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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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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一层层压下来,海上的风呼啸着掠过窗沿。
沈樱把客厅的灯调亮了些,辉煌的法式吊灯下,盛江衍仍坐在轮椅前,神色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和墙上钟表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房间愈发空荡。
沈樱看他已经工作了一天,悄声问:“盛少,要喝茶吗?”
盛江衍没有回应。
沈樱没再多言,将杯子轻轻放在他手边。水气氤氲起一层薄雾,落在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上。
夜已经很深了。
沈樱的下班时间,取决于盛江衍的睡觉时间。
偏偏这位少爷从不肯早睡——他要么盯着文件,要么一通电话接着一通电话。很多时候,沈樱也分不清,他是真的需要忙到深夜,还是在刻意折磨她。
这一夜,沈樱终于撑不住了。
原本只是想偷偷打个盹,没成想,最后竟昏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沈樱下意识一看时间:凌晨三点。
她瞬间清醒过来。随即抬起头,视线落向书桌方向。
盛江衍还坐在那里。
桌上摊着几份文件,他正低头批改。
沈樱小心地端详他,那双深色的眼眸专注在纸页上,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她有点侥幸地想,或许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睡着了。
沈樱轻轻地挪了挪身子,小心站了起来。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被发现。
然而,盛江衍抬头看了她一眼。
“工作期间睡了一个小时,真该炒了你。”
沈樱揉了揉眼睛:“可惜不是您雇佣我。”
他的唇角几乎察觉不到地一勾,随即低头继续工作。
第二天清晨,风铃又在门口乱响。沈樱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早餐。
自从上次盛江衍掀翻桌子,她特意去跟海民湾的老人学了几道菜。那位老人笑着说:“手稳,火候到,就行。”
她记在心里,反复练。
今天终于做成功了。
沈樱连忙拿给盛江衍。
可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她把饭盒放到桌上,刻意放慢语速:“菜是今天早上买的,做完就装起来了。”
他依旧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在文件上翻页,像没听见。
沈樱又补了一句:“我戴了手套,器具都消了毒。”
她知道他有洁癖,对气味、油污、甚至别人的触碰都极为敏感。总归在他眼里,世上几乎没有“干净”的人。
沈樱没见过比他更挑剔的人了。
终于,盛江衍吃了一口。
“难吃。”
“那你到底喜欢吃什么?”
“能入口的。”
沈樱笑了笑:“好,我再学。”
盛江衍盯着她,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诧异:“你还真是有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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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中午,盛江衍去医院例行检查。
沈樱终于可以休息。
她靠在沙发上,肩膀一松,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
指尖滑到手机屏幕上,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打给了秘书。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沈小姐?您那边还好吗?”
“还好。”随即,沈樱语气一黯:“我现在在给人当保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后传来一声几乎压抑不住的惊讶:“保姆?你那边发生什么了?”
“为了接近那个女人的儿子。”沈樱看向窗外,让自己平复了心情:”放心吧,都在计划之中。“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了下来:“沈小姐,您不用把自己逼成这样……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沈樱沉默了几秒,窗外的风正呼啸着拍打窗沿。她盯着那片灰白的海,眼底一点一点暗下去。
“不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我一定要弄清楚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只是为了华音,也是为了我自己。”
那头静了片刻,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有需要及时联系我们。”
挂断电话后,窗外的风仍在吹。
海面起伏,天色灰蒙。沈樱靠在沙发上,忽然觉得这地方什么都大。海大、风大、屋子也大,可她却觉得自己宛如囚徒,宛被困在这里。
原本以为这天可以平安无事度过。
晚上,老管家却打来电话。
“沈小姐,少爷的情况有些不好,腿部感染了。医生让他留院观察,可他把护工都赶走了。岛主让我联系你……你能不能过去看看?”
沈樱哪有拒绝的权利,立刻赶去医院。
医院的灯冷白一片,空气里漂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沈樱推开病房门时,脚步下意识地轻了几分。
盛江衍靠在床头,脸色比病号服还白。那双一向冷冽的眼,此刻带着一层薄薄的血丝。
床边的输液瓶里,药液一滴一滴落下,顺着细长的导管流进他手背。
沈樱的目光下意识往下移,他的小腿裹着厚厚的绷带,透过纱布还能看到淡淡的血痕渗出。
她听管家提起过,盛江衍的腿伤是两个月前在码头被砸伤所致,感染后伤口一直没愈合。
“谁让你来的?”盛江衍抬头,声音愈发冷冽。
沈樱收回目光,平静地答道:“岛主。”
“他让你来你就来?真听话。”他嗤笑一声,语气淡淡,却句句带刺,“他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这么卖命。”
沈樱一怔,随即抿唇。她实在不明白,她又怎么惹到这位少爷了。
好心来照顾他,还要被他阴阳怪气一通。
“拿了钱,就该做事。”沈樱道。
“想钱想疯了。”
沈樱忍不住反驳:“盛少不也一样?明明病得不轻,还拼命工作。我们是同类人,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空气顿时冷下来。盛江衍的眼神微微一沉,薄唇抿成一条冷线。他扯了扯被子,冷声道:“牙尖嘴利。”
沈樱没再说话,她忍着没翻白眼,只道:“早点休息吧。”
夜色早已笼罩了整层病房。窗外的风拍打着玻璃,海边的潮湿气息混着病房的药味钻进鼻孔。
沈樱将护工留下的简易床拖到角落,铺上薄薄的被褥。
床太硬,灯太亮,机器的滴滴声一下一下敲进脑子里。她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即使窗户被紧紧关闭,可还是有风钻了进来,可以听到窗帘摇曳的窸窣声。
沈樱睁开眼,静静发着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轻微的摩擦声,转头一看,盛江衍正挣扎着想下床。
因为双腿无力,他的动作很笨拙,每一步都像在和自己较劲。沈樱犹豫了一瞬,不知道该装睡还是起身帮忙。
还没等她决定,男人的身体突然一倾。
“嘭”的一声,整个人摔在地上。
这下沈樱想装也没法装了,她朝着盛江衍的方向走去。
蹲下身扶起盛江衍的那一刻,沈樱整个人不由僵住,盛江衍的体温极低,像刚从海水里捞出来。
他整张脸几乎没了血色,额头的冷汗一颗颗滑落。衬衫已经被汗浸透,贴在他背上。
“你先别乱动。”沈樱镇定地说道,“我现在叫护士。”
盛江衍的呼吸急促而浅。他抬起手,想撑着床沿起来,然而,手指一滑,又重重跌在地上。
沈樱按下呼叫键。
很快,护士推门而入,立刻弯腰查看。
“病人的腿部突发急性炎症,”护士说着,解开缠在他腿上的绷带。沈樱这才看清,那双原本就布满伤痕的腿,此刻红肿得几乎变了形,靠近膝盖处能看到细密的裂口。
护士戴上手套,挤了挤伤口附近的皮肤,盛江衍的眉心轻微一皱,额头又沁出一层冷汗。
“幸好发现得及时,”护士一边擦拭着伤口,一边转头冲沈樱说道,“再晚一点可能就要感染扩散了。”
她取出消毒棉,小心地清理着渗出的血,随后熟练地抽出一支针剂,扎进盛江衍的手臂。
沈樱站在一旁,她看着那根细针刺入他苍白的皮肤,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后怕。
她想起了父亲。
那时候父亲病重,靠在病床上,呼吸机的声音单调而长久。
她守在床边,看着父亲手背上的针眼一点点密起来
那时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医生说要输液、要控制感染、要再观察……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替父亲擦汗,手心冰冷得发抖。
她连哭都不敢。
此刻,看着盛江衍的样子,那些压抑的记忆忽然全部浮上来。
沈樱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微微颤抖的睫毛,对他的不满有一丝瓦解。
原来他也会疼。
在那冷漠之下,他也有血,有痛。
沈樱替他擦掉额头的汗,情绪复杂:“睡吧,没事了。”
盛江衍没回应,但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灯光在他脸上落下一层浅浅的影。
这个总是冷言冷语、盛气凌人的人,在这一刻竟显得这样脆弱。
窗外的风又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