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天下》筱轻眠

11、舆论

　　府外，由王家刻意散播的流言已然甚嚣尘上，传得沸沸扬扬，版本繁多且不堪入目：

　　“那顾清晏凭着一张脸，魅惑萧大人，致使萧王两家交恶，实乃祸水！”
　　“什么首席谋士？不过是萧大人养在府里的玩物，白日处理文书，夜里……”
　　“罪臣之子，不知廉耻，委身仇敌，当真丢尽了顾家祖辈的脸面！”

　　这些恶毒的话语，自然也传入了萧景渊和顾清晏耳中。

　　萧景渊面色冰寒，当即就要下令彻查源头，以最凌厉的手段压下这些污言秽语。

　　然而，顾清晏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当侍卫长小心翼翼地禀报外界流言，并观察顾清晏神色时，却见那位身处风暴中心的当事人，只是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眼中非但没有半分怒意，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笑意。

　　他轻轻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失望，仿佛在评价一件拙劣的仿品：

　　“王小姐手段只有这样？”
　　“除了散播些捕风捉影的男女……不，男男绯闻，搬弄些口舌是非，就再无他法了么？”

　　他的声音清越平静，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隔空扇在了那些制造流言的人脸上。

　　他甚至反过来安抚——或者说，阻止了欲要发作的萧景渊，淡淡道：
　　“何必与这等伎俩动气？她越是如此，越是显得黔驴技穷，心虚无措。”
　　“我们的时间和精力，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萧景渊看着他这副 “清风拂山岗” 的镇定模样，心中的怒火奇异地平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欣赏与骄傲。

　　这就是他看上的人。
　　不会被流言击垮，不会被污秽沾染。
　　他立于浊世，自身便是一片朗朗乾坤。

　　萧景渊点了点头，沉声道：“你说得是。不过，也不能任由他们污你名声。”

　　顾清晏闻言，唇角那抹嘲弄的弧度更深了些，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名声？”
　　“待我将他们珍视的权柄一一碾碎时，再看这所谓的名声，究竟还重几何。”

　　如果说之前的流言只是让顾清晏觉得对手手段低劣、不值一哂，那么最新版本里那些活色生香、绘声绘色的 “夜宿细节”和 “宠幸流程”，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这已经不是在攻击他的品行和能力，而是在意淫和亵渎他这个人本身，以及他与萧景渊之间那种复杂难言、连他自己都还没完全厘清的关系！

　　“荒谬！”
　　“无耻！”
　　“恶俗！”
　　“诽谤！”

　　顾清晏在看到那份搜集来的、写满了香艳词句的流言汇总时，几乎是瞬间就将那纸张揉成了一团，耳根气得通红，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那不仅仅是愤怒，更是一种被冒犯、被玷污的恶心感。

　　偏偏这时，萧景渊处理完公务过来，见他面色不虞，手中还攥着纸团，便关切地问了一句：“怎么了？可是流言又……”

　　他话未说完，顾清晏如同被点燃的炮仗，猛地抬头，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燃着灼人的怒火，想也不想就将怒气迁到了眼前这个“祸源”身上：

　　“你还敢问！”

　　这句话脱口而出，带着十足的迁怒，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一种下意识的抱怨和依赖。仿佛在说：“都是因为你！我才要受这种污言秽语的困扰！”

　　萧景渊被他吼得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原委，看着眼前人气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张牙舞爪却又无比鲜活的模样，他非但不恼，心底反而升起一股奇异的柔软和……想笑的冲动。

　　他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走上前，试图拿过他手中的纸团，温声道：“给我看看，又胡编乱造了些什么惹你生气。”

　　“不许看！”
　　顾清晏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纸团藏到身后，脸上红白交错。那种东西……那种东西怎么能让萧景渊看到！太……太羞耻了！

　　他这反应，更是坐实了流言的不堪入目。

　　萧景渊从善如流地停下动作，从善如流地停下动作，目光却依旧落在顾清晏因怒气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和绯红的脸颊上，语气带着纵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哄慰：

　　“好，不看。别为那些无稽之谈动气，我已命人去处理了，很快便会平息。”

　　“平息？” 顾清晏冷笑，迁怒的意味更明显了，“萧大人好大的威风，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萧景渊看着他这难得的孩子气，终于低笑出声，忍不住抬手想拂开他额前一缕因激动而散落的发丝。

　　“别碰我！” 顾清晏立刻后退一步，警惕地瞪着他，仿佛他是什么病毒源。

　　萧景渊从善如流地收回手，眼底笑意更深：“好，不碰。”

　　他心里想的却是：生气的样子，果然更生动了。这流言……倒也不算全无用处。

　　“你说，这下怎么办？”
　　这句话问出口，连顾清晏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本该是那个冷静分析、提出解决方案的谋士，此刻却带着未消的怒气和不自觉的依赖，将问题抛给了“罪魁祸首”萧景渊。

　　这无异于在说：“你惹出来的麻烦，你得负责解决，而且得和我一起。”

　　萧景渊闻言，眸色骤然加深，如同幽潭被投入石子，漾开层层涟漪。他清晰地接收到了这句话里蕴含的、连顾清晏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信任与捆绑。

　　怒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满足感。

　　他没有立刻回答“怎么办”，而是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因为顾清晏后退而再次拉开的距离。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顾清晏那双还带着愠怒和一丝无措的眼睛，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怎么办？”
　　“自然是要他们——”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付出代价。”

　　他不是在安抚，不是在承诺平息流言，而是直接宣告了反击和报复。

　　顾清晏被他这毫不掩饰的维护和狠厉震了一下，心头的怒火奇异地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一种被牢牢护在羽翼之下的……安全感。

　　但他嘴上仍是不肯服软，扭过头避开那过于灼热的视线，声音却低了几分：“……说得轻巧。”

　　萧景渊看着他微微闪躲的眼神和缓和下来的侧脸线条，知道他已经不那么生气了。他低笑一声，语气放缓，带着一□□哄：

　　“所以，顾谋士，” 他故意用了正式的称呼，却说着最不正经的话，“可愿与本官一同……好好算计他们一番？”

　　他将“算计”两个字咬得意味深长，仿佛这不是一场严肃的政治报复，而是一场他们即将携手共赴的、有趣的游戏。

　　顾清晏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但紧绷的肩膀已然放松。

　　默认了。

　　萧景渊心中的笑意彻底漾开。

　　顾清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所有因羞愤而起的波澜已彻底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如同覆上一层薄冰的寒潭。

　　他不再去看那团被揉皱的、承载着污言秽语的纸，仿佛那已是无关紧要的废料。他的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大脑正在高速运转，重构战场地图。

　　他转向萧景渊，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越平稳，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

　　“既然她想用舆论，” 他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那我也陪她玩玩舆论。”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宣告了王芷音最擅长的领域，即将成为她自己葬身之地。

　　“你在朝堂上留意一下他们最近的动向，” 他继续部署，思路清晰得可怕，“尤其是那些跳得最欢的御史，以及和王家往来密切的官员。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上了什么奏本，与谁联络……”

　　他的目光落在萧景渊身上，带着一种属于谋士的、纯粹的命令式信任：

　　“然后，把所有相关资料，事无巨细，整理给我。”

　　他没有问“你能不能做到”，而是直接默认萧景渊一定能做到。这种理所当然的依赖，比任何刻意的请求都更让萧景渊受用。

　　萧景渊看着眼前这个瞬间进入状态的顾清晏，心中的欣赏与爱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才是他看中的人。
　　不会被轻易击垮，只会将攻击转化为更强大的反击力量。

　　“好。” 萧景渊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干脆利落地应下。他喜欢这种并肩作战的感觉，更喜欢顾清晏将他纳入计划核心的信任。

　　他几乎能想象到，接下来顾清晏会如何利用他提供的那些“资料”，将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线索编织成一张怎样的巨网，又如何利用舆论的刀刃，反向切割王家的命脉。

　　这不再是简单的报复，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要将对手连根拔起的战争序幕。

　　顾清晏得到肯定的答复，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重新铺开一张干净的宣纸，提笔蘸墨，开始勾勒他反击计划的雏形。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清冷，坚定，而又充满了掌控一切的魅力。

　　萧景渊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正要转身离去，去执行他的任务。

　　顾清晏头也未抬，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徽宁公主那边，再去一趟。”

　　萧景渊脚步一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徽宁公主，地位超然，深得圣心，且因上次茶宴之事，已对顾清晏流露出一丝欣赏，对王家手段显露出不喜。她本身就是一股强大的舆论风向标，更是能直达天听的关键渠道。

　　萧景渊回身，看向那个沉浸于谋划中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带什么话？” 他问得简洁。他知道，顾清晏必然已有成算。

　　顾清晏终于停笔，抬眸，眼中是一片清冽的算计光芒：

　　“不必带话。”
　　“只需将外界流传的那些‘香艳版本’，挑最不堪的，‘不小心’让殿下看到即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顺便，请教殿下，若有人为构陷朝臣，不惜编织如此污言秽语，玷污皇室清听，该当何罪。”

　　这一手极其高明！
　　他不需要公主直接出手，只需要让她“看到”，让她“知道”王家用了多么下作的手段。以徽宁公主的聪慧和傲气，自然会心生厌恶。而那句“请教”，更是将公主放在了仲裁者的高位，既尊重了她，又将评判的权力交到了她手中。

　　萧景渊瞬间领会，唇角勾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冷笑：

　　“好。我亲自去。”

　　他需要亲自去把握这个度，确保公主能接收到最准确的信息，并最大限度地引发她的反感。

　　顾清晏点了点头，重新垂下眼眸，专注于眼前的布局。

　　萧景渊不再耽搁，转身大步离去，目标明确——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