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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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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众国的上将应该上前线亲身作战吗?
似乎不应该,但鼻尖的硝烟味已经让克劳德丧失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狭窄的视野内始终有属于萨菲罗斯的一角,从粗长的狙击枪管击发的手指粗的子弹就像长了眼一样,只向萨菲罗斯周边的敌人头上飞。不过毕竟是临阵合作的伙伴,这把才调教过的M24偶有卡壳,克劳德懊恼地重新调试填弹后,再从瞄具看去时萨菲罗斯正提枪贴着敌人的太阳穴按下扳机——“嘣”!子弹强劲地从左脑门穿入,从右脑射出,被坚硬头骨偏转的子弹转向窜进了另一人的颈动脉。
飙升的肾上腺素下,那人没有当即倒下,正要抬手向着萨菲罗斯的腹部射出一枪——“呃!”一颗来自后方的子弹击中后心,心脏骤停,他倒在萨菲罗斯脚边抽搐,瞳孔空洞地吸收光线,一绺浸血的银白发丝钉在眼前,手指神经性的收缩传导至扳机,枪口对着地面打了一枪。
耳边是萨菲罗斯逐渐粗重的呼吸中夹杂的轻笑,克劳德有些耳热地蹭了蹭滚烫的枪管,沸腾的血液让他一时兴起开口道:“上将,你的呼吸很急促,做个深呼吸。”
“Ho,胆子不小。”萨菲罗斯反握匕首,在那人的脖颈补了一刀,一声闷哼后咽气了,“居然敢命令你的长官。”
“刚刚那枪是我救场。”克劳德抬手拉栓,自得一笑,“上将,别忘了。”
“怎么会忘。”萨菲罗斯收起匕首,扯过尸体攥在手里的枪,卸下弹匣检查弹药后又卡了上去,他向着克劳德的方向打了个手势,“检查弹药。”
克劳德在发弹时一直在估算子弹,回答得很迅速:“还有22发。”
“够了。”
够了?不够吧。
就刚才一会儿,萨菲罗斯已经放倒了十几二十余人,再加上克劳德的远程辅助,拿下人头简直就像在割菜。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在视野里移动,目测估计还有二十几人,敌军后方还有多少兵力尚且不清,克劳德又看向己方几乎孤军作战的上将,就算再怎么相信萨菲罗斯的作战能力也不由得怀疑起他现在似乎有点盲目的自信。
不过,克劳德同时也发现,这批法哈抵抗军的枪法差得出奇,简直不像是一支能和合众国打得有来有回的正规军,至少谈不上社媒上流传的“野蛮凶残”。和他们身上的装备一样,破破烂烂东拼西凑,简直就是一群临时被发了枪拉上战场凑人头的平民,连一些最基本的作战素质都没有,只有出于逃生意识的东躲西藏,有好几个被克劳德挂点爆头的。他们躲进掩体得空开两枪,等到萨菲罗斯靠近了再开两枪——就算是这样也很难打中,对于他们来说这样上赶着找死纯粹是在浪费弹药。
但这些都不是克劳德该考虑的,按照常理,敌方越弱他越高兴才对。
克劳德垂眼,密切地关注着萨菲罗斯的行动,同时默默地降低了开枪的频率——从前在贫民窟借枪练,一发子弹有一发子弹的钱,为了让每一发子弹都物超所值,最具性价比的方式就是提升枪法。现在跟在上将身边似乎不需要再计较价钱,“省点子弹”这种刻在DNA里的习惯是改不了了。
“啪。”又有一人仰倒在萨菲罗斯的面前,这发子弹的来源并非克劳德。
克劳德疑惑地鼻音一声:“嗯?”
很快,他发现抵抗军不再一个劲向前莽了,他们嘴里呼喊着什么,无头苍蝇似的敌军忽然一齐向着后方奔去,似乎即将撤退。
萨菲罗斯按上终端,命令道:“二队准备。”
二队?
“收到!”
克劳德听见一声夹着电流失真的回复,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直到这时,克劳德才真正被接入了整个作战任务的交流频段,他错愕地从狙击镜处抬眼,扳下望远镜调整视野,才发现侧方驶来了四辆M1A2主战坦克,步坦协同向着萨菲罗斯的方向行进。
从克劳德开第一枪起始终没有收到来自法哈抵抗军有力的回击,克劳德不由得降低了对敌军的警惕,现在坦克入场,而敌方始终没有亮出反击武器,几乎是已经确定的战局,克劳德差点就要松一口气,却听见萨菲罗斯用相较于刚开始轻松的状态更为严肃的口吻命令道:“狙击手注意隐蔽。二队跟进,其余人待命。”
克劳德回复:“收到。”
“二队收到。”
萨菲罗斯默然向着坦克方向走去,身后法哈方向在主战坦克露面后平静得不像话。
法哈抵抗军像是接到了统一指令,都躲在掩体背后不出来。视线再一转,克劳德发现所谓的二队似乎不只是明面上那一队人马,稍显崎岖的沙漠风化地形里,还藏着或穿沙漠迷彩、或披着吉利服蓄势待发的士兵——从他们的装备上看,不可能是法哈抵抗军。他们其实隐蔽得很好,克劳德却依旧能从一些变态到极致的细节处辨认出来,比如一截露出吉利服的黑枪口,再比如一些无风时不合常理的轻微晃动。
克劳德收回视线,脑子里闪过萨菲罗斯上阵前说的那句“引蛇出洞”——差点忘了,如果只靠萨菲罗斯一个人的话,他战前那么多严密的布置岂不是白费了。
至于要引的蛇是什么,克劳德不知道。
现在要做什么?上将说要配合他,那就只配合他。
克劳德沉气,抬手拉栓,子弹上膛待发。
一瞬间,整个战场陷入一阵诡异的平静。
二队队长接通:“上将,我们继续推进吗?”
“继续推进。”萨菲罗斯现在的声音丝毫听不出经历过什么剧烈的运动,“法哈抵抗军的头目就在这里。”
“是!”
“任务开始前我就说过,今天的目标不是剿灭抵抗军,是活捉法哈抵抗军高层。不需要你们逞英雄,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不能有任何行动。”萨菲罗斯拍了拍为首的坦克车身,上面掀盖,萨菲罗斯撑手翻身,灵活地跃入其中,“狙击手继续隐蔽。”
原来法哈高层就是上将想要引出的蛇——不再专注于杀敌,被克劳德抛到九霄云外的脑细胞重新活跃起来。
既然法哈抵抗军的头目在这,那为什么护卫的人只有这么少?还有,上将为什么要亲自出马?以现在的形势看完全没必要,难不成只是为了让上将露个脸为媒体造势?可现场没有一个穿着带有“PRESS”标识背心的战地记者。
“克劳德,你准备撤离。”萨菲罗斯切换至私人频段,“副官会来接应。”
“我不是狙击手吗?”克劳德奇怪,“我以为我和其他狙击手一样,执行的是同一个命令。”
“当然不一样,你的任务对象在我,后续与你无关。”萨菲罗斯毫不回避另外两个坦克兵异样的眼神,壮硕的身体让他在略显逼仄的坦克里只能局促地靠坐在一边,“你的任务完成得不错,现在只需要回去等着论功行赏。这是我给你的特殊福利。”
在一旁光明正大偷听的坦克兵对视一眼,双双装聋,低头操作起坦克。
“我不需要特殊福利,我和别的士兵没有区别。”克劳德的视线紧随萨菲罗斯的那辆坦克,“我希望与上将共进退。”
“噢?”萨菲罗斯的语气难掩笑意,“如果这是你想要换得更多奖赏的油嘴滑舌,恭喜你,我很吃这套。”
克劳德的脑子又一次卡壳:“……上将,我不在油嘴滑舌。我不是……这是……”他一时词穷,翻遍脑子都找不到一个词来为自己辩解。
“我当然知道你不在油嘴滑舌。”萨菲罗斯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屏幕上,通讯器又“滴”一声,副官向他发来了实时坐标,他低头在终端上敲了两下,“克劳德,你现在即刻动身去坐标点。我这里很快就能处理完,等我十五分钟。”
“是。”
克劳德觉得萨菲罗斯怪怪的,语气怪怪的,用词怪怪的,再回想一下,其实昨天至今的肢体接触似乎也怪怪的,但以他堪称贫乏的社会交往经历,他又很难说清上将事无巨细精确到时间的嘱咐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反正影视剧里的上下级军官似乎不这样,可如果真让萨菲罗斯和他称兄道弟又会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之感。
他上次被这样对待好像还是在贫民窟,与他一样出身尼布尔海姆、拿到战争难民庇护入籍合众国但至今下落不明的蒂法,经常像个家长一样关照他,就会用类似这样的语气试图调整克劳德不太健康的作息和近乎封闭的社会关系,尽管最后都会以失败告终。
可萨菲罗斯对他又和蒂法对他的感觉不一样。
克劳德带着满脑子胡思乱想拆卸起支架,躬身整理好枪包,后撤隐入地形。
萨菲罗斯发来的坐标距离他不远,克劳德远远就看到了在原地蹲守的副官。副官自然也看到了他,抬手示意。
“新兵,感觉如何?”副官露出双眼,“有压力吗?”
克劳德上翘的嘴角被藏在了面罩之下,但眉眼间的兴意同样传达到了副官眼里:“确实很有压力,上将太强了。他也很照顾我,他总是会给我空出狙击点位,有好几个人头都是上将送给我的。”
副官腹诽:又来了。
“嗯嗯对……”副官点头哼哼,“这是自然。我之前是不是没和你说过,待在上将身边为什么升阶快?因为上将总是会很慷慨地把原属于他的部分军功划给部下。”
克劳德这是第一次听说:“为什么?”
“因为萨菲罗斯上将不想从政,他已经升无可升。他说自己不是商人,不是政治家,只是个士兵。”副官耸肩,“与其不断给自己添勋章,不如把这些军功送给需要的人。”
克劳德沉默了片刻:“……噢。”
克劳德欲言又止半晌,低头检查过自己通讯器处于暂时切段的状态后才开口:“长官,其实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副官直觉他崩不出好屁。
“为什么前线需要上将亲自下场作战?”克劳德问,“我一直以为上将只会在后方提供战略部署之类的……”
“还不算笨。”副官抬手点了点他的头盔,“上将上场可不多见,正好被你运气好碰上了。”
副官正要继续讲,克劳德却看到副官话口一僵,紧接着副官面色急切地以一种夸张的肢体动作指向自己的通讯器:“你怎么把通讯器关了,你还在战场上。这玩意儿不是对讲机,这里都是加密频段,不是你想关就可以随意关的设备,要是这时候上将有命令怎么办?”
“我不想让上将听到我暗地里讨论他。”
副官无语:“哥们儿,我通讯器还开着呢。就刚才,上将问我克劳德有没有和我会合。”
克劳德:……
克劳德:“对不起。”
克劳德低头连通,喃喃道:“刚才我们的话上将都听见了?”
“自然。”萨菲罗斯当即回答,“如果你对我很好奇,我可以亲自告诉你,不需要经由第三者。”
这句话副官听不见,却让克劳德没由来地又一次耳热。
“啧。”副官见克劳德突然失语,就知道上将保准没讲能入耳的话,当即打断道,“上将,格伦出现了吗?他们现在负隅顽抗,我们来活捉这个叛徒还要你亲自出面,太给格伦脸了。要不是上级要见到活人,我他妈的真想一枪崩了他。”
萨菲罗斯顿了许久,一声轻呼鼻息后,克劳德听见了士兵们的欢呼。
萨菲罗斯用一种克劳德听不懂的、生硬的口吻下令:“法哈抵抗军头目已生擒,作战任务目标达成。临时作战小队,收队!”
还真只让他等了十五分钟。
克劳德的视线从手表收回,瞥了眼萨菲罗斯,想学着萨菲罗斯的样子抱臂,但怀中的枪包让他没法像上将那样从容,只能作罢。
运兵车的减震效果远没有萨菲罗斯乘坐的那辆越野车好,耳边尽是机械零件“吱嘎”作响,但除了这些声音,车里安静得出奇。
克劳德看向这个空间里的另外一人,这人在进车之前被罩了个黑头套,直到周围全遮才得以露面。
如果克劳德没猜错,这个人就是所谓的法哈抵抗军头目——副官口中那个叫格伦的叛徒,一个蓄须的壮汉。他身上披着褶皱到不行、看不出原色的灰袍,双臂被束缚在身后,手脚都被套上了镣铐,躬身坐在萨菲罗斯对面闭目养神。
似是注意到克劳德的眼神,格伦瞪了他一眼,上下打量过后又看向萨菲罗斯,鼻子轻哼一声,似在嘲笑。
克劳德皱眉。
萨菲罗斯开口:“格伦,合众国前上尉,你应该知道接下来等着你的是什么。”
“当然,上、将。”格伦满不在意。
“如果不出意外,把你移交上级之前,我将代表军方亲自审讯你。”
“无所谓。看到你出现在前线,我就知道你们已经输了,国会没招了,除了法哈以外你们所有战线都在溃败,你只是个被拉出来当战旗呐喊助威的傀儡,就算我今天死在你们手上也改变不了你们全线必败的颓势。”格伦回答得很是平静,这段话他像是在心中酝酿了许久,非常流畅地从嘴里吐出,“我知道你的来意,你无非就是希望我主动争取谈判的机会,但让你失望了,不可能,这场仗打到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萨菲罗斯,啧,我发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你也不可能从我嘴里撬出任何东西。审讯我将没有任何意义,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很期待你在审讯室里也能这么嘴硬。”萨菲罗斯神情冷淡地盯着他,“我只是没想到,你投降得这么干脆。”
“没想到?你哪是没想到,你算准了我会投降。”格伦很是匪气地咧嘴一笑,“对,我嘴硬,是你们太强大了,我们弹尽粮绝,满意了吧。刚才你击杀的那十几个人,你不觉得这些人弱得可怜吗?你明明意识到了,但你还是毫不犹疑地杀了他们。”
“这是在战场。”萨菲罗斯身体前倾,扯了扯嘴角,毫无笑意,“我记得教官说过,上了战场,你不杀死别人,被杀死的人就是你。心慈手软不像是你的作风,格伦。”
“可你就是这样把他们架在你的刀刃上逼我出现,”格伦咬牙笑得残忍,挣动捆住自己的麻绳,但只是徒劳,“我以为你亲眼见到杰内西斯和安吉尔离开也会跟着回心转意,谁知道你毫无长进。老同学,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播撒文明希望的福音传教士?醒醒吧,萨菲罗斯,你简直天真得让我觉得可怜。”
萨菲罗斯闻言,知道他现在根本没有好好回话的意思,侧头道:“克劳德,把他头罩上。”
“哦。”克劳德起身,单手捞起头套,低头分辨了次正反面,抬手给他罩了上去。
格伦的声音从头套下传来:“小朋友,你是个新兵吧。你的眼睛和上将相比单纯得像只小绵羊,小心被上将一口吃了还对上将感恩戴德。”
克劳德不答。
头套当然不隔音,格伦听见萨菲罗斯的一声轻笑:“你是想在我面前策反我的士兵?”
“你觉得是那就是呗。”格伦长叹,“被策反的士兵并非一个两个。哦,不对,不是策反,是自愿加入雇佣兵,我们只是恰好欢迎这一批国际主义战士参战……”
萨菲罗斯轻呼一口气:“克劳德。”
“上将。”
萨菲罗斯扯过车上一团捆束用的麻绳,匕首割断后扔了过来:“把他嘴塞上。”
“是。”克劳德把麻绳团了一团,利落地撩起头套给他塞了进去。
萨菲罗斯看着克劳德乖乖地坐回身边,刚才格伦那一番话似乎并没有对克劳德产生任何扰动。
萨菲罗斯一时兴起:“你怎么看?”
“什么?”
“格伦说的。”
克劳德眼睛一眨:“啊?”
萨菲罗斯将克劳德单纯得不像话的表情尽收眼底:“没什么。”
克劳德偷偷打量着萨菲罗斯的表情,斟酌了半晌又开口道:“其实我很多话都没听懂,但我觉得有上将在就不需要我来思考什么。毕竟我只是个士兵,我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我要做的就是执行上将的命令。就这样。”
萨菲罗斯听完,抬手敲了敲他的头盔:“很好。进审讯室时你来当我副手。”
“是。”
紧接着的是格伦故作怪声的鼻嗤。
运兵车没开多远,接应的直升机载上几人,飞了大半天后又在某地转车,上车绕路转了许久后才抵达最后的审讯地点。战场上的那套装备自然不能在这儿穿,在更换服装时,克劳德看向窗外留意环境,发现早已回到了合众国地界。
当副官知道跟着进审讯室的是克劳德时,看向他的眼神又一次复杂起来,但细想之后也在情理之中。把手中材料交接给克劳德后,副官拍了拍他肩,语重心长道:“小子,好好干,说不准以后我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多谢长官。”克劳德捧着材料,转头屁颠屁颠跟上了萨菲罗斯。
“上将,我待会儿应该做些什么?”
“你只需要旁听学习。”萨菲罗斯说完,向一旁等候多时的记录员点头示意,推门而入,房间正中的格伦头上还罩着头套。
房间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药物,但混杂着铁锈味。克劳德打量房间,整个审讯室除了一张审讯桌、两张椅子和坐在正中的格伦,空空荡荡,他走向角落站定。
克劳德原以为会有一些影视剧上单向透视的大玻璃,但这里没有,只有四面密封的墙壁和一扇深黑的重门,灰白发暗的顶灯射出一束圣光,饿了几天没进米水的格伦进审讯室前似乎被注射了某些药剂,比克劳德最后一次见到他时更加颓萎,在白光下佝偻着身子,不成人样。
记录员坐上座位,支起笔记本电脑待命,萨菲罗斯却翻手盖上,低声吩咐:“这场审讯内容不留记录也不外传,后续需要材料时请告知我,内容由我复述。”
记录员闻言迅速收起笔记本电脑,显然对这样的流程心知肚明,她毕恭毕敬地行了军礼后道:“是,长官。”说着,她抱着笔记本电脑离开审讯室,还顺手带上了门。
“坐。”
房间里除了他没其他人了,克劳德从角落走来,在萨菲罗斯身边坐下,将手里的材料推至上将手边。萨菲罗斯却没有坐,他向着格伦走去。
“哒、哒……”
锃亮的皮靴踩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发出了令人牙疼的硬质顿声。萨菲罗斯抬手摘掉了他的头套,格伦憔悴的面容在白光下不成人样,但在见到萨菲罗斯的脸后依旧咬牙嗤了一声。
萨菲罗斯缓缓吐字:“我始终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你坚持到现在。”
“我也……”格伦深吸一口气,但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松弛无力,泄气极快,“我也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你坚持到现在。”
萨菲罗斯的眼睛像鹰一样盯着格伦的面色,欣赏猎物挣扎一般微微眯眼:“这里没有别人,没有窃听器,且被完全屏蔽了外界信号,也无法向外输出。我们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
“……没有别人?”格伦的视线转向克劳德,“那个人是你打算培养的心腹?”
萨菲罗斯回答得很干脆:“是。”
克劳德:?!
格伦此刻看向他的眼神不知是惋惜还是别的,道:“唔,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克劳德,交个朋友?”
“格伦,我想这和我们之间的交流没有任何关系。”萨菲罗斯沉声。
“好吧,那有缘回见,小朋友。”格伦笑笑算过,“说吧,你想问什么?”
“你的新东家,法哈,一个连防空系统都不完善的地方武装势力,民众受教育程度连小学学历都不到的地方,却能拥有一支配备完善的无人机部队?”萨菲罗斯瞳孔微张,白光下渗出一股非人感,“这些无人机是从哪里来的,你是从谁那里进到的货?我希望你如实回答,你的交易账户我们已经交给相关部门排查,你说没说谎我一听便知。”
格伦挑眉,咬牙笑道:“那就是还不知道。”
萨菲罗斯似乎也被他的话逗笑了:“查出这些只是时间问题,我只是需要你的一份证词。被击落的无人机我们已经拿给技术部门拆解,你猜我们在上面发现了什么?”
格伦猜道:“发现了来自合众国工厂的核心零件?”
“啊,真聪明。”萨菲罗斯从资料中抽出了几张照片,上面是被炸糊的无人机,隐约可见缩略字母,是合众国的标识,“你觉得用合众国的无人机打合众国,很威武、很讽刺,对吗?”
“对。”格伦坦言。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萨菲罗斯这时的咬字官方又正派:“前上尉格伦,是什么让你对你的母国痛恨至此?”
不知是什么药物渐渐开始发挥作用,格伦手指不住地打颤,他双手交握,但这样的颤抖很快传递到了全身,他咬牙切齿地回答:“因为我是个有血有肉有正常三观的人,你这种冷心冷情的人形兵器,怎么可能懂。哈,萨菲罗斯,我真是搞不明白,你不从政不从商,甚至不知道怎么从军队里捞油水吃回扣,不要钱、不要权,到底是什么在支持着你一直坐在‘上将’这个洒满人血的位置上的……总不可能只是为了一个‘上将’的名头?别开玩笑了,你根本不是这种人……宝条?实验,你还这么配合……他、你什么实验……”说到最后,格伦已经颤抖得无法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噢,真是个好问题。”萨菲罗斯垂眼欣赏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没正面回答,转而看向端坐在身后的克劳德,收敛兴意,微笑道,“克劳德,你觉得呢?是什么支持我坐在‘上将’这个位置上?”
克劳德正在艰难理解两人的对话,突然就被萨菲罗斯抛来一个棘手的问题,不知所措道:“什么?我……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选择跟在我身边?”萨菲罗斯鼓励他,“你选择跟随我总得有个理由吧,告诉我,孩子。”
“因为你是上将,是合众国的英雄……”
“嗯?我不爱听。”萨菲罗斯打断,笑意更盛,“上次走形式的审讯我还有些问题尚需解答,处理完格伦我不介意再审审你,不要试图在我面前讲场面话。”
克劳德眼神犹疑地看向格伦,格伦尽管痛苦,但依旧扯起嘴角:“当我是死人,有什么屁快放,你不回答他不会放过我的。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从小到大脑回路就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他还在絮絮叨叨,但更多的话语都被吞进了一次次颤抖的痛呼里,他的神志早已混乱,还希望通过不断的语言输出维持自己的神经反射。
克劳德嗫嚅道:“因为你是萨菲罗斯,仅此而已,真的。”
“哈哈。”萨菲罗斯轻笑两声,“还是没说真话。待会儿再找你,仅我们两个人,我们需要再好好聊聊这个话题。”
格伦的眼瞳开始震颤,眼前的萨菲罗斯已经重影,惨白的灯光下,萨菲罗斯的每一个神情都像是鬼影。格伦已经分不清是自己在颤抖还是萨菲罗斯真的是什么地狱使者,他每一次眨眼都变得如此缓慢,但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急促,格伦开始“嘿嘿呵呵”笑个不停,他指着萨菲罗斯破口大骂,可很快他又开始骂起一个叫宝条的人,恨意比对萨菲罗斯更甚。
萨菲罗斯背对着克劳德,克劳德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一盏灯下,他身后的影子被拉得无限长,直到被光线模糊了边界。
克劳德原以为萨菲罗斯会在这时“乘胜追击”,从精神错乱的格伦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可他没有,他只是安静地听着格伦对他、对宝条那些难以入耳的辱骂。萨菲罗斯缓缓后退,直到大腿碰上审讯桌,他靠坐在桌边,抱臂听着格伦被药物放大情绪的独角戏,似乎这才是今天这场审讯最关键的表演。
“克劳德。”萨菲罗斯侧头看他,眼神晦暗不明。
“上将。”
“你觉得格伦对我的评价怎么样?”
“很坏,”克劳德咬唇,补充了一句,“不要听他瞎说。”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萨菲罗斯嗤笑,“我就是这样的人。”
“怎么会……”
“你了解我吗?”萨菲罗斯打断,“除了社媒外,没有了上将头衔的‘萨菲罗斯’。”
克劳德迟疑地摇了摇头。
萨菲罗斯的笑意不达眼底:“我现在再问你一次,克劳德,你为什么选择跟在我身边?”
格伦神经性的颤抖已经转为全身不受控制的抽搐,如果不是审讯椅固定住了他的手脚,他现在应该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这样的抽搐像会传染,克劳德右手紧紧扣住左手手腕,试图压下自己难以自抑的颤抖。
又是这样,恐惧,猎物被猎手盯上时与生俱来的恐惧。
萨菲罗斯侧头看向自己后,眼睛只眨了一次,尖锐的瞳孔像是银针,诡异的莹绿满是令人心寒的猜疑,但鼻尖一股熟悉的发香又缓和了些许心惊肉跳的不适——只是些许。副官说过上将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克劳德之前只是觉得副官说得太过,现在终于有了这样的实感,却又觉得这样冰冷的眼神似曾相识。
克劳德呼吸一窒——不对,不对。
也不知是不是环境因素,审讯室内近乎血液的铁锈味和化学药物的气味始终刺激着鼻腔,克劳德忽然发现,萨菲罗斯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是这样,充满好奇、探究,看他仿佛在看一个实验品,一个新奇的玩具,一个待审的犯人,却始终见不到任何一个属于相识之人之间该有的熟稔……就好像没把他当成一个人。或者说,自己和其他人在萨菲罗斯眼中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在萨菲罗斯眼中,自己只不过是千千万万追随者中的一员,对这样一个稍显特殊的新兵怀有防备心是很正常的。
对,是很正常的。上将不会难为你的。离开战场前还说自己可以论功行赏,他只是在进行一个升阶前的审讯流程吧。对,只是这样,就是这样。
克劳德在混乱的思绪下自以为是地想通这一关窍,对于这个结果的推导过程毫不加以论证就敲定了答案,觉得自己应该为这样的原因松一口气,可他始终憋着一口气喘上不来。
眼瞳下移,萨菲罗斯注意到了克劳德垂在大腿前紧紧攥握的双手,启唇道:“怎么不说话?”
“因为我想了解你。上将,这个回答可以吗?”克劳德挤出一句话,萨菲罗斯没有打断,克劳德决定破罐破摔继续讲下去,“上将,你和我说,你可以亲自告诉我关于你的事,不需要经由第三者。上将的从前我并不了解,我的从前上将也无从得知……既然都是空白,我想用空白的过去当作我跟随你的理由,可以吗?我想用我的未来和跟随来填补这段空白。”
“有趣。”萨菲罗斯评价,他缓缓眨了次眼,眼睑湿润过的眼球冲淡了锐利,瞳孔逐渐松弛,连带着面部神情都柔和了许多,“克劳德,你的战功结算今晚会出。新的制服不用着急,需要重新量体裁衣。”视线又一次向下,克劳德的双手已经停止了颤抖,只是虚握在那里,“我印象里,你的作战服也不太合身,太过肥大的着装会限制你的发挥。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安排人帮你换一套全新的。”
“其实……”克劳德下意识拒绝,但那双眼睛就是不容反对的意思,“好,多谢上将。”
“还有话想说?”
“没有。”克劳德摇头,再次致谢,“多谢上将。”
萨菲罗斯似是终于满意,站起身,从袋中抽出一支极细的针管,按压注射进了格伦的脖颈。效果立竿见影,格伦的抽搐渐渐停止,但他依旧不住地喘息,肺部费力地捞入空气又费劲地排出,他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可双唇还在哆嗦,面部费力地调动肌肉想要咬出字形,只能喘息着作罢。
克劳德观察着格伦的面色,心知现在的格伦痛苦至极。
萨菲罗斯垂眼回视瞪着自己的格伦,把手里的针管扔在他脚边。萨菲罗斯语气淡淡地开口:“多狼狈。”
格伦啐了一口,嗓音仿佛刮擦砂纸,缓了许久才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刚才骂的没有一句是违心的。”
“你被俘的消息在你投降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传遍了网络,”萨菲罗斯看向他手背上淤血青紫的针眼,这是他进审讯室前被注射药物的地方,“往后战场上合众国每一次捷报都会有你的背叛,你知道自己被俘不会有好下场,可你还是选择出现,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你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是情报?”经过药物注射之后的人精神状态是最不稳定、最容易露出马脚的,包括面部神经的条件反射,是最不易受人控制的,萨菲罗斯俯身压近,瞳孔张大,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细微的变化,“是一样东西?还是……人?”
格伦的眼睫一颤,萨菲罗斯欣喜地抓着了这一转瞬即逝的神经反射,鼻息一叹,替格伦肯定答案,气声道:“是人。”
萨菲罗斯侧头,额前的发丝落到鼻梁,蟒蛇绕颈般穷追不舍:“是谁?”
格伦似乎早已预见这样的下场,他咬牙嘴硬:“如果我说是你,你会不会很感动,老同学?”
“又在撒谎。”萨菲罗斯听到这个回复,反倒蹙了蹙眉,回敬道,“我觉得你应该不愿意再尝试一次全身抽搐的痛苦。”
“……宝条。”格伦很快回答,“我需要见到宝条。”
“我还以为你刚才骂宝条是因为他和我有关。”萨菲罗斯终于满意,后仰站直,“为什么是他?”
“他是我们电子信息战术相关课程的导师,在电子领域他是专家。”来自萨菲罗斯的压迫感消散,格伦泄了一口气,似是想到什么,他嘴角一扯,“当然,你的教父。”
教父?萨菲罗斯的教父是宝条。
克劳德记下了这个名字。
“继续。”
“11日下午,也就是你出现在法哈前线的前两天,我收到了一条加密简讯。”一管药物的副作用已经让格伦耗费了大半精力,他现在说话有气无力,“无法追查IP地址,解密后是来自‘雪崩’的。”
萨菲罗斯对这个名字并不意外:“雪崩要你见到宝条?”
“差不多。”格伦深吸一口气,克劳德甚至可以听见到他气管撕扯、破风箱般的摩擦声,“它说,合众国已经派你来前线,以法哈当前的武器库存、后勤补给和兵员素质,根本没有战胜的可能,如你所见。法哈的导弹已经打空了,必须保下最后一批无人机操纵员……”
“这就是你投降的原因?”萨菲罗斯眼睛一眨,“雪崩还是你们的参谋?”
格伦眼神迷惑一瞬:“当然不是。雪崩承诺给法哈运送补给,包括兵员和各式武器弹药,但是需要一周的窗口期。等我被俘,视线会被转移到我身上。法哈那么多人,说句难听的,蟑螂似的,你们收拾不过来,一周时间绰绰有余。”
“用头脑精明的首领来换一帮装备精良的乌合之众?不值得。”
“这不用你操心。”格伦“呵”了一声,“雪崩似乎知道宝条,它想让我通过你与宝条取得联系。这是给我开的硬性条件。”
“为什么?”
“无人化作战。”格伦说到这里,顿了许久,“这个概念在军官学校里听宝条讲过不下一次,雪崩需要更加先进的无人作战武器,如果我没猜错,它很需要人才。宝条是个日裔科学家,你很了解他,他是个科学狂人,经常有些超脱伦理纲常的‘妙点子’,他骨子里流着法西斯的血,他选择加入合众国只是因为合众国有这样疯狂的土壤,雪崩认为这个人可用。尽管我对这个人恶心得要死,啧……”
“宝条的学术论文都有留下联系邮箱,就算直接去他家、他的实验室蹲点也可以与他获得接触。”萨菲罗斯说,“为什么要用这么冒险的方式?一旦我不配合呢?”
“我承认有赌的成分。不过以你们的尿性,上军事法庭前肯定得有些密不上报的审讯……”格伦意会似的摊手,“雪崩说,它不想在合众国的领地上留痕,包括互联网领地。你也知道,在互联网上的隐私并非隐私,它不会给自己留把柄。”
“就算取得联系,你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
“我不知道。”格伦吃力地摇头,“雪崩没有告诉我。后续可能有他们自己的办法,或者我只是他们接触宝条的其中一环,他们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萨菲罗斯调转话头:“你觉得雪崩如何?”
“一群国际主义战士。”
“可这群国际主义战士选择与你口中的法西斯合作。”
“杀人的不是刀,是握着刀的人。而没有刀,和有刀不用,这又是不一样的状态。这是我的态度。”格伦看着萨菲罗斯,“你是一把好刀,可惜你被洗脑洗得毫无原则。”
“我和你们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是个正常人。”
“我知道了。”萨菲罗斯语气平淡,“我尽快会安排你和宝条见面的。”
格伦:“这次审讯你计划怎么汇报?”
萨菲罗斯:“他们不会感兴趣的。”言下之意是他不会干预这些私下交易。
直到这时,格伦才松了一口气,语气生硬道:“多谢。”
萨菲罗斯点头应过,转过身去:“走吧,克劳德,审完了。”
“萨菲罗斯。”格伦喊住他。
萨菲罗斯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毕竟曾经同学一场,别怪我没劝过你。”格伦的语气古怪,“你真的觉得你在这里很自由吗?在学校时,你曾说你要做拯救世界的英雄,可你现在却成为了战争的纵火犯,作为上将你不可能连这一点都看不透。你真的实现自己价值了么?萨菲罗斯,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这样的人?”萨菲罗斯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握住把手一旋,走廊外相对清新的空气涌入,冲淡了些许排风扇都带不走的气味。
克劳德整理好文件,起身正准备一起离开,却听见格伦恨铁不成钢道:“喂,克劳德,你真决定跟着这种家伙?”
克劳德微微皱眉,奇怪于他问的问题:“是的。”
格伦一脸费解,咋舌大叹:“没救了……”
刚踏出门,萨菲罗斯探查的视线紧随而来,他侧身帮克劳德带上门,却不放手,就着这样的姿势将他圈在门框之内。克劳德紧张地用余光瞥向四周,幸好啊,走廊上空无一人。
“格伦刚才问你什么了?”萨菲罗斯垂眼审视着他——他不得不再一次审视这个名叫克劳德·斯特莱夫的士兵。
萨菲罗斯并非第一次带人进审讯室,见过萨菲罗斯审讯手段的人也不在少数,就算他今天收敛了不少,但能这样面不改色地跟着他走出审讯室的人简直寥寥无几……好吧,克劳德是唯一一个。
萨菲罗斯清楚格伦的话极具蛊惑性,按寻常人的思维,格伦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克劳德作为一个底色纯善的刚成年的新兵,排除较为丰厚的军饷,“荣誉”和“责任”这样正派的理由才是他们这一代人入伍的驱动力。
可萨菲罗斯没有从克劳德脸上看到任何动摇的神色。
——为什么?因为我?
对,因为“萨菲罗斯”,第一次见到克劳德时他就已经讲出了答案,他那张珍藏多年的小照片,印刻着最矛盾的他的一抹恍若纯白的虚影。
然而,如果因为“萨菲罗斯”,克劳德表现得如此平淡才显得更为怪异——他难道不觉得现在这位心狠手辣的审讯官相较他在社媒上认识到的那位功成名就的“英雄”,显得格外“角色崩坏”吗?萨菲罗斯对克劳德现在的平静持怀疑态度,甚至从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但与此同时,萨菲罗斯又觉得习惯于深思熟虑的自己或许会将克劳德的初心想象得格外复杂。
建立在偏信一人上的世界观是最容易崩塌的,几乎把自己倾覆在另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的身上,啊,幼稚得无以复加。
他不介意撕毁一个人最脆弱的世界观,甚至乐意至极,但不是现在。
萨菲罗斯压低了身子。
太近了……克劳德又一次被萨菲罗斯突如其来的靠近搞得呼吸失序。
克劳德咽了一口唾沫,说:“他问我是不是真的决定跟随你。”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是的’!”眼睛亮晶晶的,近乎邀宠的表情。
萨菲罗斯眨眼,侧低下头,呼吸的鼻息扑打在克劳德的耳边,萨菲罗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萨菲罗斯近乎贴着他的耳垂,低沉的声音从耳边递来:“做得不错。”
克劳德试图向远离他的方向偏头,但又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可能不太自然,要是被上将觉得这是不信任他就不好了,于是就这样天人交战地僵在原地。
萨菲罗斯显然把他矛盾的心理看得一清二楚,善解人意道:“想要奖励吗?”
“可、可以吗?”
“你想要什么?”萨菲罗斯的鼻息从他的耳垂一路舔舐至侧颊,直到两人的呼吸交错。萨菲罗斯几乎面贴面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克劳德后背紧贴门板,审讯室里那种与生俱来的战栗又一次隐隐抬头。
萨菲罗斯的双眼一弯:“不知道吗?”
他又一次凑近,唇贴着唇,牵带着克劳德柔软的唇一起咬出气声:“……不知道吗?”
“萨菲……!”
萨菲罗斯的右手托住克劳德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唇瓣描摹着唇瓣,克劳德完全忘记了如何呼吸,他憋着气,除了把自己脸憋红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无措的手指反手抠住门板,萨菲罗斯牵过这只手,让它搭在自己的脸上,覆手交叠,牵着克劳德的手抚摸自己的脸,似在引诱,可克劳德却像被烫了一下,缩手脱出搭在了萨菲罗斯的胸前。克劳德感受到了和自己失序的心跳截然不同的跳动——沉稳缓慢,可面前这个人分明正在亲吻自己。
克劳德费解地蹙眉,错开了头,回避了萨菲罗斯进一步动作:“对、对不起……我没准备好……这是我第一次亲……”
“哦?”萨菲罗斯吻了吻他的鼻尖,意犹未尽,“三秒了,现在准备好了吗?”
“嗯?”
萨菲罗斯左手钳住了他的下颚,捏得克劳德脸颊生疼,他欣赏着克劳德的略显痛苦的神情,启唇道:“要专心。”
不似刚才的轻柔,现在的吻简直不是亲吻,像是野兽进食。克劳德的下颚被捏住,他根本无法守住自己的牙关,萨菲罗斯的舌在他的口腔里愈发贪婪地攫取,克劳德的呼吸毫无节奏,他已然飘飘欲仙,恍惚中他听见自己哼出了几声实在难堪的嘤咛。难以控制的唾液从嘴角流下,他想伸出舌去舔,却被萨菲罗斯的舌勾出抢先一步,越陷越深。
克劳德站不住了,贴在门板上只想下滑,双臂不由自主地攀上了萨菲罗斯的肩膀,他把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了萨菲罗斯身上,任由萨菲罗斯为所欲为。萨菲罗斯颈侧顺滑的发丝全被他的手指搅乱了,但他的脑子已经没法处理除了接吻之外任何的信息。
胸口紧贴,克劳德鼓噪的心跳透过一层皮肉传递给萨菲罗斯,萨菲罗斯欣喜地接收着另一人的心跳,双手沿着后背缓缓向下,只在后臀流连两次后一把握住腿根,将克劳德整个人托起压在腰前——分明是第一次接吻,可他们就像配合了无数次一样,克劳德的双腿圈住他的腰,双臂抱着他的脖颈,他们向彼此敞开又紧密贴合,即便这样也没有中断这一个绵长的吻。
下腹的酥麻让克劳德意识到不对劲,他错乱着呼吸又一次开始试图躲避,却被萨菲罗斯狠咬了次下唇,压着后脑又一次打断了这样不专心的想法。相互紧贴的身体让每一丝微小的变化都变得那样令人难堪,羞耻与情欲交织,这是最佳的助燃剂。
这股陌生的□□让萨菲罗斯无法自遏地□□,克劳德显然也注意到了,可也在这时,克劳德心中那股惴惴不安悄然消散了。
上将其实也是个人。
克劳德突如其来的松弛和顺从让萨菲罗斯惊喜,交吻逐渐轻柔,萨菲罗斯轻啄他的唇,又吻他的嘴角、鼻尖,一路吻到他的眼睛。克劳德不住地张嘴喘气,他的额头鬓角冒出了细密的汗液,目光迷离,任由着萨菲罗斯的视线藕断丝连。
萨菲罗斯还在吻舐他的脸颊:“奖励如何?”
克劳德抬手,壮着胆子捧起萨菲罗斯的脸,愣神地盯着目光柔和的他,不再是冷冰冰的“上将”,而是一个真的有心跳的活人。
克劳德讷讷道:“很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