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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听到“父亲留下了什么”时,萧衡眸光闪了闪,但不过一瞬,便复归深沉。

      “此刻,绝非良机,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东宫。”

      他转身走到门边:“真有决定性证据,沈太傅不会不用。如今风头正紧,一动不如一静。耐心等待,等他们放松警惕,才是调查之时。”

      言罢,未再多看一眼,转身离去。

      空旷而寂静的房间里,连日来的惊惧、疲惫,加上从昨日至今水米未进,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沈知微扶住桌角,等那阵虚弱过去,下意识摸了摸扁平的小腹。

      这里不再是沈府,没有嘘寒问暖的丫鬟婆子,也没有疼爱她的父母。

      深吸一口气,她推开门,凭着感觉往可能通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东宫一角,翠竹掩映的小亭下,传来一阵烦躁的嘟囔。

      “……‘谏’者,下敬上也,‘逐’者,斥而不纳也……这《谏逐客书》绕来绕去,究竟所言何物!”

      一个穿着低级侍卫服饰的年轻男子正对着一卷书简抓耳挠腮,眉头拧成了死结。

      正在寻路的沈知微闻声不由驻足,目光掠过那卷熟悉的文章,又看到小侍卫苦恼的模样。

      她定了定神,缓步上前。

      “不必被字句困住,背诵不可死记硬背,理清思路方能事半功倍。”

      平和的声音打破了院角的寂静。

      小侍卫吓了一跳,眼见是太子带回的那位沈小姐,忙不迭行礼,面上窘迫难掩:“沈、沈小姐,小的愚钝,扰您清静了。”

      “无妨。”

      沈知微走近,捡起一根树枝,在沙地上随意划动,“你且将它看作一人面临被驱赶时,对主上的自辩与劝谏。核心无非三点……”

      她边讲,边在沙地上勾勒出清晰的思维导图,将文章思路逐层剖析,又巧妙结合实际,将“泰山不容土壤”类比为东宫纳才。

      小侍卫眼睛猛地亮了,一拍脑袋:“我懂了!就像咱们东宫的侍卫队,若只因籍贯不同就驱逐能打的兄弟,岂不是削弱了自己,便宜了对头?”

      “正是此理。”她笑着颔首,胃部却传来不合时宜的轻响,苍白的脸颊瞬间浮起一丝窘迫。

      小侍卫虽朴拙,却不傻,立时将油纸包着的烧饼双手奉上,黑黝黝的脸上满是真诚:“沈小姐,您先垫垫!”

      看着那清澈的眼眸,她没有推辞,低声道:“多谢。”

      讲解约有一个时辰,直到小侍卫换班的时间将至,他才依依不舍地告别:“沈小姐明日可还得空?”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挥挥手,小跑着离开,“沈小姐,我叫石砚,石头的石,砚台的砚!明日……明日我还在这里等您!”

      人如其名,质朴而踏实。

      翌日,仍是那处亭子。

      沈知微一边小口吃着石砚悄悄带来的糕点,一边对着被石砚兴奋拉来的另外两个好奇的小侍卫,讲解文章之道。

      谁能想到,来到这看似金碧辉煌的东宫,竟是连口粮也要靠自己挣。

      不过很快,她深入浅出、紧扣实际的讲解方式,便吸引了几个寒门出身、苦无名师指点的低阶属官和侍卫。

      甚至对于偶尔跑来问问题的工匠孩子也来者不拒,她的学问不拘一格,总能让人豁然开朗。

      虽不及前世门下济济,却也总算有了第一批学子。

      这时,沈知微正讲到《孟子》中“民贵君轻”的思想,虽未直言时政,却隐隐触及权贵根本。

      “呵,荒谬!”

      几位衣着精致、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联袂而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看这自傲的态度,八成是太子府上清客。

      为首的扬了扬手中刚写就的一篇策论,志得意满道:“沈小姐高论,堪比空中楼阁。在下认为,女子还是应居于内帷,谈论这些经国之道,只怕是误人子弟!瞧瞧我这篇文章,刚刚可是在诗会上得了头名,这才是经世文章。”

      他刻意将手中墨迹未干的纸张抖得哗哗响,炫耀之意明显。

      身旁两位稍稍年轻些的也附和道:“那是自然,张夫子四岁就开蒙了,习诗书几十年,文采自然不俗。”

      沈知微不气不恼,反而微微一笑,趁他得意,纤长手指指灵巧地一探,竟将那篇策论抽了过来。

      目光迅速扫过全文,她唇角笑意更深。

      “辞藻华丽,典故堆砌。通篇只见‘术’,不见‘道’,只知迎合上意,未见为民请命之风骨。只言‘加强管控’,却无具体方略,华而不实。以此文应试,恐难入考官法眼。此外……”

      她忽而话锋一转:“我瞧着这文章开头怎么与正和三年殿试头名的文章如此相似,只是似有其形,却无其筋骨,张夫子的模仿,许是有些拙劣了。”

      字字戳中要害!

      沈知微心下暗自庆幸,这张夫子要是抄的别人的文章也就罢了,她还真认不出来,可这正和三年的状元,正是她爹沈崇文。

      想到被流放千里的父亲,她心中一时黯然。然而现实不等她伤春悲秋,一道风声从耳边划过,她动作迅速后退一步。

      竟是被当众揭短的张夫子理智尽失,一扬手便要掴来,他面红耳赤,咬牙切齿道:“你……你放肆!”

      就在此时,侧前方的石砚,看似惊慌地往后一退,“恰好”将脚伸到了他迈出的步子前。

      “哎哟!”

      张夫子猝不及防,被绊得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狼狈万分。

      早在其动身之际,沈知微便灵巧地往左挪了两步侧身避开,此时正双手背后,俯视着他:“夫子怎的行如此大礼,使不得,使不得……”

      在学生压抑的低笑声中,他颜面尽失,恨恨地瞪了在场几人,带着那几个跟班灰头土脸地走了。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

      处理完政务的萧衡,鬼使神差地踱步至此地,正巧将后半场尽收眼底。

      看到她机敏反击、临危不惧,自然也看到她那套与众不同的学问,确有奇效。

      此时沈知微正揉着酸胀的手腕,见他到来,并未行礼,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抬头直视他:“殿下,敢问东宫是否已拮据到连一口日常吃食都需克扣?”

      萧衡愕然:“何出此言?”

      侍立一旁的内侍连忙躬身解释:“殿下明鉴,膳食每日都是按时送至沈小姐院中的,绝无怠慢。只是……早晨送达时,沈小姐似乎……尚在安寝,未曾应门。”

      内侍言辞委婉,点到即止。

      东宫并无女主人,规制以内,仆役送饭至院门即止,已是考量她身份特殊,不便与仆役同膳。至于她是否及时取用,确难顾及。

      沈知微闻言,脸颊微热,却强自镇定,低声辩白:“……连番变故,身心俱疲,哪里是贪睡,不过是累极了,一时难以醒转。”

      她抬眼,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坦然,“况且……我也不识得去饭堂的路。”

      看着她那难得流露的、带着点委屈的尴尬神情,再想到她方才在堂上的挥洒自如,奇异的反差感让萧衡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既是如此,明日自会有人领路。”

      随后他话锋一转:“但我东宫不养闲人,你既已展露才学,便物尽其用。那些不成器的门客,日后也一并交由你点拨。若能磨去他们几分浮躁,算你大功一件。”

      随即向身旁侍从示意,立刻有人将一把钥匙递上:“西南角空置的明理堂,暂时交由你使用,天气渐冷,在外授课易染风寒。”

      待其离去,石砚与几名真心向学的寒门子弟,七手八脚地将明理堂内散乱的桌案擦拭干净,排列妥当。

      亲自将学堂的门轻轻合上后,沈知微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转身面对剩下的学生:“好了,闲杂人等都走了。”

      她压低声音,像分享什么秘密,“来,把门关紧些。为师现在,教你们一些‘真本事’。”

      石砚懵懂地挠头:“老师,您刚才不是已经讲了很多道理了吗?”

      沈知微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他的榆木脑袋,笑道:“道理是根基,但科举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距会试不足三月,不教你们点应试技巧,如何后发先至?”

      她随即坐下,毫无保留地开始传授如何破题、如何结构、如何在规矩内写出新意。

      只刚讲了如何破题,就见廊柱阴影下,一道玄色身影缓步走出。正是去而复返的萧衡,不知已在那里默立了多久。

      他深邃的目光扫过那些充满求知欲的年轻面孔,最后落到神色自若的女子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沈夫子这就开始,撬我东宫墙角了?”

      学生们见到太子,顿时忐忑起来。几人看起来都惴惴不安,也不知太子殿下突然到访有何意,有意无意将沈知微护在身后。

      被众学生团团围住沈夫子不卑不亢,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浅浅一笑:“殿下说笑了。我人已在东宫,自然与殿下……是一体的。既为一体,又何分你我?培养些真正能用的人才,不也是稳固东宫根基么?”

      萧衡静默片刻,屏退左右后方道:“沈家旧仆,多已充入官籍。你的贴身侍女,孤已寻回,不日便会送来。往后起居,由她照料更为便宜。”

      言下之意,既是解她身体虚弱却无人照顾之忧,也全了她最后一丝体面。

      而面前的女子却好似没听懂他的体贴,倚在书案上托着腮:“我保证,以后出门在外不会说东宫待客之道有问题,定然给殿下留一个让客人宾至如归的好名声……”

      眼瞧着男人转身的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她心下嗤笑,正准备弯腰收拾纸笔。

      忽而,一道阴影当头罩下,去而复返的男人已立于案前。他去得快,回来得更快,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你对孤的‘待客之道’,似乎颇有微词?”

      抬眸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沈知微脸上那点伪装的笑意彻底敛去。

      她利落起身,身子向前倾了半分,在萧衡领间闭目轻嗅,果然,跟昨夜半梦半醒间闻到的熏香一模一样。如此名贵的香料,除了皇家,还有谁有资格用。

      “我哪敢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昨夜又是迷香招待,又是亲自夜访我这客居之所的不速之客,实在没有东宫的气度。”

      不速之客本人没有回答,而是紧绷着身体后退半步。

      倒是沈知微悠哉悠哉转了半圈绕至他身后,上下打量一番,然后从侧边探头问道:“你说他究竟想找什么?”

      忽而话锋一转:“——总归不是见色起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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