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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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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若是真的无动于衷,此刻就不会站在这里。”
面对质疑,萧衡的淡漠终于裂开一道细缝,露出一丝隐忍的痛楚。
“你以为赵奎为何能拿着圣旨来得如此之快?幕后之人布此死局,就是要逼孤出手,将孤与沈家彻底绑在‘结党营私’的罪名上!”
“若此刻孤贸然抗旨,强行保全沈家满门,明日弹劾孤‘徇私枉法、忤逆君父’的奏章,便能堆满御案!”
“那才是真正断了你沈家所有的生路,正合了他人之意!”
条理清晰,字字铿锵。
这人说的看似句句在理,不过避重就轻罢了。
东宫看似尊贵,实则如履薄冰。先皇后早逝,当今圣上身边,唯有姚贵妃盛宠不衰,其膝下三皇子对储君之位更是虎视眈眈。
但正因如此,太子的任何言行都值得考量。沈知微冷哼一声,三言两语撕开温情的伪装:
“那殿下就更脱不了干系了!”
“沈家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难道殿下就敢说全无半点责任?您敢对天发誓,从未动过利用我父亲的心思吗?”
沈崇文为官几十载,清廉刚正,从不结党,可他桃李满天下,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这份清望,难道不曾是根基不稳的太子想要借重的力量?
二人的师生之谊,早已在世人眼中将沈家和东宫绑在一起。如今这灭顶之灾,谁敢说不是因太子惹出来的?
闻言萧衡浑身一震,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名女子。
他紧紧盯着面前刚刚遭遇灭顶之灾的孤女,沉默在夜色中蔓延,唯有压抑的呼吸声可闻。
片刻,他唇角竟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眼中掠过苦涩和复杂的欣赏:“沈太傅是真正的清流文人,光风霁月……你,倒是算得上半个洞明时局的政客了。”
他间接承认了那份私心,也点破了两人心照不宣的残酷现实。
得到这近乎默认的回应,沈知微胸口一阵刺痛,却也奇异地让她彻底冷静下来。愤怒与指责已于事无补,她眼间语气恢复了平静:“那么,事已至此,殿下究竟有何打算?”
“保全有用之身,徐图后计。你是关键。”他顿了顿,“赵奎此人,睚眦必报,你今日当众驳他颜面,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看着沈知微有些不安的眼神,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入她冰凉的手中。
“东宫的凭证,拿着它,明日午时前,若我仍未归来,可帮你拖延一时半刻。”
“殿下这是……”
“我去见父皇。”萧衡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记住,活着,才有希望为你父亲洗刷冤屈。回去,照顾好你母亲。”
说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手中玉佩犹带对方体温,沈知微将其仔细藏于贴身内袋,依言悄悄返回了被看守的院落。
——
翌日清晨,沈知微正服侍忧惧交加、神情恍惚的母亲勉强用些清粥,院外突然传来嚣张的呵斥与撞门声!
“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
赵奎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脸上再无昨日在太子面前的诚惶诚恐,只剩下志得意满的狞笑。
“沈夫人,沈小姐,别来无恙啊?”
他目光淫邪地在二人身上打转,最终落在面色惨白的沈夫人身上,“本官今日来,是替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来接他的‘未婚妻’过府的!”
“未婚妻?”沈夫人惊得手中的粥碗跌落在地,碎瓷四溅。
“怎么?沈夫人忘了?”赵奎故作惊讶,语气却充满了恶意,“当年我与你家老爷同窗之谊,酒后戏言,为两家孩儿定下娃娃亲,虽无正式婚书,但亦有几位同年可作见证!如今沈兄获罪,其女若流放为奴,岂不玷污我赵氏门楣?本官仁善,不忍故人之女沦落风尘,特来履行婚约,纳沈知微为妾,接入府中,保她衣食无忧!”
“你……你无耻!”沈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将女儿护在身后,“那不过是年少戏言!我夫早已回绝!你分明是趁火打劫!”
“回绝?”赵奎冷笑一声,声音陡然转厉,“由得他回绝?本官今日就叫你知道,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
他猛地逼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如同毒蛇吐信,“沈夫人,别忘了,流放之路……可长得很哪。山高水远,路途艰险,若是遇到什么‘意外’,比如山匪劫道、失足坠崖,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这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抽走了沈夫人所有的力气,她瘫软在地,泪如雨下,绝望地看向女儿。
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沈知微心沉到了谷底。她料到赵奎会报复,却没想他如此卑鄙,趁火打劫,直接用至亲性命相胁。
“我的耐心有限。”赵奎狞笑着一挥手,两个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沈知微,另一个丫鬟捧着一套刺目的红色喜服逼近。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挣扎中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但力量的悬殊无法反抗。她被半拖半拽地拉进内室,那身嫁衣被强行套在她身上。
沈府偏门外,一顶寒酸至极的青布小轿静静地等着,连寻常人家纳妾都不如。
一旁的家丁抱着胳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嘲讽:“沈小姐,哦不,赵姨娘,请上轿吧!别误了吉时!”
被推搡到轿前的沈知微浑身僵硬,指尖紧紧攥着袖中那枚冰凉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此刻动用它吗?
堂堂太子真的会为了她,在此刻与赵奎乃至其背后的势力彻底撕破脸?
“还磨蹭什么!”眼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家丁失去了耐心,伸手便要来抓她的胳膊,要将其强行塞进轿中。
就在沈知微以为在劫难逃,准备孤注一掷之际——
“赵侍郎,你好大的威风!”
终于到了。
身后跟着东宫属官与侍卫,萧衡手中高擎着一支金光流转的凤钗。
“见此凤钗,如见先皇后!”清朗的嗓音声震庭院,“此乃先皇后懿旨,念及昔日与沈夫人闺中旧谊,特赦沈氏女知微,接入宫中,由先皇后旧人抚养教导!赵侍郎,你是要违逆先皇后懿旨吗?”
赵奎如遭雷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颤抖。
他认得那凤钗!
那是陛下当年还是王爷时,赠予发妻的定情信物,亦是先皇后身份象征!
还曾有传言道,先皇后曾开口,此物作为她与陛下感情见证,日后定要传给萧衡,让他亲手为心爱之人佩上。
陛下对早逝的发妻心存愧疚,曾言见此钗如见其人。太子竟将此物请出!
“臣……臣不敢!臣万万不敢!”赵奎磕头如捣蒜,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萧衡不再看他,走到沈知微面前,将凤钗插入她发间,声音放缓:“沈小姐,收拾行装,随孤入宫。从此,你受母后遗泽庇护。”
他用这种方式,既保全了恩师之女,又全了皇帝的脸面,更堵住了悠悠众口。
将凤钗扶正,又扶着母亲起身,沈知微才低声道:“谢殿下,谢先皇后恩典。”
城门外囚车前,沈知微被允许在侍卫“护送”下,去为即将被押去流放的父亲送行。
沈崇文形容枯槁,却目光清明。他死死握住女儿的手,趁侍卫不备,用枯瘦的指尖在她掌心急速而用力地划下两个字:“祠堂”!
同时,用几不可闻的气音急促耳语:“漕运…赵奎…吾儿珍重…活下去!”
话未说完,侍卫便催着上路。
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沈知微攥紧袖子,强忍着不露出脆弱的表情。
亦步亦趋跟随萧衡到了东宫,数日来的恐惧、委屈、愤怒和对未来的茫然瞬间爆发。
“殿下今日救我,时机当真是巧啊。”她语气带着探究,“您手握先皇后遗物,为何不能早一步拿出,救我父亲?哪怕能减轻他的刑罚?”
人前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总算能在无人处卸下伪装,露出一丝迷茫和无奈:“你以为,这凤钗是随意可请出的吗?孤在父皇殿外跪了整整一夜,陈情利弊,甚至以放弃追查漕运案部分线索为交换,才换来他点头,允我以母后之名保下你一人。”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政治不是儿戏,没有十全十美。保全你,已是目前局势下,为沈家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你若觉得孤冷血,现在便可离开,孤绝不阻拦。只是,出了东宫,安危自负。”
迎上他的目光,沈知微也不再咄咄逼人。她本也非真要将一切怪罪于他,不过是想试探他的底线与态度。
几日观察,她已知萧衡这储君之位坐得并不安稳,先皇后的情面在利益面前究竟值几斤几两,难说得很。
皇帝允他救下自己,多半也是认定她一个孤女掀不起风浪,既全了仁君之名,又无碍大局。
萧衡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身形,语气缓和了些:“至于沈太傅……流放之路的确艰难,但孤已打点好押解官,他们会是东宫的人。至少,你家人在路上,不会受太多皮肉之苦。待到时机成熟,孤答应你,必为沈家平反。”
沈知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绝。“殿下不想知道父亲临走前给我留下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