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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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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有节奏的“滴滴”声,沈樱坐在灯光昏黄的角落里,思绪一阵一阵地倒退。
那年,她在巴黎举办个人艺术展。场馆灯光璀璨,墙上悬挂着她亲手绘制的星辰图,美得通透。
无数人向她祝贺,说她是“最年轻的海外获奖艺术家”。
闪光灯一闪一闪,她笑着举起香槟杯,耳边是赞叹与掌声不绝。
其实那段时间沈樱和父亲经常通话,但电话那头永远是一切都好,让她安心读书。
她不是没有发现父亲的声音分明透露着虚弱。
可她没有多想,只当父亲老毛病又犯了。
等她回国时,父亲已经住进病房半年。
病房的气味、白色的床单、低声说话的护士,那一切和眼前的模样竟毫无区别。
她怪自己没有早点回来。
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医生对着她说出“癌症晚期”四个字的时候,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
她听着医生的宣判,只觉得心脏在一下一下地坠落。
如果她早一点回来,如果没有贪恋那场展览的掌声,如果没有迷恋在那些繁华场里,或许也不会遗憾至此。
一阵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沈樱回过神,看向床上的男人。
即便是在梦里,盛江衍仍旧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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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樱往病房里添了些新鲜的花。
白桔梗、蓝色的满天星,还有几枝素雅的桉叶。
淡淡的清香在空气里散开,削减了病房的苦药味。
见盛江衍还没醒,沈樱又拖管家送了几本书过来。
她坐在窗边,正想随手翻几页打发时间。
“读给我听。”
那声音低低的,却带着命令的语气。
沈樱抬头,盛江衍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半靠在床头,那张脸,即使在病容之下,仍带着一种锋利的英气。
“什么?”
“书。”他略抬了抬下巴,目光淡淡落在她手边。
沈樱没想到盛江衍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她翻开第一页:“周末,一些兀鹫钻进了总统府的阳台,啄断了金属窗栅,振翅搅乱了屋内凝滞的时光,礼拜一的黎明时分,城市从几个世纪的昏睡中苏醒……”
盛江衍没出声。她以为他不耐烦了,悄然抬眼,却发现他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底有一圈浅浅的青色,唇色褪了血气,整个人看上去愈发疏离,像北安市的初雪一般。
“你喜欢看这种书?”他忽然问。
沈樱微微一愣:“是。”
盛江衍收回目光,说道:“继续念吧。”
沈樱继续读了下去。
阳光从窗边倾泻而下,在地面上映出一层浅浅的光芒。
“我们的父辈认识的他仅仅源自他们父辈的讲述,正如他们的祖辈曾讲给他们父辈听的那样,我们从小就习惯性地认为他活在那座权力之屋里……”
沈樱不知道自己读了多久,再次看向盛江衍时,发现他又睡着了。
倒也是,顶着腿伤,还整日批改文件、打电话、发邮件,几乎从不停歇地工作,这样的日子给谁都会累吧。
沈樱合上书,忍不住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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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一周过去了。
时间在这一层楼仿佛凝固了。白天,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地上,投出整齐的光影;夜晚,风拍打着窗外的防护栏,带着海边的湿冷气息。
盛江衍不爱说话,即便医生再三叮嘱他好好休息。可他没有理会,每天都在看文件。
输液管挂在他手背上,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透着一种冰冷的机械节奏。
皮肤被针头勒得发红,却看不到他有半点皱眉。
这段时间,除了护士例行的问候,没有一通探视电话,也没有任何亲人来过。
按理说,他是岛主的儿子。无论是亲友、手下,还是其他什么人,总该有人来寒暄、关心、哪怕只是假惺惺地慰问几句。
可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守在这里。
还有岛主,竟然也没来过。
好歹是血脉相连的父子两人,感情竟然这样单薄。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停在他脸上,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怜悯。
然而,就在这一刻,盛江衍抬起眼。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极其锐利。
“那是什么眼神?”他的眸子漆黑一片,静静望着她。
她的目光轻轻一垂,把眼里那点心软掩住。
但盛江衍已经看见了。
他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称不上笑意的弧度,更像是一种冷漠而不屑的嘲弄。
“别同情心泛滥。”
他低声,“收起你的圣母心。”
“盛少想多了。”她真是疯了,竟然会觉得盛江衍可怜。无人来看望他,根本就是他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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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江衍的腿伤有些许好转后,沈樱推着他出病房散步。
医院后院有一片草地,种着几株冬青,风一吹便沙沙作响。
盛江衍坐在轮椅上,手里仍拿着几份合同书。
沈樱在他身后推着轮椅,小心翼翼地控制方向,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
医生说,多晒晒太阳有助于恢复,她便试探着提了一句。没想到他没反对。
但是没反对不代表他真得愿意出来,因为全程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沈樱也不想主动打破僵局,毕竟她只要一开口说话,便极有可能换来一顿嘲讽。
她明智选择地不说话。
草地上有几对孩子在玩球,笑声清脆,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那些孩子的脸上,也有病容,可他们仍在笑,仿佛不知道“痛苦”是什么。
这时,一个红色的皮球滚了过来,撞在轮椅的脚边。
轮椅微微趔趄,盛江衍的睫毛一颤。
一个小男孩慌忙跑过来,脸上还带着输液贴,喘着气说:“大哥哥,对不起!”
沈樱忘了眼盛江衍的不悦的神色,正想道歉、赶紧把球踢回去。却见盛江衍俯下身,用那双修长却略显僵硬的手捡起球,淡淡地递过去。
“下次小心。”他的语气平平。
小男孩接过球,笑着跑开。
沈樱本以为他会冷着脸呵斥孩子,可他竟然没有。
他们又沿着草地走了一圈。暮色一点点压下来,天边的光变得模糊。
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沙沙,和病房楼的广播声重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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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沈樱的手机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充电。病房可以充电的位置并不多,沈樱其实不愿意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因为那个距离实在是离盛江衍太近了。
其实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相较于之前有所缓和。
只是,这种缓和微乎其微。
许秘书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到。
是盛江衍提醒了她。
“你电话响了。”
沈樱连忙去拿。屏幕还没熄灭,清晰地跳出“许秘书”三个字。
沈樱的心“咯噔”往下一沉。
她抬头,瞟了眼盛江衍。
他半靠在床头,目光低垂,正在翻阅手里的文件。
沈樱匆匆熄灭屏幕,拿起手机,转身往门外走。
她不确定。
刚才那几秒,他有没有看到备注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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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进卫生间后,她才接通电话,将手机贴在耳边,压低声音。
“沈小姐,这几日没接到您的电话,出什么事了?”电话那头,许秘书的语气带着一丝焦急和关切。
“没事。”沈樱轻声回答。思绪仍在方才的事情上面。
但愿盛江衍什么也没看到。
“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告诉我。”许秘书似乎意识到她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沈樱不清楚怎么跟他具体解释和盛江衍的关系,随意说了两句,秘书见状也不再追问。
这时,隔墙突然出来一阵说话声。
“308病房的那个男人,真是帅得不像话。”
“但是他好像腿有点问题,太可惜了,不然可真是极品。”
“那又怎么样。长成那样,哪怕是瘸子,我也愿意做他女朋友。”
“你没看到有个女孩一直在他身边吗?还敢瞎想。”
“那倒也是,那女孩也是漂亮,真羡慕他们。我就没见过他们分开,两人简直形影不离,”
308病房的病人正是盛江衍。
沈樱没想到能在这里听到别人议论自己和盛江衍。
她还想接着要听两人谈下去时,她们的话题突然变了。
“听说最近又要有台风了,这次特别大,可要小心。”
“再大也比不上十八年前那场台风吧。”
“我听家里人说,那次台风整整刮了两天两夜,风力大到几乎把房顶都掀了。整个城市停水停电,学校、医院都受影响。
“听说那次台风死了很多人呢。”
“小姐?”电话还没挂断,秘书在那头催促了几声。
“还有其他事吗?。”沈樱压低声音,害怕自己和秘书的聊天也被别人窃听了去。
“之前在媒体说明会出面的程先生,最近常向我打听小姐的事。”
“打听我?”上次媒体说明会,多亏他出面,一切才推进顺利。沈樱发自内心很感谢他。
可他为什么要和秘书打听自己?难道是感念父亲对他的帮助,可父亲已经去世,所以想回报在她身上?
她不是挟恩相报的人。
“不该说的别告诉他。转告程先生,我很感念他在媒体说明会的出面,这足以抵消过去父亲给他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