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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六出云韶(三) ...

  •   三日之期,不过弹指。

      天色阴沉,云脚低低压檐。岑立雪再入云韶府,只觉此地少了几分浮艳,多了些风雨欲来的沉郁。

      着过断续藤的道,岑立雪暗自防备,见今日所燃不过寻常檀香,才心下稍安。

      易枝春一身天青直裰,风姿清举,眉宇间笑意依旧:“岑掌柜果真守信。”

      案上已备好茶点,并一壶酒。正是岑立雪上回带来的霜三尺。

      “易大家赏光应约,立雪自当从速前来,”岑立雪将残破琴谱摊在案上,“这便是《洗练》。家中长辈偶然得之,立雪不通音律,留在手中也是蒙尘,还请大家品鉴。”

      易枝春轻轻拂过减字谱:“确是古物,这纸张墨色,非近百年所能仿制。岑掌柜家学渊源,令人惊叹。”

      此物没成全灶火毕剥,倒得了清倌夸赞,实在有趣。岑立雪垂眸斟酒,压了唇角道:“不过是祖上偶得,当不得家学二字。”

      易枝春目光在残谱上流连片刻,指尖落于琴弦。琴音清越空灵,潺潺而出。初时如幽谷泉鸣,泠泠淙淙,洗涤尘虑。继而转为奇崛,如有怪石嶙峋,山路崎岖不得攀登。

      此曲空寂,还真与霜三尺格外契合。岑立雪微微一笑,酒液入喉,凛冽之感随琴音游走于四肢百骸,直透灵台。

      一曲终了,岑立雪赞道:“《洗练》经您演绎,方得其真味。只是此曲中段,隐有抑郁不平之气。不知是曲谱本意,还是大家心有块垒,寄情于弦?”

      “掌柜说自己不通音律,倒是愚弄易某了。我看掌柜不仅通,而且精,”易枝春声如春水,“《洗练》谱中暗藏金石之音,极难捕捉,竟被掌柜一语道破。”

      他执起酒杯,轻啜一口:“便如掌柜这酒,初品清冽宜人,再品方知宁心草后劲,绵长深远,非寻常烈酒可比。”

      此言明是评酒论曲,暗里却似在说人。岑立雪只作不解风情:“大家谬赞。立雪不过是个卖酒的,哪里懂这深奥道理。只觉得曲子好听,酒也好喝罢了。”

      得了铺垫,她坦然将话头一引:“前些日子听酒客闲谈,道薛知府亦是爱琴之人,尤擅品鉴古曲风骨。若薛大人得闻大家妙音……”

      “大人近日繁忙,少有闲暇,”易枝春接话,“掌柜似乎对此颇为留心?”

      “做我们这行当的,自然要多着意些贵人们的喜好,”岑立雪应对自如,“说不定哪天,知府大人就心血来潮,想尝尝小店的霜三尺呢。”

      二人你来我往之际,阁外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夹杂侍女惊慌低呼:“你们是什么人?此处是易大家的——”

      话音未落,阳春阁门遭巨力撞开,轰然砸落。几名杂役打扮的汉子闯了进来,步履无声,神色冷硬,转瞬便盯准了琴案后的易枝春。

      为首一人眼神阴鸷,右手自腰间一抹,寒光便如蛇信吐出,赫然是柄细长软剑。此人招式狠辣身法迅捷,直朝易枝春胸口扑来。

      岑立雪躲往暗处,见易枝春向后一仰,宽大袖袍拂过琴案,将昨日那只香炉带倒。香炉骨碌碌翻滚,灼热香灰泼洒而出,领着清苦气息,劈头盖脸朝那持剑杀手泼去。

      大汉躲闪不及,香灰迷眼,再起不能。旁的杀手见状,即刻自两侧包抄而来。二人挥拳击向易枝春面门,另个无声绕后,袖口亮出一截乌黑钢刺。

      眼看易枝春便要避无可避。岑立雪探出身来,手一抖,未喝尽的霜三尺便连着酒杯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砸在绕后杀手的腰窝。

      杀手吃痛,身形趔趄,钢刺便偏了方向,堪堪擦过易枝春臂膀,只划破外衫。

      与此同时,岑立雪向后激退,手臂挥舞,撞翻了一旁红木花架。木料携其上白瓷花瓶,噼里啪啦,直砸向朝易枝春挥拳的两个大汉。

      说时迟那时快,一大汉松开衣襟,一点乌光直取岑立雪面门。破空声倏尔掠过,岑立雪就着花架遮掩旋身闪避,此物掠过鬓发,深深钉入她身后梁柱。

      过招不过电光石火,杀手合围之势就此打乱。易枝春并未起身,而是就着后仰态势,指尖在琴弦上猛地一划。

      “铮——!”裂帛锐响爆开,杀手们皆是一僵,面露痛苦。

      易枝春又从袖中摸出几枚玉质棋子,指尖连弹,虽无声息,可岑立雪看得分明,棋子无不打在杀手颈侧穴道上。

      杀手闷哼一声,瘫软倒地,阳春阁重归寂静,只余满地狼藉。酒香与血腥混在一处,隐隐又有断续藤清苦气味攀升。

      岑立雪扶起翻倒花架,凭内力将面色转为苍白:“易……易大家……这是怎么回事?”

      易枝春站直身子,不答话,探过昏迷在地的杀手,才转向岑立雪。他双眼深邃如潭,细细打量几回,仿佛要将她从头看穿。

      “不过是些宵小之辈,惊扰岑掌柜了。小可还要多谢掌柜,倾力相助。”他一拱手,特意在“倾力”二字上重重一顿。

      岑立雪垂下眼睫,避开易枝春探究目光:“大家没事便好,从前的招式,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实在手忙脚乱。”

      易枝春行至岑立雪身前,从袖中拎出一白玉盒,拭过灰尘,递给她:“碧凝膏,取雪岭灵芝合三七所制,于跌打损伤颇有奇效,兼可安神,掌柜方才受惊,或许用得上。”

      他又将腰间青玉牌摘下,放入岑立雪手中:“掌柜出手相救,便是易某恩人。此乃云韶府通行玉牌,今日之事,还请暂且保密。”

      “多谢大家,立雪省得。”岑立雪接过两样物什,不再多留,敛衽后匆促离去。

      既作惊魂未定之态,便不可回头探看。岑立雪行至廊下,恰逢几名护卫疾步而来,风捎来只言片语。

      “不过月余,怎的又混进了外头的人?哪怕大家不罚,我等也该前去领罪。”

      *

      岑立雪转过街角,确信无人尾随才放缓脚步。她摊开右手,掌心除却玉牌与碧凝膏,还多了一枚长针。

      方才闪避的正是此物,她趁易枝春探察杀手,从梁柱上摘了来。只见针体乌黑,尾端暗红纹路蜿蜒盘绕,赫然凑成个狰狞“开”字。

      是金开轩独门暗器,索魂针!

      江湖传闻,金开轩只认钱财不认苦主。只要酬金足够,没有不接的买卖。因其行事诡秘,下手狠绝,鲜少失手,往往一行万金。

      请动他们已非易事,此次竟派出四人,足见雇佣者对易枝春必诛之心。依云韶府护卫所言,这甚至不是易枝春头回遇险。

      岑立雪抬起头,天穹黑沉,仿佛要压垮屋脊。云层厚重,少透光亮,正拢她此刻驳杂心绪。

      易枝春如何招惹了此等不死不休的麻烦?是窥见了贵人私隐,还是本就揣着秘密?

      岑立雪将索魂针收入贴身衣袋,与玉牌、碧凝膏搁在一处。易枝春姿态做足了十成,灵药并手令,既是酬谢也是拉拢。此人心思倒玲珑,帖子递了过来,究竟上不上这条船,还是她岑立雪说了算。

      霞光彻底遭乌云吞噬,天际滚过闷雷。豆大雨点砸落,行人四散,岑立雪却不闪不避。她由着冷雨浇透衣衫,反觉心头燥火稍熄。

      若是登船,往后惊涛骇浪多得是,风雨又有何惧?

      师门血债历历在目,岑立雪清楚,哪怕是搏上这条命,她也当手刃真凶,令无锋剑道荣光重现于世。

      “易枝春,我便应了,”岑立雪心道,“可你招惹的,究竟是哪路鬼神?”

      “还是说,你本就是局中执棋魑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六出云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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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21:00更新,其他时候是在修文。 段评已开,欢迎读者宝宝收藏评论!存稿充足,一定会认真完结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