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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难道云岫真的对梁松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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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宵这个人,真的,十分,非常,极其不讲道理。
那红颜祸水名头,就这么扣在了云岫头上。
若是哪天陈青宵真就夺位,朝野上下窃窃私语,史官笔下隐晦暗示,都将祸乱皇嗣,动摇国本的罪责往他这身上引,仿佛陈青宵所有的离经叛道与不臣之心,都是因他而起。
事实在某些方面,的确如此。
若有云岫,陈青宵或许还是那个行事荒唐却到底守着一条底线的闲散王爷;没有了云岫,那条底线便模糊了,崩断了,成了可以踏过去,甚至必须踏过去的废墟。
陈青宵,当今圣上的第五子。生母微贱,无外戚倚仗,性情乖戾,不得君心,按常理,按祖制,按朝堂上那些老臣拨弄的算盘珠子,他应当是最不可能,也最没资格去碰触那至尊之位的人。
那条通往龙椅的路,对他而言,从来不是铺着锦绣的坦途,而是需要劈开荆棘,踏过血污,甚至需要亲手折断兄弟颈骨才能攀上去的峭壁。
若想要,便只有去抢。去争,去夺,去把生于皇家最后那点温情脉脉的面纱彻底撕碎,让指尖沾上同源血液那永远洗不掉的黏腻与腥气。
这念头不是没动过。
在远离京城,风沙粗粝的北漠边关,当得知自己的王妃可能死于兄长陈青云的算计,而龙椅上的父亲只是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压下,甚至隐隐偏袒时,那杀意,的确在他胸腔里剧烈地冲撞过。
凭什么?他问过漠北凛冽的风,问过营帐外寂寥的星,也问过自己掌中那柄饮过敌人血的刀。
他觉得不公,那种被至亲轻贱,抛弃的不公。
但陈青宵又是极其清醒的,清醒到近乎残酷。他太了解他那位父皇了,了解那副日渐衰老的躯壳里,跳动着一颗怎样冰冷,多疑,将权衡与制衡刻入骨髓的心脏。
生在皇家,是命,没得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戏,当不得真。龙椅下的白骨,从来不会分哪具更冤枉。
皇位?天下?那太远,太冷,太像个巨大的,吃人的漩涡。他只要抓住手里现有的,真实的,滚烫的,抓住云岫。
以后是谁坐上那个位置,管那金銮殿上更换怎样的主人,颁布怎样的旨意。他只要和云岫在一起,就够了。他只要云岫这个人,完完全全,属于他陈青宵。
梁松清那家伙,果然言出必行。
前脚才撂下狠话,后脚就把青谣长公主这尊大佛给搬来了,动作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青谣长公主是不请自来,连张拜帖都没提前递。那辆挂着皇家徽记,装饰着流苏与鸾鸟纹样的华贵马车,就那么直接停在了靖王府正门口的石狮子旁边,车帘掀开,长公主搭着侍女的手,仪态端方地下了车。
王府的门房和下人们远远瞧见,哪里敢有丝毫怠慢,慌忙躬身行礼,一路小跑着进去通报,险些在回廊拐角撞作一团。
长公主被迎入正厅,王府的管事嬷嬷亲自捧上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茶盏是上好的甜白釉,袅袅热气升腾。
青谣长公主却未碰那茶,只端着皇家与生俱来的威仪,目光淡淡扫过厅内垂首侍立,大气不敢出的仆从:“你们王爷呢?”
下人们头垂得更低,诺诺地不敢吱声。他们王爷……他们王爷此刻,多半正陪着那位新纳的云公子在后院呢。
是在湖心亭喂鱼,还是在暖阁里对弈,又或者干脆就在那沁芳苑的主屋里,关着门,拉着帘,行那白日宣//淫的荒唐事。
幸好,今日他们王爷大约兴致没那么高,通报的人去了没多久,陈青宵便从后院方向过来了,步子不疾不徐,身上是家常的暗紫常服。
陈青宵踏进正厅:“皇姐,今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我这靖王府?”
青谣长公主抬眼看他,她挥了挥手,厅内侍立的仆从如蒙大赦,迅速退了出去,厅内只剩下姐弟二人。
“松清都同我说了。” 青谣长公主开门见山,添上了几分长姐的严厉与不赞同,“你如今这做派,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强夺民男,纳入府中充作妾室,还闹得满城风雨,你是真不知道如今朝堂之上,那些御史言官,还有你那些好兄弟,都是如何议论你的吗?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人要在父皇面前,狠狠参你一本。”
陈青宵走到一旁,撩袍坐下。
“他们又不是没参过,我那些好皇兄们,巴不得我多些把柄让他们抓。再多一本折子,少一本折子,有什么分别?”
“你——” 青谣长公主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噎了一下,带着点劝诫的意味,“那云记的老板,虽说是个商户,但在京中名声不差,我当初还替他引荐过不少人,是个清白人。你这样做,将人强掳了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陈青宵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
“怎么,” 他慢悠悠地问,“在你们眼里,我就那么像个强抢民男的恶霸?你们怎么就那么肯定,不是他自己愿意的呢?”
青谣长公主看着他,脸上是那种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样的,懒得戳破的表情。
一个正常人,有自己的营生,有清清白白的身家,在京中商贾里也算排得上号的人物,脑子得被门夹了多少回,才会自愿跑到一个亲王府里,放弃自由和身份,去做个见不得光,甚至要被天下人耻笑的男妾?
这说辞,连三岁孩童都骗不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青谣长公主叹息,“不过是看着那云记老板,与过世的徐氏……长得有几分相似。”
“便是再像,赝品终究是赝品,你也不该如此,将人强拘在府里,平白辱没了人家,也作践了你自己。”
陈青宵摊了摊手:“皇姐,你真误会了,不是我看他像谁,他就是他自己,他真的喜欢我,离不开我。”
他朝后院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姿态闲适:“不信?您亲自去问他好了。我绝不拦着。”
云岫此刻正半倚在沁芳苑暖阁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卷闲书。他身上穿着素色的寝衣,外头松松垮垮披了件陈青宵的旧外袍,领口处微微敞着,露出一段修长苍白的脖颈和锁骨,上面还残留着些未完全消退的淡红印记。
云岫又出不了门,穿什么都无所谓。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将他侧脸的轮廓照得有些模糊。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眼,就看见青谣长公主在陈青宵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他放下书卷,动作有些迟缓地起身,对着长公主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腰弯下去的时候,寝衣的布料勾勒出过分纤细的腰线。
行礼完毕,他直起身,目光带着明显的疑惑,无声地投向陈青宵。
陈青宵几步走到他身边,手臂极其自然地,带着点占有意味地环过他的肩膀,将人半揽在怀里。
他低头,凑近云岫耳边,声音不高不低,让长公主听清,语气里是炫耀般的亲昵:“皇姐,你仔细看看他。”
他用指尖点了点云岫的脸颊,又顺着下滑:“长得白吧?气色……嗯,脸色也红润,但这不正说明我滋补得用心么?”
他抬起云岫的下巴,话却说得混账至极:“你看他哪点像不顺心的样子?他啊,特别喜欢我,离不开我,离了我,怕是活不了呢。”
青谣长公主的目光落在云岫脸上。那张脸确实是极出色的,即使带着倦意,也掩不住五官的精致。那双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映不出什么情绪,倒确实没有被迫的屈辱。
长公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声音放柔了些,带着点最后的求证意味:“云老板,你……真这么想吗?若有什么难处,大可同本宫直言。”
云岫被陈青宵揽着:“……是,多谢长公主关心。”
青谣长公主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一脸你看我没说错吧的陈青宵,她懒得再劝了,跟一个装睡的人,说什么都是多余。
送她出府时,陈青宵跟在她身侧,到了王府门口,他停下,对着长公主:“皇姐,以后啊,在家闲着无聊,不如找驸马,生个孩子玩玩,逗弄孩子总比操心我的事有趣,是不是?”
他眨了眨眼:“您顺顺心,就别来管我这摊子闲事了。”
青谣长公主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谁愿意管你的闲事!”
说罢,拂袖转身,搭着侍女的手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马车驶离靖王府,在回府的路上微微摇晃。回到公主府,梁松清早已等候多时,见她回来,立刻迎上前,目光里带着询问。
青谣长公主脱下披风,递给侍女,走到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热茶,一口饮尽。
“你们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梁松清一愣,这又关他什么事了。
“喜新厌旧,自欺欺人。” 青谣长公主的声音带着点物伤其类的凉意,“我今日看着云老板,真真是为那过世的徐氏,感到万分不值得。”
这边梁松清安慰可好一会青谣长公主才作罢。
梁松清心想,这陈青宵,看来是来真的了。
不是一时兴起玩玩,也不是找个替身慰藉相思,那架势,分明是要把人牢牢锁死在身边,不管外头洪水滔天。
没过几日,下朝时分,官员们鱼贯从大殿中走出,朱紫官袍在清晨微光里晃动。
梁松清刚迈出高高的门槛,抬眼就瞧见了前面那个熟悉又扎眼的背影,陈青宵一身亲王蟒袍,背着手,走得慢悠悠,对周遭投来的或审视或鄙夷的目光浑不在意。
果不其然,今日早朝,便有御史出列,言辞激烈地参了靖亲王一本。
奏折里直指陈青宵“强占民男”,“私德有亏”,“败坏人伦”,“有损天家体面”,龙椅上的陈国皇帝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在御史说完后,沉默了片刻,才从喉咙里滚出两个字:“混账。”
既没说要罚,也没说要查,只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示意此事揭过,提下一件。
梁松清快走几步,赶上前,与陈青宵并肩而行。宫道漫长,两旁是深红的宫墙,隔出一片压抑的天空:“殿下,您这下可是真出了名了。京城里里外外,茶楼酒肆,怕是没人不在议论您这桩风流韵事。”
陈青宵脚步没停,只斜睨了他一眼。
“驸马爷,少在这说风凉话。有空多陪陪皇姐,免得她闲得慌,总来管我的事。”
梁松清停下脚步,挡在陈青宵前面半步:“殿下,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送你那把穿云弓?是先到的云老板割爱,让给了我。后来,又是我,转送给了你。”
他吸了口气:“如今,云老板深陷你的魔掌,任你搓圆捏扁,你这是恩将仇报。”
陈青宵脸上的神色,在那一瞬间变了。
不是被戳破的恼怒,也不是被指责的羞惭,而是更加复杂,更加幽暗。
云岫诈死脱身,回来京城后,第一件事不是找他陈青宵,而是悄无声息地搭上了梁松清的线,通过他,才重新进入自己的视野。
从前也是,在一些宫宴,聚会场合,云岫的目光,似乎总会有意无意地掠过梁松清所在的方向,被他抓到过好几次。
那个时候陈青宵不过是调戏,倒也没真的觉得有什么。
如今看来,难道云岫真的对梁松清……
陈青宵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刮在梁松清脸上,半晌,陈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又低又冷,那是极力克制却依旧透出的烦躁:“你少管。”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梁松清并非真的泥捏的。他自认脾气不算差,平日里也常做和事佬,可陈青宵这副油盐不进,反将一军的混账态度,实实在在戳到了他的肺管子。
“行。” 梁松清说,“您靖王殿下,天上地下,唯您独尊。是臣多管闲事,僭越了。”
“我管不着,行了吧。”
陈青宵不过是去上了个朝,回来时,那张脸上却像是结了层寒霜。下人们远远看见他阴沉的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喘,行礼问安的声音都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一路径直回到沁芳苑,脚步重得像是要把地砖踩碎。
云岫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手里捏着一枚玉质的棋子,对着棋盘上未下完的一局残局,半天没有动作。听见脚步声,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陈青宵。
陈青宵就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影高大,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盯着云岫,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某种更阴暗的,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堵了回去。
云岫又不知道他犯什么病了。
陈青宵只是狠狠瞪了云岫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书房。
到了夜里,那股无处发泄的郁气和猜忌,便化成了变本加厉的折腾。
床帐摇晃,烛火明灭,陈青宵的动作比往日更带着一股蛮横的,近乎惩罚的力道,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什么,又像是单纯地要将自己的烦躁与不安,悉数贯///入身下这具身体里。
云岫起初还能咬着牙忍耐,后来实在受不住,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意识都有些模糊。
实在无法忍耐,张开嘴,狠狠咬住了陈青宵结实的小臂,牙齿陷进皮肉里。
陈青宵闷哼一声,动作却未停,反而更重了。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云岫汗湿的颈窝。他俯下身,贴在云岫耳畔,声音又低又哑,像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带着狠绝:“你就算是不喜欢我,心里装着别人,也不许离开我,这辈子,想都别想。”
云岫没有回答,只是松开了口,将脸更深地埋进凌乱的锦枕里,只留下一个微微颤抖的后背。
香云那丫头,那段日子确实日日垂泪。一双杏眼肿得像核桃,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眼泪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
陈青宵那时候看见了两次,第三次时,便皱了眉,单纯觉得这丫头留在府里哭哭啼啼,触景生情,只吩咐管家,给了笔不算少的银子,将香云送回了她南边的老家,出府了。
香云一走,云岫在这偌大的王府里,也不同其他下人说话,整日里多半待在自己的院子,看书,发呆,或者对着那盘永远下不完的棋。
伺候的丫头们战战兢兢,也不敢多言。
白童不见了好几日,才有人发觉不对,慌慌张张地来报。
那孩子平日里就是自己一个人玩,要么蹲在墙角看蚂蚁,要么躲在假山石后头,性子孤僻得紧,跟谁说话都爱答不理的,一双眼睛看人时带着小兽般的警惕。
伺候他的小丫头起初还以为他又躲到哪里去了,没太在意。直到第三日,饭食送进去原封不动,屋里屋外都找遍了也不见人影,这才慌了神,急忙去报了管家。
管家一听也急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在王府里不见了,这可不是小事。他立刻派了人,把府里的水井,池塘,人工湖,所有可能落水的地方都细细打捞了一遍,连假山缝隙,废弃的柴房都没放过。
一无所获。
云岫听到消息时。那小蛇……该不会是觉得府里憋闷,自己溜出去,跑到哪个角落玩野了,忘了回来?
陈青宵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一个活人,在他这守备森严的靖王府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三天,才被人发现。是有人蓄意掳走?还是那孩子自己长了翅膀飞了?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感到领地被侵犯,掌控力出现裂痕的恼怒,以及更深层的不安。
他立刻下令,增派府中护卫,明里暗里加大巡查,同时派人暗中在京城内外搜寻白童的下落。
陈青宵的目光落在云岫脸上,看着他那张也看不出太多焦急神情的脸,强烈的,毫无来由的危机感,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