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赴戎机》棠兮兮

16、荣华

　　北城

　　深夜的郡守府中万籁寂静，男人在房中焦急的踱步似在等待着什么，他身后站着的，赫然就是那天夜里，长须美鬓谋士

　　“ 大人，客人来了”

　　听见小厮前来禀报，男人郑重的理了理衣袍，看到没有任何不妥后，这才恭敬的将客人迎进来

　　来人一身黑衣，宽大的斗篷和毡帽遮住了他的脸，郡守显然知道男人并不想被人认出身份，也不在意，和身旁的谋士只恭敬的拱手作揖

　　“ 属下办事不利，那韩啸以身挡刀，护住了沈赴，请公子责罚！”郡守摸不透男人这次为何突然到访，心里没有底，只好先行请罪

　　男子端着茶，语气冷淡，斥声到“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白费本公子那么多心机！”

　　郡守冷汗津津，他知自己能当上这个郡守全靠面前的人打点，不敢反驳，心中更加忐忑

　　“ 那沈赴如今已查到你这里.........”男子的脸藏在帷帽里，沉思着，让人看不见情绪“ 为了大局，本公子怕是不得不断腕自保啊........”

　　男人口中淡淡的吐出冰冷的话，发出惋惜

　　郡守惊慌的抬起头，眼底不可置信，这........万万不可！.........

　　空气中带着死静，郡守心中惶惶，他深知眼前的男子不会与他开玩笑，一时间好似天塌一般无力

　　“ 公子息怒，属下有一计，或可破局”还是身后的谋士开口帮郡守解围，打破这压迫的气氛

　　“ 哦？”男人带着好奇，谋士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谋士凑到他耳旁低低的耳语一番，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 这次，定让那沈赴再也无法开口！”

　　谋士恭敬的作揖，语气中带着狠厉，他就不信，这般谋划下，沈赴还能全身而退！

　　“ 哈哈哈哈哈”

　　男人赞赏的点点头，心中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好好好，即刻去办吧”

　　他眼中寒光闪烁，审视着还未起身的郡守

　　“ 郡守大人......这次 ，可不要让本公子失望了......”

　　男人口中森然，带着迫人的气势，让郡守不自觉的擦拭起脸上的冷汗

　　“ 公子放心，下官势不负所托！”

　　听到他的保证，男人满意更甚，遂不做停留，像来时一般匆匆离去

　　西京街道

　　艾玉清与沈赴并肩走着，她心中藏着事，并没注意到沈赴期待的心情

　　周襄天天在耳边念叨，女子的爱好无非是逛街买衣，撺掇着沈赴邀请艾玉清趁着战事平息的安宁出来走走

　　两人相处这些时日已有些无言的默契，是以，两人都安静的在街上缓缓走着

　　自那日抚琴舞剑后，军中将士一传十，十传百，将军心悦白鹤堂的女大夫之事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偶尔遇见一同休沐的同僚，看见两人免不得打趣两句，艾玉清却不知如何回应

　　“ 艾姑娘，将军”一书生模样的男人在街边看见两人，走近行礼

　　一身月白锦袍，用一根素银簪束发，清隽的眉眼没有武将常有凌厉，带着舒展的温和，倒像一汪浅谭

　　自韩啸死后，沈赴便派了此人顶替韩啸的位置

　　此人名叫秦胜书，是左相死去发妻的长子，因他母亲家族微小，从小在秦府不受重视

　　秦胜书在西京几年，为人圆滑聪明，与郑渠也不相上下，虽是朝中大臣之子，但能力出众，沈赴对人才不拘一格，是以时常提拔

　　艾玉清微微行礼，近日她时常来往军营，也知道眼前人的身份

　　“ 听闻艾姑娘帮着韩府操持了后事，韩将军与秦某情同手足，在此秦某谢过艾姑娘了”秦胜书真情实意的对着艾玉清拱手

　　韩啸之死，让军中将士们心情低落，他家中没有女眷，只剩一个爱妾周烟，现如今也被关在地牢里，丧事繁琐，军中的大老粗们难免有所疏漏，是艾玉清帮忙操持的，是以秦胜书遇见她，抓住机会代表军中的将士表示感激

　　“ 秦将军客气，身为大宋子民，韩将军为护佑边疆牺牲，奴家只是想尽一份心力罢了”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两人却好似熟络一般聊着，沈赴在一旁安静的听，没有打扰

　　“ 军中还有事务，不打扰将军艾姑娘了，胜书告辞”

　　没有交谈几句，秦胜书便行礼告辞

　　沈赴与艾玉清漫步在熙攘的街道中，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跟着自己的步伐闲逛，一身宝圆镜柳叶细甲更显气质卓然，高大的个子在街道很是打眼，仿佛在芸芸众生中一眼便能看到

　　一群小朋友在街边拿着糖葫芦跑跳着，天真的笑声，穿到街道百姓的耳朵，都带着慈爱的神色路过

　　因着今日是西京一年一度的乞巧节，街道比平日里更加热闹，两人穿过人群，衣袖挨着衣袖，人来人往，沈赴右手在袖中紧了紧，想伸手牵起她，将她护在身旁，却踌躇着，不敢唐突

　　他腰间还配着艾玉清之前送的海棠玉佩，随着走路的动作在身侧摇摇晃晃

　　“ 小心”不知何人路过撞到艾玉清的肩膀，她一个不稳差点摔倒，被沈赴一把捞住

　　他双手握着她纤细的腰，带着力量，将她稳稳扶起站好，环在自己怀中，帮她隔绝了人群的熙攘的脚步

　　一时男人温暖的体温将艾玉清紧紧包裹，娇小的身躯埋在他的胸膛，鼻尖只闻到他衣袍的淡香，强有力的心跳在脸颊旁缓缓跳动

　　两人在大街上，姿势亲密，艾玉清一时双颊滚烫，浮出一抹薄红来，隔着薄薄的衣料，艾玉清也能感觉到身前男子精壮的身躯挨着自己，带起一阵滚烫

　　“ 哎呀对不住，夫人可有受伤？”

　　撞到艾玉清的人歉意的出声，艾玉清从沈赴怀中抬起头，同他一起视线逗留在那人身上

　　男子逆着人流而来，穿着一身紫色锦袍，料子是极细的云纹缎，在风沙里却不显张扬，只在阳光的斜照时才隐约透出缎面下织就的暗金缠枝纹样，像有钱的富家公子

　　他的容貌是极出挑的，眉如墨画，眼似寒星，却又在眼底藏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唇角微微上扬时，带着点似有若无的轻佻，可仔细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像一层薄雾，遮住了底下的心思

　　最惹眼的是他手中那把折扇，扇面是素白的宣纸，只用淡墨画了几笔远山，笔触疏淡，平添几分山人的潇洒肆意

　　他开口时刻意放缓了语速，像是边疆行商的口音

　　“ 夫人没事吧？”看着两人姿态亲密，男子只当两人是寻常夫妻“ 方才被人挤了一下，没留意到夫人，实在对不住”

　　他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目光却在沈赴腰间的佩剑上停留一瞬

　　沈赴目光如炬，亦对他细细打量

　　他腰间的佩剑上刻着西京守将的标记，此人却似从未见过一般，眼神陌生，只作不知

　　艾玉清从沈赴怀中出来，方才男子撞得不重，是以摇摇头表示无碍

　　“ 在下跟随家中行商途径此地，正欲品尝西京闻名的美食，可否冒昧请二位一同前往，在下做东，权当向夫人赔罪了”

　　他眼神停留在艾玉清身上，带着些纨绔的风流，亦带着淡淡的失望？

　　沈赴闻言，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不动声色的往前半步，将艾玉清护在身后，语气平和却带冷意“ 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们还有要事在身，怕是要辜负公子美意了”

　　艾玉清不惧他的目光，眼眸轻压，带着审视

　　此人气质出众，面上没有常年跟着行商的粗粝，皮肤白皙
　　一柄折扇在手掌耍得风流，自带贵气，绝不是他口中所说那样平凡

　　察觉到她敏锐的不善，男子眉眼轻挑，笑意更深，并未强求，只再次颔首，合上折扇在掌心轻轻敲了敲

　　“ 既如此，那便不打扰二位了，相逢即是有缘，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他转身离去，手指灵活的展开折扇，一副风流倜傥

　　二人注视着他渐渐消失在人群的背影，心中都有些警惕

　　不过这也只是今日两人遇见的一个小小插曲，沈赴察觉到艾玉清今日兴致缺缺，注意力转回到她的身上

　　“ 徽音今日是有心事？”

　　他低下头来询问，艾玉清个子不矮，但却也只到自己的肩膀，他的视线只能看到她思索着的侧脸

　　沈赴的声音让艾玉清的思绪回笼，她停止了自己对方才男人的探寻，语气犹豫

　　“ 沈赴，我要走了”

　　她转过身来，清冷的双目与沈赴对视，那眼中平静，没有掀起波澜，像是在给他说着今日吃了什么那样简单的话一般，平静得让沈赴呼吸一滞

　　沈赴不知如何言语

　　一时间出门时想好的话语如鲠在喉，双唇似有铁铅，吐不出一句

　　该问她去哪儿吗？是否回京中？是不是家中有要紧的事？是和宋军医一起吗？

　　他心有顾虑，被这突然的话打得不知所措

　　她本就是京中的闺中小姐，如今要走，也是常理

　　“ 何时........回来？”他艰难的询问，吐出来的话都带着停顿与苦涩，和平日里果断下军令的模样大相径庭

　　艾玉清低下头，视线只看着地上的石头，神色晦暗

　　她不知道........或许一月，或许一年........

　　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如今西京骚乱，敌国间谍的线索渐渐水落石出，他相信沈赴不久就会把幕后之人揪出来，但她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 或许......等下一次海棠花开？”她心中不确定，回答的话又像是在问自己

　　此刻的沈赴心中憋闷，作为守将，他除了每年述职时，无诏不得回京，若是她回来时身旁有了另外的男子，若是她回京嫁人，那可如何是好？

　　他想拉起她的手，认真的询问她的心意，却又怯懦起来

　　他心知自己如今镇守西京不像旁的男子一般能承诺给她幸福，或许，他某一天会战死沙场，在西京，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于是他克制住情感，如平常一般沉着的点头“ 那说好罢，下一次海棠花开，我等你”

　　两人相顾无言，空气中只剩沉默，街上灯光明亮，在两人眼中却像走马观花般无心欣赏

　　突然的离别让两人心绪不佳，是以并未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男人把玩着折扇，眼中玩味，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分别的背影，他嘴角轻扬，半个身子隐在黑暗，如同鬼魅

　　“ 小姐，上若寺来信了”

　　两人回到白鹤堂，海棠恭敬的呈上

　　艾玉清一目十行的看完，收起信

　　“ 收拾一下，明日我们便走吧”
　　她出神的看着院中的海棠，那日沈赴在院中舞剑的身影还历历在目，突的心中蔓延出一丝不舍

　　争取在下一个海棠花开前回来罢，她如此想着

　　十日后，桑城上若寺

　　艾玉清乘着马车来到寺庙，寺中的沙弥看见马车前的海棠，急匆匆跑去后山禀报

　　而此时，一女子静静的跪在佛前，长长的发丝垂在腰间，一身浅色的翠烟衫，未施粉黛，朱唇不点自红，眉心一点朱砂，绰约的身姿娉婷

　　正是那在上若寺修行的长公主

　　跑来的沙弥凑在她耳边将自己看见艾玉清的事细细禀报

　　她惊喜的转身“ 快，快随我去迎”

　　她心中雀跃，顾不得端庄的形象，快步离开

　　一路奔波，风尘仆仆，海棠打来温水伺候着艾玉清洗漱

　　她换上了一席拖地水红直领锦衣，三千青丝绾起云髻，斜斜的插着一支做工繁复的步摇，腰间松松的绑着绣着金丝的锦带，腕上玉镯趁出如雪肌肤，鎏金鞋用宝石装点，神情淡漠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海棠出声请进

　　正是刚才在佛堂的长公主，她款款走来，脸上是挡不住的开心

　　“ 您终于回来了！”

　　艾玉清轻轻揭开带了许久的人皮面具，转过脸与她对视

　　那张清秀平凡的脸赫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女子眉心一点朱砂，带着刺目的惊艳，面若冰霜，眸若星河，肌肤胜雪，颊边两缕发丝随动作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面上不施粉黛却难掩绝色

　　那张脸赫然与长公主一模一样！

　　明明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艾玉清气质从容疏离，眼神中恢复了上位者的威严与睥睨，她眸光微动，一个细小的动作也似带着淡淡的威压，让人不敢与之直视

　　“ 你瞧你，这般开心，快快洗漱将公主的脸换下吧”海棠在一旁出声提醒，既公主回来了，姒音就不必每日假扮，未免有心之人窥见，还是早早将公主的脸换下才好

　　姒音这才恍然连连点头，是她欣喜过头了，阖该如此

　　她又打来一盆温水细细的将面具撕下，恢复了本来的面貌，是一个五官精致秀丽的美人儿

　　“ 公主，曲神医已经安顿在寺中，现下可要请他来看看？”姒音禀报着，自少时公主中毒已有许多年了，这么多年公主每月初一便毒发一次，身子越发不好

　　这种毒不会要人性命，只会在毒发时全身如被人打断筋骨痛苦不堪

　　她们寻遍天下才找到四处游历的曲神医，一有消息便传书去西京，只盼望这次，能彻底为公主解毒

　　“ 明日再请罢，将西京带回来的如梦草交于神医，近日京中要事，你且细细讲来”

　　艾玉清.......不，宋徽音淡淡的说道

　　荣华长公主，小字徽音，因身份尊贵，所以几乎无人知晓她的闺名

　　她离开上若寺已久，西京偏远，许多消息无法细说

　　几人秉烛夜谈，不知不觉间，一日就这样过去......

　　而此时的西京

　　沈赴坐于帐中，一手处理着军务，一手中摸索着玉佩，眼中浮现的尽是艾玉清的音容笑貌

　　她已走了十日有余，不知此刻，在做些什么..........

　　“ 将军！北城急报！”

　　士兵步履匆匆，大声禀报，因着是急报，所以并不敢耽搁

　　沈赴锋眉微沉，收起玉佩，抽过士兵手中封着火漆的信快速的打开

　　“ 敌军攻城，北城沦陷！速请援军！”

　　朱红的大字跃于纸上，沈赴眉间一跳

　　怎会如此！

　　“ 送信的是谁？”

　　沈赴拉着士兵的手，向他确认，他心有怀疑，但事关一城安危，不得不谨慎

　　“ 是北城吴将军身边的副将！”

　　北城守将吴老将军已过四旬，在北城已待有二十年，为人最是忠心，况他作风沉稳，战时从不冒进，若真是他派人送来急信..........

　　北城危矣！

　　“ 吹号！速让周襄与郑渠来随我去点兵！”

　　军情紧急，沈赴一刻也不敢耽误，快速穿上甲胄，拿起长剑，步履匆匆走出营帐

　　一时军中烽火四起，号角声打破军中的宁静，风雨欲来，暗雷压城，西京的百姓听着响彻的号角，心中惶惶，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