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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执光(1) ...

  •   时小雨吓得差点叫出来,死死拉住她的袖子:“沚沚!你干嘛!”

      林沚没看她,只是盯着台上有些混乱的主持老师。她的脸很白,嘴唇抿得紧紧的,举着的手臂微微发抖,却没有放下。

      主持老师看到了,像抓到救命稻草,连忙说:“好,那位高二的女同学,你有什么想说的?”

      话筒被传递过来。林沚接过冰冷的话筒,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能感觉到全礼堂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包括前排,那个微微侧过头来的、熟悉的身影。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动,声音大得她怕被话筒收进去。喉咙发干,手心全是汗。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而不是某个具体的人。

      “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的林沚。”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起初有些发紧,带着细微的颤音,但吐字清晰,“刚才听到高三学长的发言,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礼堂里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站出来的高二女生。

      “我认为,保送资格非常珍贵,竞争也异常激烈。”林沚语速不快,努力让每个字都站稳,“正因为珍贵,所以它的评选标准,一定是严格甚至严苛的。组委会的专家教授们,看的不会是学生的家庭背景,而是实打实的竞赛成绩、科研潜力、综合素质。这一点,我相信学校,也相信评审的公正性。”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那个发言的男生脸色有些不好看。

      “至于刚才学长提到的‘心知肚明的原因’和‘轻松拿到’,”林沚的声音提高了一些,那股紧张慢慢被一种执拗的认真取代,“我想,可能有些误解。我认识一位高三的学长,”她没有说出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是谁,“或许他的家庭条件,确实让他在获取学习资源上比部分同学有优势。但是——”

      她加重了语气。

      “优势,不等于不努力。更不等于,可以抹杀他个人的天赋和汗水。”

      “我听说,他为了准备这次保送相关的竞赛,过去一年刷过的真题和模拟卷,叠起来超过一米高。他用掉的草稿纸,可以铺满半个篮球场。他参加封闭集训时,每天的训练时长超过十四小时。这些,是可以用家境换来的吗?”

      礼堂里鸦雀无声。连最细微的议论声都消失了。

      “如果家庭条件好就意味着轻松成功,那我们应该看到更多轻松的案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凤毛麟角。”林沚的逻辑越来越清晰,声音也越来越稳,“反过来想,如果一个人,在拥有一定资源的情况下,还能付出远超常人的努力,并且取得了绝大多数人无法企及的成绩——这难道不恰恰证明了他的卓越和可怕的自律吗?”

      她看向高三区域,目光清澈而直接:“我们敬佩的,不应该是那种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拼命向上的人吗?为什么要把别人的努力,简单归咎于出身,然后心安理得地为自己找借口呢?”

      “至于透明,”林沚最后说道,语气平和却有力,“我相信学校的公示流程。如果有任何同学对评审结果有实质性质疑,应该通过正规渠道,拿出证据反映,而不是在这样的大会上,用模糊的言辞引发不必要的猜测和对立。这对那位凭借自己实力获得认可的学长不公平,对辛辛苦苦组织评审的老师们不尊重,也对我们自己追求公平公正的初心,是一种背离。”

      说完,她对着话筒,轻轻说了声“我的发言完毕,谢谢大家”,然后将话筒递还给旁边的工作人员。

      整个礼堂,静得落针可闻。

      几秒钟后,不知是谁带头,掌声从某个角落响起,随即迅速蔓延开来,越来越响亮,最终汇成一片真诚而热烈的浪潮。许多高三学生的脸上露出了释然和赞同的表情,甚至有人朝林沚的方向竖起了大拇指。

      叶弛依旧没有回头。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无人看见的正面,他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下颌线绷得极紧,眼底深处,像是有什么坚固的东西被重重撞击,碎裂,又重塑,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情绪。

      他从未期待过有人会为他站出来,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面对非议和压力。他习惯了独行,习惯了承受,习惯了用冷漠隔绝一切。

      可偏偏是她。

      那个曾经连看他一眼都会脸红的女孩,那个被他父亲几句话打击得苍白失语的女孩,此刻却站在全校师生面前,声音发着抖,却逻辑清晰地、勇敢地、不卑不亢地,为他辩护。

      不是为了讨好,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因为她认为那是错的,而他,不该被那样误解。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坦荡的维护,像一道猝不及防的强光,劈开他长久以来习惯于自我防御的坚硬外壳,直抵最深处。震撼之余,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体验过的、滚烫的悸动。

      会议在一种微妙而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人群开始退场。

      林沚几乎虚脱,腿有些发软,被时小雨搀扶着。“沚沚你太帅了!”时小雨激动得语无伦次,“你看那些人的脸色!哈哈!”

      林沚勉强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向前搜寻。在涌动的人潮中,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挺拔背影。他似乎停顿了一下,像要回头,但最终还是随着人流,消失在了礼堂门口。

      她没有追上去。刚才那股突如其来的勇气仿佛耗尽了,只剩下满满的空茫和一丝后知后觉的羞赧。

      她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

      没有人注意到,礼堂侧后方的一扇观察窗后,一道身影静立了许久。

      叶正宏今天来学校,是和校方洽谈一笔针对优秀毕业生的资助项目。会议结束后,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礼堂附近,恰好看到了后半场。

      他看到了那个站起来含沙射影的男生,也看到了在一片哗然和注视中,那个纤细身影毫不犹豫举起的手。

      他听到了那个他曾经认为“不配”、“会是拖累”的女孩,用清晰甚至有些稚嫩,却无比坚定有力的声音,驳斥那些流言,维护他的儿子。

      没有哭诉,没有煽情,只有摆事实,讲道理,以及那份坦荡的、不容置疑的信任。

      当掌声雷动时,叶正宏站在阴影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惯常锐利冰冷的眼睛,却长久地凝视着台上那个已经放下话筒、脸色苍白却目光清亮的女孩。

      他想起自己那次在茶室里,用“家庭背景”、“资源助力”、“不同频道”那些冰冷现实的词汇去敲打她时,她苍白着脸、沉默承受的样子。

      也想起儿子那次雨夜归来,与他激烈冲突时,那句“她很好,比你以为的,好得多”。

      当时他并不以为然。一个高二的小女孩,除了成绩尚可,还能有什么?

      直到此刻,亲眼看见。

      看见她在众目睽睽下克服胆怯的颤抖。

      看见她逻辑清晰地反击质疑的镇定。

      看见她维护叶弛时,眼中那份纯粹的、不容玷污的认真。

      看见全场掌声为她响起时,她微微松了口气,却并无得色的侧脸。

      这个女孩,远比他以为的,要有力量得多。这种力量,不是来自家世背景,而是来自内心的原则、清晰的头脑,和一种……近乎笨拙的真诚与勇敢。

      她或许现在还不能为叶弛提供什么资源助力,但她在叶弛被人非议、孤立无援时,毫不犹豫站出来的这份担当和真心,比任何所谓的助力都更珍贵,也更难以估量。

      叶正宏默默地转过身,离开了观察窗。

      初春的风吹在他脸上,带着寒意,却似乎没有往常那么刺骨了。

      他依然不认为这是一段合适的关系,依然对未知的未来抱有疑虑。但内心深处,某些坚不可摧的东西,似乎被刚才那十几分钟,撬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缝。

      至少,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理直气壮地认定,这个叫林沚的女孩,仅仅是个拖累了。

      放学后,林沚拖着还有些发飘的脚步,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天边铺满了绚烂的晚霞。

      她低着头,想着心事,刚走到教学楼拐角僻静处的自行车棚附近,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握住,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将她轻轻一带,拉到了自行车棚的阴影里。

      林沚吓了一跳,惊呼压在喉咙里。

      男生显然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背着光,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深深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林沚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掌心,温热,甚至有些烫。

      “你……”林沚心跳如雷,脸颊发烫,想抽回手,却没成功。

      叶弛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从她惊惶的眼睛,移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又移回她的眼睛。

      那目光太深,太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某种灼热的东西,让林沚几乎无法呼吸。

      时间仿佛静止。远处传来学生隐约的嬉笑声,更衬得这片角落安静得过分。

      良久,叶弛才极轻地、几乎是从胸腔里叹出一口气。

      然后,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手腕上的温度骤然消失,林沚心里莫名空了一下。

      “林沚。”叶弛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却异常清晰。

      “嗯?”林沚不敢看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今天,”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却只说了三个字,语气郑重得像在承诺什么,“谢谢。”

      林沚愣了一下,抬起头。

      霞光恰好在这一刻掠过他侧脸,给他冷峻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看着她,眼神里的那些复杂情绪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深邃的、让她心尖发颤的柔和。

      “还有,”他继续说,声音很轻,却字字落在她心上,“以后不用这样。”

      他指的是为他挺身而出。

      林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叶弛却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微微摇了摇头。“我能处理。”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保护欲,“你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往前走就行。”

      他不想让她再因为自己,被推到风口浪尖,承受不必要的压力和目光。

      林沚听懂了。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她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叶弛“嗯”了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抬手,极轻、极快地,用指节碰了一下她耳边的发丝。

      “回去吧。”他说,“天色晚了。”

      “你……你不回去吗?”林沚问。他保送资格基本定了,高三后期的课程压力应该小一些了。

      “回。”叶弛说,“还有点事,处理完就走。”

      林沚点点头,抱着书包,从他身边走过。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叶弛还站在原地,沐浴在最后的霞光里,静静地看着她离开。见她回头,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快走。

      林沚转回头,加快脚步。心口的位置,暖暖的,涨涨的,那些因谣言而起的憋闷,因公开发言而残留的紧张,似乎都被晚风和他那句郑重的“谢谢”,轻轻抚平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影消失后,叶弛又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霞光彻底被暮色吞没,他才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盯着刚才握住她手腕的掌心看了片刻,然后,慢慢收拢手指,像是要握住那抹残留的、属于她的温度和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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