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14 ...
-
沈樱回到卧室时,盛江衍仍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他半靠在床头,日光在地毯上铺开一层温柔的光,也落在他脸上。
直至她走到床前,他也没有抬起头。
沈樱主动开口说道:“老岛主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沈樱顿了顿,“他还是很关心你。”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窗外的风拍打着枝叶,发出簌簌的响动。
盛江衍掀了掀眸子,没有说话。
“我不敢忤逆他。毕竟是他雇佣我。”沈樱继续说,“但是有个词叫阳奉阴违。”
她抬起眼,语气忽然变得笃定,“我会站在你这边。不该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老岛主。”
穿堂风带着隐约的浪声,在两人之间掠过。盛江衍终于看向她。
他的语气有些嘲讽,似是觉得她自不量力:“你斗不过他。”
“我知道。”沈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固执的平静,“但我不会动摇。”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她忽然想,如果换作别人,恐怕早就顺从了老岛主。毕竟每月十万的承诺,如果能提供更重要的信息,她想要多少都可以开口。这一切几乎让人无法拒绝。
可她不缺钱。
沈家在北安市也算有名望,虽然算不上权贵之家,但父亲留下的遗产足够她过上安稳体面的生活。她留在这里,从来不是为了报酬。
盛江衍的语气平淡:“随你。”
-
接下来的几天,岛上的风都出奇地平稳。
许医生每天准时过来,替盛江衍量体温、开药,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不要工作,务必每天好好休息。”这句话,他每天都要说很多遍。
让沈樱惊讶的是,盛江衍没有像往常那样置之不理或冷声反驳,反倒出奇地配合。
只是当他不工作的时候,整个人恍若陷入某种空白。
他没有任何别的癖好。沈樱认识的许多富家公子,吃喝嫖赌,总会染上一样。可盛江衍没有沾染任何不良习惯。
除了睡觉,他不是坐在轮椅上看书,就是望着窗外,不知道是在思考,抑或是在发呆。
那本《族长的秋天》他早就看完了。
可他仍然每天都会翻开,从第一页开始,一页一页地看。
没有表情,也没有情绪起伏,像是在完成一项仪式。
有时候,沈樱在门口看着他,觉得他像是被困在某个无形的牢笼里。
不是困于疾病,也不是困于别墅。
是困在他自己构建的秩序里。
他的世界井然有序,像一台无声运转的机械,不允许其中任何一个齿轮出错。
而工作无疑是他维系理性和秩序的最佳手段,一旦停下工作,他就变得沉默、僵硬、无所适从。
沈樱有时会想,也许他从来没有真正放松过,也未曾意识到,工作之外,生命是何等辽阔。
她为他感到一丝可悲。
-
这天晚上,顾放又来了。
天色被海雾染成一层淡灰,玻璃窗上映出模糊的倒影。
顾放推门进来,语气轻快:“盛少,给你介绍个朋友。”
沈樱抬眼。
来人穿着一件黑衬衫,衣角随意地垂着。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
衣襟半敞着,露出锁骨处的一道浅浅疤痕。
整个人透着种漫不经心的散漫。
看到盛江衍后,他微微一笑,仿佛精心算计过一般,那笑意并不虚伪,却也不及眼底。
顾放笑着替他介绍:“这位是成燃。设计师里的新秀。你不是在找设计海民湾建筑的设计师吗,我觉得他可以。”
“盛总,久仰大名。”成燃微微颔首,语气极有分寸。
成燃的笑很浅,带着几分不卑不亢的自信:“海民湾的项目我一直有关注,这块区域开发潜力极大,只是浪费得太久了。”
开发潜力极大?沈樱听到这里时,不由讶然。
她看过详细的项目计划书,由于台风侵袭后,周围一带居民大量搬离,海民湾几乎已经是荒地。
哪里有什么开发潜力?
“说下去。”盛江衍淡淡道。
成燃轻描淡写道:“首先需要压缩成本,岛上有不少闲置的老年劳动力。老年人多、廉价。找他们来,可以省下不少预算。”
沈樱皱眉。为了节省预算找老年人做苦力,未免不妥。
“还有一点,”他说着,打开平板,调出一张地形图,“这一带的浅滩和礁石如果要完全开发,最好提前填海。但是附近的区域生态比较复杂,有几种海鸟在那筑巢。”
他顿了顿,语气平平,“但这类生物活动会影响填海进度,最好提前处理掉。”
“怎么处理?”盛江衍的声线几乎没有起伏。
成燃浅浅一笑:“安乐死吧。”
顾放尴尬地笑了一声:“成燃,你这话,太功利了吧。”
“我是出于长远的考量。”林舟耸肩,并不以为意,“盛总当然懂,我只是站在利益的角度考虑。海民湾的地,一旦动工,未来五年盈利可观。”
“说完了?”盛江衍的语气有些厌倦。
成燃点头,看上去志在必得。
“盛家最不缺的就是钱,节省劳动力也好,未来五年的盈利也好。我根本不放在眼里。”盛江衍没看他一眼,淡淡道:“什么时候,设计师的关注点竟然不放在设计本身,去指头画脚别的事情。”
顾放站起来,尴尬地打圆场:“好了好了,今天先这样。成燃,我们改天再谈。”
成燃收起平板,他的脸上扔挂着得体的笑容,“我本以为盛总这样的人,不会有任何理想主义者的不切实际。。”
盛江衍神情未动,声音不紧不慢:“道不同不相为谋,门在那边。”
成燃微微一笑,没再回头。
-
顾放和成燃离开后,沈樱站直身子,对着盛江衍说道: “盛总,我也是学设计出身的。”
盛江衍抬眸。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试着帮忙。”沈樱顿了顿,认真地补充,“我可以画建筑草稿。”
盛江衍的眼神轻轻一转,是罕见的惊讶。
“你学过设计?”
“是。”沈樱垂下视线,语气平和却笃定,“大学主修视觉艺术与空间设计。之前做过展览策划,也担任过一个建筑项目的助理。”
盛江衍微微俯身,指尖敲了敲桌面:“什么项目?”
“圣米歇尔艺术区的重建案。”沈樱答得不疾不徐,“我的导师是巴黎那边的建筑学教授,曾经在全球文化遗产修复领域得过奖。”
“我只看实力。”盛江衍道,“如果你能拿出让我满意的设计方案,我会考虑。”
-
接下来的几天,沈樱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在图纸上。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落进来,桌上摊着绘图纸与笔记,橡皮屑散落一地。
她认真地描线、涂色,一遍一遍修改比例。
她知道,盛江衍想建的不仅是“开发区”。
那片海民湾,与他的母亲有关。
于是,沈樱在图纸上加入了许多细节:
礁石湾的玻璃长廊,用来映照落潮的海;纪念碑旁的风铃架,会随潮汐方向微微旋转。
她甚至在海堤上设计了一处光线裂隙。日落时,光能穿过缝隙投到中央的雕塑上,如同一瞬间的祈祷。
几天后,她将初稿放到盛江衍桌上。
男人低头看图,视线缓缓扫过每一条线。
沈樱站在一旁,指尖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良久,他才抬头,神色平静:“可以。”
沈樱如释重负
-
之后,他们几乎每天都要讨论设计方案。
沈樱喜欢这种过程。
每次谈到那些复杂的结构线条和空间布局时,她都会彻底投入进去。
笔尖在图纸上游走,手上不自觉留下铅灰;有时为了说明一个细节,她会微微前倾,语速加快,连呼吸都带着急促的热度。
而盛江衍总是安静地听着。
偶尔,他会抬眼。
那一瞬间,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沉稳、冷静,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盛江衍从不轻易表态。
他会等她全部说完,然后用极为简短的语言提出问题,精准、克制,一针见血。
起初沈樱常被那种锋利的思维击中,一时间找不到回应。
可渐渐地,她开始期待这种“被逼到角落”的感觉。
盛江衍逼得她不得不去思考、去辩驳。
有一天,屋外正下过大雨。
玻璃上还悬着水汽,客厅的灯光泛出淡黄的晕。
盛江衍忽然问:“巴黎的冬天很冷吗?”
沈樱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盛江衍会突然问到巴黎。
毕竟他们很少会谈及工作之外的事情。
“冷,但很美。”她笑着靠在椅背上,“有一年下雪,我从宿舍一路跑到塞纳河边。雪落在桥上,像是世界都静止了。”
她顿了顿,又轻声补充,“不过也有很糟糕的事情。有一次在地铁上被抢劫,我追出去两个街区,才把包抢回来。”
盛江衍微微抬眉,唇角极轻地动了一下,像是笑,又像只是出于礼貌的反应。
沈樱忽然有点想解释:“那时太年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处理。”
她目光落在窗户反光里的自己,她看到自己的头发被风吹乱。
“还有一次,全市罢工。连咖啡店都关门了。我就自己磨豆子。第一次喝自己做的咖啡,很兴奋,没想到喝完一直拉肚子。”
“你喜欢那种生活?”他看向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喜欢。”沈樱轻声答道。
“那是我最自由的一段时间。如果有机会,您也该去看看。”
盛江衍没有回应。
他只是微微偏头,视线落在那张被铅笔涂得发灰的图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