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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六出云韶(二) ...

  •   次日晌午,岑立雪理清酒肆活计,往云韶府递了拜帖,称此来是为易大家荐新酿。门房不作刁难,抱过拳就将她带进府里。

      穿过几重庭院,丝竹之声渐稠。雕梁画栋间轻纱曼舞,假山流水畔倚着秾丽佳人。

      脂粉甜香里,领路的换过几回,终于在一处僻静楼阁前停下:“大家尚在抚琴,请岑掌柜稍候。”

      岑立雪颔首,挥退侍女,独个等在廊下。阁内幽暗,借着窗外天光,依稀可见屏风后一抚琴人影。

      琴声流泻,初时如幽泉滴落,泠泠清清。倏而一转,弦音铮铮,似有铁骑踏沙而来。饶是岑立雪素来不慕此道,也不由得凝神细听。

      一记急促弹拨后,琴音骤止。余韵盘桓,如刃悬于颈,锋芒未敛。

      “来者可是岑掌柜?”问询自内传来,清越中犹带慵懒,倒是同琴音不甚相似。

      岑立雪定了定神:“六出酒肆岑立雪,特来为易大家奉上新酿霜三尺。”

      “请进。”

      推开阁门,屏风后青年男子一袭月白衣袍,长发流水般披泻,面目清俊瘦削。他指尖虚按琴弦,抬眼望来,半是疏离半含情,风流之态可谓天成。

      “岑掌柜,”他从容绕过屏风,拱手一礼,“劳您拨冗跑这一趟。”

      岑立雪将酒坛置于案上,笑容爽利:“易大家言重了。”

      “小店新酿霜三尺,取檐瓦霜融水,浸没麦黍,辅山间花果。立雪念此酒清冽,非知音不可品其妙处,听闻易大家琴技冠绝泮安,或能与之相和,这才冒昧前来。”

      易枝春接过酒坛,凑近鼻端轻嗅,长睫忽闪,神情专注:“酒气清寒,隐有梅骨竹韵,果然是好酒。只是这酒里……”

      “有味宁心草?此物多一分则涩,少一分则浮,极难把握分量。岑掌柜好高明的手艺。”

      岑立雪心头一凛。宁心草乃师门秘用,寻常酒客从未道破其中关窍。这易枝春尚未啜饮,嗅闻便有所觉察。可见非但懂酒,更通药性。

      她不动声色:“家传土法子,登不得大雅之堂。”

      “掌柜过谦了,”易枝春手执玉杯,亲自斟上两回。酒液澄澈,甘醇扑鼻,他将一杯递予岑立雪,“请。”

      抬臂间易枝春袍袖滑落,露出腕侧一浅淡疤痕。岑立雪暗暗记下,目光不作停留:“易大家请。”

      二人对饮一杯。酒液入口,凉意自喉间下沉,旋即化作融融暖意散入四肢百骸,令人心神为之一静。

      “好酒,”易枝春赞罢,搁下酒杯,转向案上瑶琴,“酒已尝过,掌柜既言此酒需与琴音相和,不知可否品评小可方才所奏《破阵》?”

      此琴古拙,尾端略有焦黑,想来正是赫赫有名的焦尾。岑立雪颔首,易枝春又燃了琴案上香炉,青烟袅袅浮起,其味清苦,与俗香迥异。

      断续藤?

      岑立雪一惊。此物性极寒,专克烈毒,千金难求。他一个清倌,怎会在阁中燃此异香?

      寒意如细针刺来。她内力暗转,将其阻隔于经脉之外,气息也因此微微一滞。

      糟了。岑立雪即刻凝神,抚掌赞道:“易大家琴技高妙,立雪一介粗人,哪里懂得品评?只觉得不是寻常绵软调子,听得人心口发紧。”

      易枝春拂袖灭了香,抚着琴弦轻笑:“岑掌柜虽自谦粗人,然‘心口发紧’四字,却比附庸风雅之辈更近曲中真意。”

      “听闻掌柜经营酒肆,迎来送往,甚是辛劳。观您手上积茧,倒不似操持算盘酒坛所致。”

      此人倒是不吝试探。岑立雪将手揣回袖中,双颊浮起赧色:“易大家好眼力。”

      “不瞒您说,家母早年跑镖,立雪幼时也跟着学了粗浅拳脚。后来家道中落,才开了酒肆谋生。茧是彼时所留,让您见笑了。”

      易枝春意味深长“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掌柜亦是江湖儿女,失敬。”

      二人又闲谈几句,皆是围绕酒与琴,言语间机锋暗藏,却无人点破。易枝春称赞酒水别有乾坤,她便品评琴音暗含风骨,觥筹交错,却令岑立雪回想起无锋门中切磋来。

      刀剑相交,以验功力,不过如是。眼见时机差不多,岑立雪拧起眉,惋惜道:“可惜了。”

      “此话怎讲?”

      “霜三尺性至寒,韵至清。易大家方才那曲《破阵》,杀伐之气过重,刚猛有余,却未能尽显此酒的绵长回甘。”

      她望向易枝春:“立雪家中恰有一张古琴残谱,名曰《洗练》,曲调空灵,正合此酒。若易大家不弃,三日后立雪携谱再来,请您抚琴一试,或能真正酒曲相和,臻至化境。”

      易枝春把玩着空盏,似在思索。片刻后,他抬起头,笑意更深:“盛情相邀,若再推辞,便是不解风情了。三日后,小可静候掌柜佳音。”

      “如此,立雪告辞。”岑立雪敛衽一礼,旋即提起空酒坛,跟从侍女离去。步态从容如旧,只当是寻常品酒会友。

      二人默然行至穿廊,玉兰初绽,幽芬暗渡。侍女停下步子,含笑为岑立雪拂开径前的花枝:“岑掌柜的酒,当真不凡。”

      “前些日子,大家偶得贵肆雪涧香,品过又陆续命人沽了几回,想来格外合心。今日听闻您亲至,大家亦叮嘱我等,莫要怠慢。”

      怪不得入府一路畅行无阻,直抵阳春阁。岑立雪莞尔回应:“得易大家青眼,是小店荣幸。”

      侍女抿唇一笑,提了几步引路。日光透过雕花槅扇,斑驳摇晃,岑立雪随在其后,思量更深。

      云韶府侍女,必不是天真烂漫的性子。这番赞誉,究竟是随口溜须,还是早就得了易枝春授意?

      *

      出了云韶府地界,傍晚凉风拂面而来,刮去岑立雪心头滞涩。信步之下,耳畔街市叫卖如隔重纱,眼前时有月白流转。

      易枝春其人,绝不只是曲动泮安这般简单。焦尾琴价值连城,姑且算作他云韶府底蕴。可那断续藤十足珍稀,有价无市,寒意之盛足令寻常百姓退避。

      岑立雪内力深厚,尚且有所忌惮。一个风月场中的清倌,将此异香陈至身畔……是从前中过剧毒,需以此压制,还是精于此道,燃香本就是为阻拦不速之客?

      千头万绪,纷乱如麻。岑立雪叹了口气,折向城西旧书市。她自幼习剑,手里哪有什么曲谱。书市鱼龙混杂,或有一线机缘。

      岑立雪走走停停,翻拣半晌,入目多是些话本传奇科举时文,并无琴谱踪迹。正欲离开,她余光扫见一简陋书摊,摊主蜷缩打盹,身前只一块破布,上头搁着几册旧书。

      其中一册封面已失,纸页焦黄,边角虫蛀。隐约可见内页字迹,正是墨笔勾勒减字谱。

      岑立雪蹲下身拾起残谱,细细看过。她虽不擅音律,但长在无锋门,也曾见师长月下抚琴。得了耳濡目染,方觉此谱透着清寂之气。

      “老丈,此谱何名?”

      老者沙哑道:“无名,只是家里灶下拣出来引火的玩意。看着有些年头,姑娘若要,十个铜子拿走。”

      它便是《洗练》了。岑立雪数了铜子放在老者面前,将残谱收入怀中:“多谢老丈。”

      觅得琴谱,她不再游逛,转身即往六出酒肆去。霞光抻了身影,于青石板上拖得细长。

      岑立雪步履匆匆,思绪不时掠过无锋门同僚染血面容,及易枝春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为早日觅得真相,纵前路凶险,她也要闯上一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六出云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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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21:00更新,其他时候是在修文。 段评已开,欢迎读者宝宝收藏评论!存稿充足,一定会认真完结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