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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都怪你 ...

  •   白童那条小蛇被陈青宵抓了过来。

      云岫在王府也就见过他一面。那是在陈青宵书房外幽深的回廊底下,小家伙看着他,叫他大人。

      “原来不是哑巴。” 陈青宵语气淡淡的,提溜起白童的后颈,那小孩昂起头,却又被陈青宵指力轻易制住脑袋,“还想咬人,该不会是个小傻子吧?”

      “他不是傻子,是我捡的,你放开他。”

      “在哪儿捡的?” 陈青宵追问。

      云岫抿紧了唇,不再开口。阳光切进来,把他半边侧脸映得有些透明,陈青宵等了几息,见他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便也不问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但凡涉及来历,身份,过往,云岫总是这副模样,像蚌壳紧紧合拢,任外面是风是雨,里面是沙是珠,一概不让人窥探。

      陈青宵也懒得再费那个心神去撬。

      他就没打算弄清他究竟是什么。

      是妖,是鬼,还是什么不该存于世的魔物,对陈青宵来说区别不大。他只知道,自己耗了重金,寻访到那位隐居深山,据说通晓岐黄之术与上古阵法的老法师,求来的那道符咒与设下的阵法,绝不能白费。

      朱砂画就的纹路一寸寸渗进肌肤骨血的感觉,谁都比云岫本人可能更清楚。

      云岫若是敢逃,天涯海角,他也给他抓回来。

      白童觉得那个王爷,彻头彻尾就是个坏人。

      那人用带着薄茧的手指掐他的脸颊,力道不轻不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偶尔还会从鼻子里哼出几声低低的嘲笑。

      真是个坏蛋!

      白童被关在这处精致却空旷的院子里,雕花的窗,厚重的门,四面都是高高的墙,抬头只能看见四四方方一块被切割下来的天。

      他真想不管不顾,露出尖牙,狠狠地咬上那只总是随意摆弄他的手,要给这个可恶的人类一点颜色看看。

      但他记得云岫大人的话,大人让他就在这里玩,不要轻举妄动,不要伤人,最后千万,不能暴露出原身。

      于是白童白日里就真的只是玩。

      他在空旷的院子里蹲着看蚂蚁搬家,用树枝拨弄石子,或者干脆坐在廊下的阴影里,抱着膝盖,看日头一点点挪过光洁的石板地。

      他把自己缩成很安静,很不起眼的一小团,有人会给他送饭。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月光铺满庭院时,他才会悄悄化回原形,一条细细的小白蛇,沿着冰凉的木柱蜿蜒而上,盘在梁柱交接的阴影里,琥珀色的竖瞳在暗处静静地发着光。

      这王府真大。

      白日里人来人往,脚步声,说话声,器物碰撞声,隔着院墙隐隐传来,热闹又嘈杂。

      他记得大人的吩咐,所以白天绝不敢踏出院门一步,连在院子里走动都尽量贴着边角。

      只有等到月上中天,万籁俱寂,连巡夜人的梆子声都远去时,他才会悄无声息地滑下柱子,细长的身体融入夜色,开始在王府迷宫般的回廊,花园,假山石隙间游荡。

      他太小了,鳞片在月光下是接近银白的浅淡光泽,游动时几乎不带起风声,确实没什么人能发现他。

      这天夜里,他又溜了出来。

      王府里的厨房总有些剩的糕点肉食,味道比他在山里吃到的野果虫子好太多,他偶尔会循着记忆里的香味摸过去,偷偷尝上几口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正当他蜷在厨房后窗下的阴影里,细细辨别着里面传来的,令他肚子咕咕叫的甜香气时,一阵压低的交谈声顺着夜风飘了过来。

      是两个人,声音里带着酒意和刻意收敛却依旧刺耳的议论。

      “……你说咱们王爷,是不是真有点昏头了?竟然,竟然真娶了个男妾进门,还安置在沁芳苑。”

      一个嗓音沙哑些的说。

      另一个声音尖细些的立刻接上:“嘘,小声点!不过话说回来,我上次送东西,远远瞧了一眼……哎哟,你是没看见,那模样,那身段,啧,跟过世的那位先王妃,像了得有七八分!尤其是侧脸,还有那眼神……”

      白童琥珀色的竖瞳在黑暗里缩得更细。

      他慢慢昂起小小的头颅,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冰冷的信子无声地探出,在微凉的空气里颤动了两下。

      白童其实有点听不懂这些凡人在说什么。

      他来人间的时间不长,那些弯弯绕绕的词汇,听不真切。

      他此趟离开幽暗湿冷的魔界蛇窟,来到这处处光亮却又处处陌生的地方,原因是他在蛇窟被欺负了。

      那些比他粗壮,鳞片颜色更深沉的大蛇,总是用尾巴将他扫到角落,抢走他找到的微弱灵脉,嘶嘶的嘲笑声带着毒液的腥气。

      是大人把他带了出来,大人掌心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凉,却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安稳。

      白童想,他迟早会长大,会变得像大人一样厉害。

      鳞片要最坚硬,毒牙要最锋利,盘起身子时能像小山一样挡住所有风雨。到那时,他就能保护大人,把那些敢靠近的,不怀好意的东西统统咬碎。

      那两人的议论还在继续,声音压得更低。

      “宠爱?何止是宠爱,简直是离不得身。” 沙哑嗓子咂摸着嘴,“沁芳苑里当值的丫头偷偷说,经常闹到大半夜,灯都不熄,里头那位……哭得都快没声儿了,求饶似的,咱们王爷哪管那个,劲儿上来了,停都不带停的……”

      白童盘在阴影里的细长身体倏地一下绷直了,脑袋昂起来,小小的三角形竖得笔直,那一瞬间的姿态不像蛇,倒有点像被惊动,竖起耳朵的幼犬。

      谁哭了?

      是……大人哭了吗?

      大人怎么会哭?在他心里,云岫大人是最强大的,是连那些凶恶的大蛇都要退避三舍的存在。

      这些可恶的,软弱的凡人!

      他们居然……居然让大人哭了?

      大人可是吞天蟒。

      一股混杂着愤怒,不解和某种模糊焦躁的情绪,在他小小的身躯里窜动。

      毒囊又开始隐隐发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想咬点什么。

      白童不再停留,细长的身体一摆,悄无声息地滑下窗沿,融入更深的夜色,朝着那两人口中沁芳苑的方向,急速游弋而去。

      沁芳苑并不难找,是这偌大王府里灯火最明亮,却也最安静的一处。

      小蛇从院墙根一道不起眼的排水石隙里钻了进去,冰凉的腹部擦过湿滑的青苔。

      院子里果然还亮着灯,不是通明的大亮,而是从正房雕花窗棂里透出的,昏黄柔和的光晕,朦朦胧胧,将窗纱上精致的缠枝花纹映成模糊的影子。门口守着人,一边一个,穿着王府侍卫的劲装,抱着刀,像两尊沉默的石像。

      廊下还候着两个侍女,垂着头,倚着柱子,似乎有些困倦,强打着精神。

      白童将自己紧紧贴在墙根最暗的阴影里,琥珀色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透出光亮的窗。

      夜风拂过庭院里的花树,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掩盖了他鳞片擦过地面的细微动静。

      白童细长的身子沿着冰凉的墙壁蜿蜒而上,鳞片与砖石摩擦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他绕到那扇透出光亮的雕花木窗边缘,用尾尖勾住窗棂的凹槽,慢慢将上半身探过去,贴近那层薄薄的,被室内光线映成暖黄色的窗纸。

      然后,声音便透过这层脆弱的阻隔,钻入他敏锐的听觉。

      是抽泣。

      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带着破碎气音的呜咽。喉咙仿佛被什么堵着,每一次吸气都显得艰难,每一次呼气都带着颤。

      是大人。

      是云岫大人的声音,但又不是他熟悉的,那种冷淡的平静。这声音里浸满了某种难以承受的东西,像被揉碎了的琉璃,一碰就要散掉。

      他听见大人在不停地说,字句含糊,被哽咽切割得支离破碎:“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来,低沉,是那个坏蛋王爷。

      “怎么就不行了?” 那声音甚至含了点笑意,慢条斯理的,“我看……还行着呢。”

      接着,云岫大人的声音又响起,这次不停重复着一个名字,像抓住救命稻草,又像绝望的低喃:“陈青宵……陈青宵……”

      白童盘在窗棂上,细密的鳞片几乎要炸开。琥珀色的竖瞳缩成两条极细的,燃烧着冰冷怒意的线。

      私刑!

      这肯定是在对大人动用可怕的私刑!所以大人才会哭,才会这样一遍遍地说“不行了”。

      他细小的毒牙在口中磨了磨,恨不得立刻用尽力气撞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冲进去,把那尖锐的毒牙狠狠楔进那个坏蛋的脖颈里。

      可是连大人都被他抓住了,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自己这样一条还没长成的小蛇,冲进去又能做什么?恐怕只会被那坏蛋随手捏死,像捏死一只虫子。

      那样,大人最后一点逃跑的希望,是不是也就被他莽撞地断送了?

      不行,不能这样。

      屋内的坏蛋王爷忽然提高了声音,带着餍足后的随意,朝门外吩咐:“……叫水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打开又关上。隐约传来下人应诺和轻微的脚步挪动声。坏蛋王爷的声音又响起,这次近了些,似乎就站在内室门口,对着外面说:“水抬进来,你们就下去歇着吧,明早再来收拾。”

      白童来不及细想,趁着外面侍女侍卫走动,注意力分散的刹那,猛地将自己最尖细的头部对准窗纸一处因年久略显疏松的接缝,用尽力气往里一钻。

      “噗”一声极轻微的,几乎被夜风掩盖的破裂声,窗户纸上出现了一个孔洞。

      他将一只眼睛紧紧贴上去。

      屋内烛光摇曳,光线比从外面看要昏昧许多。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他从未闻过的复杂气味,甜腻的暖香混合着汗液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略带腥膻的浊气。

      没有血腥味,但这味道同样让他不适,鳞片下的肌肉都微微发紧。

      他的视线穿过孔洞,急切地搜寻,终于落在了那张宽大的,帷幔半垂的雕花木床上。

      云岫大人就在那里。

      身上胡乱盖着凌乱的锦被,裸露出的肩颈和手臂在烛光下呈现出近乎脆弱的苍白,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红痕,有些像指印,有些形状暧昧不明。

      大人果然被打了。

      云岫黑色的长发汗湿地贴在脸颊和颈侧,更衬得那张脸失了血色。他侧躺着,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胸膛的起伏微弱而急促,嘴唇微微张着,还在无意识地,极轻地抽气。

      那是被彻底掠夺干净,耗尽所有力气后的虚脱,了无生气的,奄奄一息的姿态。

      白童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

      不行。

      这样绝对不行。

      他不能冲进去送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人这样下去。细小的尾巴焦躁地拍打了一下窗棂。他得去找救兵。

      对,回魔界,回蛇窟……不,蛇窟不行,那些大蛇不会帮他。

      要去别的地方,找更厉害的,不怕这个坏蛋王爷的魔物来救大人。

      白童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那个脆弱的身影,琥珀色的竖瞳里映着摇曳的烛火,也映着一种与体型不符的,近乎决绝的焦灼。

      细长的身体悄无声息地从窗棂上滑落,迅速隐入墙根最深重的黑暗。

      屋内的陈青宵,伸手将裹在云岫身上的锦被一点点剥开。

      被汗水浸得微潮的绸缎滑落,露出底下的身体,在昏黄烛光下白得晃眼。

      “啪”一声轻响,算不上多清脆。

      是云岫的手,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挥过来,指尖擦过陈青宵的下颌。

      云岫的脸还埋在散乱的发丝和残余的湿枕里,只露出小半边烧红的脸颊和紧咬着血色的下唇:“你就是个禽兽。”

      陈青宵摸了摸被碰到的地方,没什么痛感,只留下一点微热的触觉。

      他垂眼看去,确实挺可怜。

      面皮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从脖颈到锁骨,再到更下方被薄被半掩的胸膛腰腹,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原本肤色的地方,深深浅浅,乱七八糟地重叠着,像被暴风雨肆虐过的雪地。

      现在连指尖都是粉的。

      “过奖过奖,” 陈青宵开口,他伸手,用指节蹭了蹭云岫滚烫的耳垂,“跟我还害羞个什么劲儿?不就是床湿了么?扔了,明儿让人换张新的便是。”

      这话不知又戳到了云岫哪根神经,偏着头不看他,肩膀却绷紧了,无声地表达着抗拒和郁愤。

      陈青宵也不恼,反而俯低身子,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云岫汗湿的额发,然后,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了他紧闭的,还在微微颤抖的眼皮上。

      那动作甚至称得上一丝温柔,与他刚才的言语截然不同。

      “好,好,好,” 他低声哄着,“我是禽兽,我简直猪狗不如,行了吧?你骂不出来的,我帮你骂了,总成了?”

      云岫还是没动,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揪紧了身下残存的,干燥一点的被角。

      陈青宵直起身,转身去拧了条温热的布巾回来。他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有些粗率,将云岫从凌乱的床褥间半抱半拖起来。

      水汽氤氲。

      陈青宵还不忘臊他,语调懒洋洋的,带着点恶劣的笑意:“之前是谁一直缠着我要的?嗯?现在不都给你了么?怎么又不开心了?”

      “你说说,除了我还有谁这么伺候你?嗯?”

      除了陈青宵,确实没人敢这么对他。

      剥开他所有冷硬的,用以自保的外壳,将他从里到外折腾得一塌糊涂,连最后一点强撑的体面都碾碎在床///笫之间,事后还能用这般混不吝的,甚至带着点亲狎的态度,将他搓圆捏扁,随意调侃。

      没人敢,也没人能。

      云岫又气又恼,那股郁愤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可身体太乏了,累到了骨子里,连指尖都沉得抬不起来。

      被陈青宵用温水粗手粗脚地擦拭干净,换上干燥柔软的寝衣,再被塞回尚算清爽的被褥里时,那点挣扎的气力早已耗尽。眼皮沉重得像是坠了铅,意识在温热包裹下迅速涣散,他几乎是立刻便昏睡了过去,连梦都来不及做一个。

      第二天醒来时,他是从陈青宵怀里醒来的。

      窗纱外天光已是大亮,明晃晃地透进来,将室内照得一片清明。

      陈青宵还闭着眼,呼吸均匀绵长,一条手臂横亘在他腰间,沉甸甸的。云岫有一瞬间的恍惚,身体记忆先于意识苏醒。

      他僵着没动,只微微抬起眼睫,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睡着的陈青宵收敛了白日里那股凌厉的锋芒和玩世不恭,眉宇舒展开,显得平静,甚至有些无害。

      陈青宵自打和他那位皇帝父皇彻底闹翻之后,上朝便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兴致来了去点个卯,不高兴了干脆称病不出,将闲散王爷的名头坐得实实在在。

      云岫看着他从沉睡中缓缓睁眼,眸子里还带着点初醒的惺忪,忽然低声问:“你真不想要那个位置吗?”

      陈青宵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眨了眨眼,那他盯着云岫看了片刻,才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笑意:“不想要是假的。”

      他手臂收拢了些,将云岫更近地箍向自己,声音压低,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可我父皇是不会给我的。”

      这话里没什么怨怼,只是事实。有时候,母族势力太盛不是好事,会成为帝王的忌惮;可有时候,完全没有倚仗,更是灭顶之灾。

      陈青宵的生母,不过是一个来自遥远异族,在宫廷宴饮上献舞的舞女,得宠一时,却无根无基,早早就香消玉殒,除了留给他这副常被兄弟暗中讥讽的容貌,什么也没留下。

      云岫沉默了一会儿:“你不要到时候,只能任人鱼肉。”

      陈青宵闻言,忽地笑了。他伸手,用指腹蹭了蹭云岫的下唇,眼神却晦暗不明。

      “我如果落到那副田地,你不是就轻松了,你就能跑了,不过如今这样还不是你害的?”

      云岫眉心蹙起。

      “以前,你好歹还是个女人的时候,我为了你,去争一争,抢一抢,哪怕手段难看些,也总还有个由头,说得过去。” 他指尖滑到云岫喉间那个微微凸起的,属于男性的喉结上,轻轻点了点,“可你现在是个男人,云岫,你告诉我,翻遍史书,自古以来……哪个皇帝,封过男人做皇后?”

      寝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云岫看着他,甩开陈青宵的手指:“你窝囊就窝囊,自己没本事,怪到我身上干什么?”

      陈青宵被他甩开手,也不恼,反而顺势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着他发顶,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无赖又笃定:“就怪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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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等我修改吧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