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光》玉心竹

26、触光（11）

　　新年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过去了。

　　年初一早上，林沚被拜年的电话和消息吵醒，脑袋还有些昏沉。

　　她摸过手机，屏幕上有几条新年祝福，夹杂着时小雨发来的八卦和感叹号。

　　往下滑，没有那个人的消息。

　　昨晚之后，他们没再联系。

　　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但更多的是某种不真实的恍惚。她点开和叶弛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说的“早点睡”。

　　犹豫了一下，她打字。

　　【新年快乐。】

　　发送。

　　然后立刻把手机屏幕扣在胸口，好像这样就能按住有些过快的心跳。

　　几分钟后，手机震了一下。

　　她翻开。

　　叶弛：【嗯。新年快乐。】

　　很简单，甚至有点冷淡。但林沚看着那行字，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这才是他。昨晚那个在漫天烟花下问出那句话的人，和眼前这个言简意赅回消息的人，奇异地重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更真实、也更让她心慌意乱的叶弛。

　　年初二，走亲访友。年初三，家里来了客人。直到年初四，寒假才恢复了它应有的、慵懒的节奏。

　　早上八点二十，林沚背着书包，准时推开家门。冷空气让她精神一振。她看向斜对面，叶弛已经站在他家门前的台阶上，手里依旧拎着熟悉的早餐纸袋。

　　看见她，他抬步走了过来。两人在路中间汇合。

　　“早。”叶弛把纸袋递过来，是热乎乎的饭团和豆浆。

　　“早。”林沚接过，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背，很快分开。

　　没有多余的话，两人并肩走向他家。雪早已化尽，路面干净，只有枝头还残留着些许萧索。书房还是老样子，宽敞，安静，阳光充沛。

　　放下书包，叶弛没像之前那样直接开始讲题，而是从书柜下层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放在林沚面前。

　　“这什么？”林沚翻开，里面是分门别类整理好的试卷、知识点梳理和专题拓展，远远超出了高二目前的范围。

　　“高考数学，重点和难点提前看。”叶弛在自己位置上坐下，翻开一本大部头的编程书，“你自己先过一遍，有问题的标注出来。”

　　他的态度太平常，好像过年那几天的间隔和露台上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林沚最初还有点不自在，现在看他这种如常的态度，倒是慢慢消散了。

　　她“哦”了一声，低下头，开始看资料。

　　一旦投入进去，时间就过得很快。

　　叶弛整理的资料极其详实，思路清晰，林沚看得入神，偶尔在草稿纸上演算。遇到卡壳的地方，她习惯性地蹙眉，笔尖无意识地点着纸面。

　　“这里。”叶弛的声音响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指点在她卡住的那道例题上，“辅助线做错了。不是连接这个，是做这条中位线的平行线。”

　　他靠得不近，但属于他的气息淡淡笼罩。林沚顺着他修长手指的指向，重新审视图形，豁然开朗。

　　“……懂了。”她小声说，拿起笔改正。

　　叶弛没立刻走，看着她把正确的步骤写完，才说：“这种几何构造题，关键在找对称和旋转关系，死算没用。”

　　“嗯。”林沚点头，把他说的记在旁边。

　　他回到自己座位。书房里又只剩下书页翻动和笔尖摩擦的声音。

　　但有些东西，到底不一样了。

　　林沚能更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翻书的轻响，他偶尔拿起水杯的动作，甚至他呼吸的节奏。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比之前更紧密，也更令人心定。

　　中午，阿姨回来上了班，做了简单的饭菜。

　　吃饭时，叶弛问：“下午还学？”

　　林沚想了想：“学。这套题还没看完。”

　　“嗯。”叶弛夹了一筷子青菜，“看完休息。带你看个东西。”

　　“什么？”

　　“看了就知道。”

　　饭后，林沚加快速度，终于在三点前弄懂了那份资料上的所有标注。她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叶弛合上自己的书，起身：“过来。”

　　他带她去了书房隔壁的一个房间。推开门，里面不是卧室，而像是一个小型的私人影院兼游戏室。一面墙是巨大的投影幕布，对面是舒适宽大的沙发和地毯，旁边摆着几台她叫不出名字的游戏主机和设备，线路整理得一丝不苟。

　　“这是……”林沚有些惊讶。

　　“偶尔放松用的。”叶弛走到设备柜前，熟练地打开几个开关，房间里响起低低的运行声。他拿起两个手柄，扔了一个给林沚，“会玩吗？”

　　林沚接住沉甸甸的手柄，摇头：“没玩过这种。”

　　“简单。”叶弛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坐在旁边，隔着一人的距离。幕布亮起，出现一个色彩明快、画面精致的游戏界面。“双人合作模式，跟着指示走就行。”

　　起初林沚很笨拙，控制的小人动不动就掉下悬崖或者撞上障碍物。叶弛没说话，只是操控着自己的角色，有时会在前面等她，有时会清理掉她没注意到的敌人。他玩得很好，动作流畅精准。

　　“左边，跳。”

　　“注意头顶。”

　　“跟紧我。”

　　他偶尔出声提醒，声音平静，没有丝毫不耐。林沚渐渐摸到一点门道，虽然还是经常手忙脚乱，但至少能勉强跟上他的节奏了。

　　屏幕上的画面停在需要两人共同跳过一道巨大裂谷的关卡。

　　林沚小心翼翼地操控着小人，直到看着它安全落地，她才松了口气，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叶弛。

　　叶弛也刚好侧过脸。屏幕变幻的光影在他脸上流动，他看着她，嘴角似乎有很淡的弧度。

　　“还行。”他说。

　　不知道是说这关过得还行，还是说她玩得还行。

　　林沚转回头，盯着屏幕，耳根有点热。“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手指却更紧地握住了手柄。

　　玩了一个多小时，叶弛保存了进度，关掉了设备。

　　“眼睛累了，歇会儿。”

　　两人回到书房。林沚没再看书，从书包里拿出寒假作业的语文试卷写。叶弛则戴上耳机，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屏幕上是复杂的代码界面。

　　安静再次弥漫。但这次，是一种松弛的、共享时光的安静。林沚偶尔抬头，能看到他专注的侧脸和屏幕上滚动的字符。

　　就这样待着，好像也不错。

　　日子一天天滑过。每天上午雷打不动的学习，下午有时继续做题。

　　年味渐渐淡去，寒假余额也开始告急。

　　这天下午，他们看了一部节奏很慢的文艺片。片子结束时，窗外天色已经昏暗。房间里没开主灯，只有屏幕黯淡的光和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晕。

　　林沚蜷在沙发一角，身上盖着小毯子，有点昏昏欲睡。电影片尾曲舒缓地流淌。

　　“林沚。”叶弛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很低。

　　“嗯？”林沚困倦地应了一声，没睁眼。

　　“快开学了。”他说。

　　“嗯。”林沚知道，心里有点说不清的怅然。

　　开学后，他高三下学期，会更忙，压力更大。他们不会再有这样整天待在一起的时间了。

　　“下学期，”叶弛停顿了一下，声音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会很忙。竞赛决赛，自主招生，还有最后的复习。”

　　林沚睁开眼，转过头看他。他靠在沙发另一边，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我知道。”她轻声说。

　　“所以，”叶弛也转过头，目光在昏暗中与她相接，“可能没太多时间像现在这样。”

　　林沚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但她说：“没关系，你忙你的。我……我也要好好复习。”

　　沉默了几秒。

　　“我的意思是，”叶弛再次开口，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有什么问题，还是可以随时问我。发消息，或者……”他顿了顿，“直接过来找我。”

　　林沚看着他，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神却很亮。

　　“不会打扰你吗？”她问。

　　“不会。”叶弛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犹豫，“你的消息，我会看。你来找我，”他停了一下，声音低了些，“我有时间。”

　　“好。”她点头，心里涌过一股暖流。

　　片尾曲早已结束，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里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窗外路灯的一点光，勾勒着家具模糊的轮廓。

　　“林沚。”叶弛又唤了她一声。

　　“嗯？”

　　“大学，”他问，声音平静，“想好了吗？”

　　这个问题有点突然。林沚愣了一下，老实回答：“还没完全想好。大概……留在本省，或者去邻省？在分数够得上的学校里选。”

　　“嗯。”叶弛应了一声，没做评价。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别想太远。先稳住下学期，跟上一轮复习节奏。”

　　“我知道。”林沚说。她想了想，鼓起勇气反问，“那你呢？你想去哪里？”问完又觉得唐突，连忙补充，“我听说……好多人都觉得你会去华大……”

　　叶弛沉默了片刻。就在林沚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北京，或者上海。看专业和最终的竞赛成绩。”

　　都是很远、很好的地方。林沚心里忽然有些涩涩的。那是和她目前水平有距离的世界。

　　“哦。”她低低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林沚。”他又叫她。

　　“嗯？”

　　“无论去哪里，”叶弛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先把脚下的路走稳。其他的，以后再说。”

　　他没有说“我们一起”或者“你也要来”之类的话。

　　但他这句“先把脚下的路走稳”，却像一颗定心丸，让林沚心里那点莫名的慌乱安定了下来。

　　是啊，想那么远有什么用。他现在愿意帮她，给她指引，她最该做的，就是抓住机会，努力跟上。

　　“好。”她这次回答得有力了许多。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寒假最后几天，他们依然保持着同样的节奏。只是林沚学习时更专注，问问题时也更主动。叶弛讲解时，偶尔会多说几句，关于高三复习的坑，关于不同题型的核心思路。

　　高三的时间紧迫，所以早早的就开了学。

　　为了让高二学生提前适应高考备考的快节奏中，两个年级段开学的时间也没差几天。

　　离开学还有三天的时候，下午学习结束，林沚收拾书包时，叶弛忽然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崭新的U盘，递给她。

　　“这什么？”

　　“高三上学期的复习总纲，和我整理的一些必考题型深度解析。”叶弛说，“回去看。”

　　林沚接过那个小小的银色U盘，感觉沉甸甸的。“谢谢。”她郑重地说。

　　“嗯。”叶弛看着她把U盘小心地放进笔袋夹层，“开学后，按这个思路，跟紧学校进度。有问题做标记，随时问。”

　　“好。”林沚点头。

　　走到门口，林沚换好鞋，直起身，看着叶弛。

　　“明天……”她不知道还该不该来。寒假作业其实早就写完了，该预习的也差不多了。

　　“明天休息。”叶弛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最后两天，自己调整状态。”

　　“哦。”林沚点点头，心里有点空。习惯了每天过来，突然说明天不来了，反而有些不适应。

　　“开学见。”叶弛说。

　　“开学见。”林沚摆摆手，转身走向自己家。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

　　叶弛还站在门口，看着她。见她回头，他抬了抬手，示意她快回去。

　　林沚转回头，加快脚步。心里却想着。

　　开学后虽然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整天待在一起，但好像……也没那么让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