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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闹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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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悦酒店最大的宴会厅里,水晶灯瀑倾泻下璀璨却冰冷的光,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氛、红酒醇息与精致冷餐的淡淡甜腻。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低语与轻笑编织成一张柔软的网,网住满场浮于表面的和谐。
江未晞站在略显空旷的发言台上,一身剪裁完美的墨色西装,衬得他肤色冷白,身形挺拔如孤松。
他正代表年轻一代做简短致辞,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清晰、平稳、逻辑严谨,一如他给人的印象。
台下目光汇聚,有欣赏,有审视,也有不动声色的衡量。
他是今夜注目的焦点之一,江家未来掌舵人的形象,在此刻被无声地塑造和确认。
“感谢大家能来参加这场……”
就在他谈及行业责任与创新边界,语速平稳地收尾时,一道令人意外的讥笑声蓦地从台下飘来——
“说得可真好听啊,江家的~继承人……”
一声突兀的、带着明显醉意和戾气的嗤笑,硬生生撕破了宴会厅表面完美的绸缎。
语调被拉的很长,能听出其中刻意带着的反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台上转向声音来源。
曲靖鏚从靠后的圆桌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里还攥着半杯猩红的酒液,脸色涨红,眼神却亮得骇人,直直刺向台上的江未晞。
他显然喝了不少,领带歪斜,但那股愤懑与蓄意,却绝非酒精所能完全解释。
“责任?创新?”
曲靖鏚拔高了音调,在骤然死寂下来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们江家当年踩着别人肩膀上去的时候,怎么不谈责任?”
“挤垮我们家生产线,挖走核心工程师的时候,怎么不念同行道义?!”
台下一阵唏嘘,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着,许多人的表情变得微妙,看到意外戏剧时的本能促使着他们安静下来。
江父江圃的脸色沉了下来,但碍于场合和身份,一时他难以直接喝止。
而江未晞握着话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只是下颌的线条似乎绷紧了一分,眸色在璀璨灯下显得更深更冷。
他没有立刻回应,这种场合,与一个明显失态的人当众争吵,有失身份,且会落入对方的节奏。
“怎么?没话说了?”
曲靖鏚见他沉默,气焰更盛,往前踉跄了两步,几乎要冲破人群的隐形阻拦,
“也是,你们江家人一向这样,表面光风霁月,背地里……哼…仗着势大,什么脏事儿做不出来?”
“我父亲当年是怎么被你们逼得心灰意冷的,你大概早就忘了吧?还是根本觉得不值一提?”
指控升级,从商业竞争上升到道德层面,甚至牵扯父辈旧怨。
这已不是简单的醉话,而是蓄意的、在公开场合撕破脸的指控。
江未晞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扎在他的背上。
解释?在对方情绪激动、且涉及陈年旧账的情况下,很难三言两语说清,反而可能越描越黑,被拖入口水仗。
沉默?反而像是无话可说的默认。
他站在台上,身形依旧挺拔,灯光在他周身勾勒出清晰却孤直的轮廓。
一种冰冷的、带着粘腻感的困窘,无声地弥漫开来。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被强行拖入泥潭、与不堪之人纠缠的极度厌烦与无力。
他习惯了掌控和效率,而这种基于情绪和非理性的公开发难,恰恰是他最不擅长、也最不愿应付的局面。
一层被压抑的薄怒在心底下窜动,但更强烈的是想立刻结束这场闹剧的冲动。
就在气氛僵持,主办方人员脸色难看地准备上前干预,而曲靖鏚似乎还想抛出更不堪的指责时——
“曲先生。”
一道清越、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嗓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嗡嗡的私语声,清晰地传到前方。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靠近厅门的一张桌子旁,温澜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他没穿正装,只套了件质地柔软的烟灰色高领毛衣,外搭一件深色大衣,身形清瘦得有些单薄。
青年的脸色在灯光下依旧苍白,但那双鸢色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锐利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漫不经心地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朝着曲靖鏚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喝多了,就少说两句。”
温澜开口,语调甚至算得上平和,但每个字都像浸过冰水,清晰无比,
“陈年旧账,各执一词,在这种场合翻出来,除了让大家看笑话,还能有什么结果?”
曲靖鏚猛地转头瞪向他:
“温澜?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轮不轮得到,不劳您费心了呢。”
温澜往前走了两步,离开座位,姿态放松,甚至有些疏懒,但目光却稳稳落在曲靖鏚脸上,
“我只是好奇,曲先生口口声声说江家当年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挤垮你们家……证据呢?是法庭判决书,还是行业仲裁记录?如果都没有的话……”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略带嘲讽的弧度,“那和醉后臆想、输不起的牢骚,有什么区别?”
“你!”
曲靖鏚气得手抖,酒液泼洒出来。
“再者,”
温澜根本不给他插话的机会,语速平稳地继续,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台上沉默的江未晞,又落回曲靖鏚身上,
“你父亲心灰意冷,究竟是败于市场竞争,还是……决策接连失误,投资方向错误?”
他歪了歪头,做出回忆状,
“我记得,当年那批被你们自家质检打回票的医疗耗材,最后好像是低价处理给了东南亚某个二流厂商?”
“这也能怪到江家头上?”
这些细节,有些是公开信息,有些则是边缘传闻。
从温澜口中如此具体、甚至带着点“好奇”语气地说出来,效果却比直接反驳更有力。
暗示曲靖鏚的指控不仅空泛,而且可能混淆因果,甚至是为了掩盖自家失误。
厅内寂静,许多人露出思索或恍然的神色。
商业竞争成败因素复杂,单方面指控确实难以取信。
曲靖鏚被他几句话堵得脸色由红转青,胸膛剧烈起伏,想反驳,一时却找不到更有力的切入点,温澜说的那些“细节”,恰恰戳中了一些不愿被提及的往事。
青年见火候差不多,准备见好就收。
他重新举起杯,朝着全场,也朝着台上那个身影,随意地示意了一下,语气恢复了那种略带疏离的平淡:
“行业峰会,是谈未来、看方向的地方。总抓着过去那点说不清的恩怨,没意思。”
他仰头,将杯中剩余不多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
“失陪。”
说完,青年竟真的不再看任何人,包括台上目光深邃凝视着他的江未晞,转身,将空杯往侍者的托盘里随意一放。
温澜迈着有些虚浮却依旧从容的步子,径直朝着宴会厅侧门走去。
背影清瘦挺拔,仿佛刚才那番搅动了一池水、又轻描淡写抽身离去的人不是他。
闹剧因他的介入和突然离场,戛然而止。
曲靖鏚僵在原地,骑虎难下,最终被赶上来的同伴和主办方人员半劝半拉地带离了中心区域。
台上的江未晞,直到温澜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外的阴影里,才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握着话筒的手指。
掌心有细微的湿意。他面上依旧无波,甚至对着台下微微颔首,示意发言继续。
但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却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搅动了。
温澜为什么会知道那些细节?他为什么要站出来?
那句“没意思”,是对曲靖鏚说的,还是……
对他,或者对这场看似光鲜、实则充斥陈年暗礁的宴会?
一股浓重的疑惑如同投入在他的心头缓缓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