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琼乱玉》殷小妖

19、纸片

　　隋嫒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零乱的文稿中。为了不让自己在家中成为米虫，她还是回到了表姐的公司，参与公关活动。笔记本里的提案刚写了一半，一会儿晚上又有一个商业活动要参加。说实话，这样满满的行程让她很享受。
　　她宁愿让自己更忙更乱，也不要去想关于齐冷尉的事。经过那场梦幻一样的宴会之后，她似乎刻意要让自己同他保持一段距离，不要过分沉浸在彼此猜测中。她并擅长揣测别人的心思，也不想让自己沦落成一个为爱痴狂的女子。她和陆依雪是不同的。
　　“你不休息一下吗？眼圈有点黑哦，昨晚又没睡好？”表姐站在门口，双手环于胸，很有掌事者的风范。
　　隋嫒没抬头，只是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稍微流露出疲倦的样子。“昨晚收拾好PARTY的事情，到家也快3点的样子。”潜台词便是默认了孟楚乐的断言。
　　“你也太拼了吧。我很怕你爸爸找我谈话。毕竟你是他最疼的女儿，他要是知道你最近的作息，怕是一怒之下，勒令我关闭公司的哦！”夸张的说法里透露出几分调侃。
　　隋嫒点了点头，想象着溺爱自己的父亲生气的样子。“老人家，就爱瞎操心。”她估计大概是自己的母亲“婉转”地和表姐沟通过的结果吧。因为今天早上母亲很不满地看着她不吃早饭就出门的样子。
　　“我妈打电话给你了？”隋嫒合上笔记本，流露出不自在。她不想别人太插手于自己的事，毕竟她已经大到足够独立处理事情了。
　　孟楚乐觉得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多费口舌。“我准你假拉，晚上的PARTY就不用去了。小梁她们会跟进的。你现在还是回家好好地睡个觉，以防止你爸妈来炮烘我咯！”
　　隋嫒点了点头，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桌。

　　如果孟楚乐以为这样轻松的劝说就能搞定隋嫒的话，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晚上七点的宴会，她又在会场中看见了表妹熟悉的身影。
　　“我回家打了声招呼，换了身衣服而已。”隋嫒很自觉地解释了自己出现的原因。
　　孟楚乐撇了撇嘴，说：“我不管，要是你爸责备起来，你得帮我开脱！”
　　“放心吧。凡事有我顶着呢！”豪气地拍了拍胸脯，隋嫒略带幼稚的行为逗乐了表姐。
　　“啊！孟姐，那边的胡总找你呢！”小梁慌张地跑过来寻求支援。
　　隋嫒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笑着目送表姐离开。
　　“哟，隋小姐，好久不见！”身后传来矫揉造作的声音。她回头，不经意地看见对方堆笑的脸孔。
　　这人……她认识吗？柳眉微蹙，她脸上还是保持着微笑。
　　对方仿佛已经知晓她的疑惑，很自觉地补了一句：“我是赵咏瑾。”
　　这个名字……老实说，她真的是完全不记得了。
　　“赵小姐，你好。有事吗？”她维持着笑容。
　　赵咏瑾用一种挫败的眼神看着她，不明白一个人的记忆力可以烂到这种地步。又或者说她难道从来不看娱乐八卦，不知道最新的头条吗？
　　“我最近和齐妈妈一起喝茶，常听到她提起你哦！”赵咏瑾不怀好意地引起话题，“她常抱怨说冷尉不懂得珍惜我同他的缘分。如果当初我同他顺利交往的话，说不定她现在就可以当奶奶了。”仿佛酝酿已久一般，她期待着隋嫒脸上的难堪。
　　的确够难堪的了，毕竟社交界已有传闻说齐家老夫人并未相中隋嫒，并有流言传说她正在积极地为自己的一双儿女进行相亲活动。
　　自从齐家爆发出丑闻以后，齐妈妈的形象有了180度的转变。不再是最初那个温文尔雅的贵夫人，反而多了与她身份不相称的市侩。
　　这个算是来示威吗？隋嫒眯着眼，看着对方脸上流转的情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妈最近常常和未婚女性喝茶聊天，说得难听一点，你也不是唯一的候补者。赵小姐。”忽然有人走了过来替隋嫒解围，不是别人，却是齐冷虹。
　　显然赵咏瑾没有预料到会有齐家人出现在这场宴会中。“啊，是冷虹啊。真是好久不见了。呵呵。”她尴尬的语气更显示了她自己的自讨没趣。
　　“我有事和隋小姐单独聊聊，不介意我们先失陪吧？”根本没有询问的语气，齐冷虹拉着隋嫒走向会场较为冷清的另一边。
　　一路上，隋嫒忍住笑意，不停地看着齐冷虹严肃的表情。和自家妹妹好像啊！她不由得感叹，物以类聚啊。
　　就在齐冷虹想要开口的时候，隋嫒忍不住先笑出了声：“冷虹，你不要太严肃好不好？你这样让我想起了如意那丫头。”
　　隋如意非常看不惯自己的这个倍受宠爱的姐姐。但奇怪的是，她也容不得别人去欺负隋嫒。
　　齐冷虹用意外的眼神看向丝毫没有动气的隋嫒，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是那么地明显。

　　“冷虹！你说冷尉为什么要和那个朱小姐走得按么近？”
　　“冷虹，你确定冷尉是喜欢我的吗？”
　　“冷虹，你觉得你哥哥是不是真的爱我呢？”

　　“冷虹，你没事吧？”隋嫒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将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齐冷虹怔怔地看着隋嫒，仿佛此刻才有另眼相待的感觉。隋嫒给人感觉很独立，独立得让人不得不佩服。
　　“你不会生我妈的气吧？”齐冷虹顺了顺内心的起伏，淡淡地开了口。比起赵咏瑾来，她还是觉得隋嫒看得顺眼。
　　生气？为什么要生气？其实齐伯母并没有做错什么啊。她为了自己的子女考虑并没有任何错。只不过……有点为自己没有受到承认而沮丧而已。
　　隋嫒只是笑了笑，沉静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的埋怨：“你妈妈也是为了你哥哥好呀。她不过是用她自己的方式来疼爱他。”
　　多么成年人式的回答。齐冷虹也只能露出体谅的笑容。能够大度地说出这些话，也证明了隋嫒本身不计较的性格。
　　如果不是因为之前的不快，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的固执，或许母亲也会欣赏隋嫒这个人的。在现在的齐冷虹看来，隋嫒同兄长的配对是再适合不过的一桩美事了。只可惜……她看着隋嫒姣好的侧面，脸上依旧噙着笑。她似乎将自己打理得很好，好得让人有些嫉妒。和齐冷尉的失意相比，隋嫒的状态好似以前的种种未曾发生。她对齐家的每个人都很客气。在公众场合，不会说过多暧昧的话，但也会顾及齐家的面子。
　　隋嫒感觉到了来自齐冷虹的打量，并不恼怒。齐家大小姐似乎对她有很多想法来着。而她并没有探讨的欲望。
　　直到有熟人将齐冷虹带走，隋嫒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她其实并不爱这样的场景。对于齐冷尉周围的人，她是谨谢不敏的。
　　“你像是刚刚打了场仗般劳累。没事吧？”孟楚乐走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腰，明显得感受到她身体的沉重。
　　累，的确很累。在超负荷的工作状态下，她的内心还不知疲倦地想念着某个人。这样的生活并不是她乐意见到的。她应该是无心的，无忧的，快乐地过着她未识情愁的逍遥日子的呀！
　　“我帮你叫车吧。”孟楚乐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后者却是使劲地摇头。“我没事。”她的倔强是从小的习惯，加上父亲的宠溺，家族中的人很少有忤逆她的。孟楚乐知道自己表妹的脾气，也没有过多的要求她。“OK，不过你要答应我，吃不消一定要喊停，否则我直接打电话回老宅。你最好有这个觉悟哦！”该严肃的时候，孟楚乐并不含糊。她严厉的语气里包含着作为姐姐的关心。
　　隋嫒点了点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柯正恩略带疲惫地坐在值班医师的办公室内，手里拿着的是陆依雪的材料。透过那几张薄薄的A4纸，他便可以看见她生活的简单与残酷。
　　这份档案里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成长史。她的求学经历贫乏得可怜，似乎在接受了义务制的教育后，她便开始了独立的生活。不仅从孤儿院里搬了出来，更是不停地工作着。
　　相似的经历让柯正恩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病弱中却还一心一意工作，坚持照顾孩子的坚强母亲。而继父的打骂则是那时候的恶魔。每次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他都有把继父杀掉的冲动。他不明白，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为什么会对她拳脚相向呢？而他更不明白的是母亲为何甘愿遭受如此的待遇，她有那么地爱那个男人吗？
　　“你在想心事？”门口传来齐冷虹清冷的声调。似乎在医院，齐冷虹就得端起住院总的架子。而柯正恩也觉得无可厚非。尽管两人交往着，可是在医院，他们仍旧保持着应有的距离。而她很少在工作的时候询问和私事有关的内容。
　　可是，总有破例的时候——
　　“恩。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柯正恩收拾起文档，将它塞入抽屉内。
　　他的动作引起了齐冷虹的好奇，她很想去看看那白纸黑字上写着些什么，会让他触景生情。
　　“过去了就过去了。别想太多。”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两句安慰人的话语，齐冷虹兵不擅长这一工作。所以她的脸微微飘红。柯正恩看着她的窘迫状态，嘴角不觉上扬，慢慢地走近她，很自然地将她搂入怀中。
　　听着他一如既往平稳的心跳声，齐冷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安。她喜欢他，喜欢他身上透露出来的淡淡烟草味，那种味道让她留恋再三。

　　我从爱情的天堂堕落，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忍受着煎熬。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对我亲切不已，让我推心置腹信任有余的齐冷虹。
　　我从来没有想过对我亲切的她，居然会在背地里调查了我的身世。
　　当她将那份天煞的玩笑似的文档放在我的面前时，天旋地转，仿佛世界上最可笑，最戏剧化的场面正在发生。
　　“其实，你是我的妹妹，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所以……你还是死了心吧。你和齐冷尉是没有结果的！你们是兄妹啊！”
　　我永远记得齐冷虹说这话的样子，圣洁犹如天使。
　　却也是让我恨不得撕裂她的羽翼，将她一起带入地狱的假扮天使的恶魔。
　　冷尉，你居然也相信这可笑的谎言。我怎么可能是你妹妹呢？
　　前一刻我们还拥抱在一起互诉情感的人，怎么可以在下一刻就转身，大步离开呢？
　　为什么？冷尉，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那几张纸片就可以切断我同你之间的维系吗？

　　白色的病床上，沉睡中的可人儿招人怜爱。齐冷虹可以想象当初哥哥陷入爱恋的原因。
　　如果不是自己的错误选择，也许陆依雪并不会遭受那么沉重的打击。那是爱情和友情的双重背叛。
　　可是如果不是自己的选择，齐家将遭受的是比现在谣言更重大的打击。
　　兄妹相恋，并结婚生子？！荒唐可笑！社交界的一大丑闻啊！
　　当时母亲的盛怒是齐冷虹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她从来没有想到一个贵夫人可以狰狞得犹如当街泼妇一般。而她终于也意识到，她以为的幸福夫妻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和睦。双方都是在忍受着，煎熬着。
　　“我爱你爸爸。这份爱沉重得让我无法容忍爱情中的一粒沙子，更不要说是他曾经的出轨和背板了！我恨呐！我好恨呐！”母亲那歇斯底里的表情让她害怕。她从来都以为自己想要寻求一段像自己父母一般的情感。可结果却被证实那不过是一场幻影而已。
　　“我爱你们的母亲。可是爱你的母亲让我觉得很累。我需要一个出口来宣泄我内心积累的不满。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糟糕。我的确是在我自己的出轨辩解。不错，我很贪心，我既想和你们的母亲和平相处，却也偶尔缅怀着那3日的露水姻缘。我是男人，我不过是犯了任何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还依稀记得父亲直认不讳的样子。
　　整个事件中最无辜的人正躺在这张病床上，静静地睡着。犹如纯真的白雪公主一样，长眠于无人的白色空间中。待她醒来，又将是另一种样子。
　　柯正恩仔细观察着坐在床边的齐冷虹。她脸上所显露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不舍与难过。长久以来，她似乎因为什么事而内疚着。
　　静静地走到她的身边，他将一只手搭在她瘦弱的肩头。她的手掌覆盖在他的上方。尽管两人没有任何话语，可是从那肢体语言来看，饱含着相当程度的亲昵。

　　隋嫒坐在开往医院的车中，不发一声的样子让隋如意觉得奇怪。
　　“她把你刺伤，你还去看她做什么？”
　　面对妹妹的提问，隋嫒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大概是我同情心泛滥吧，我总觉得她很可怜。”
　　隋如意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说道：“是人都很可怜，好不好！”
　　妹妹的气急败坏仿佛是关心自己的表现吧，隋嫒的嘴角略微上扬，不经意地伸出手，揉了揉小妹的头发。
　　“你发什么神经？！我在开车欸！”隋如意别扭地转过头，没好气地说着。脸上似乎有可疑的红晕。
　　隋嫒撇了撇嘴，笑着说：“女强人！专心开车吧！”
　　隋如意侧首，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时不时瞟自己的姐姐几眼。
　　放下车窗，隋嫒趴在窗边，嘴边噙着笑，轻声地说道：“如意，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