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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戏耍人贩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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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长安站在家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院子和咧着嘴正在数钱的那个爹。
她被自己的亲爹用二十两银子卖了。
“走吧,彭姑娘。”
她身旁的那位男子催促道,脑门上系着黑色的发带。
“敢问您家老爷姓甚名谁?”
彭长安垂下眼角,泪夺眶,话落地。
“老爷不喜张扬,姑娘去了京城便知。”
发带男子说完立马收住笑,眼神变得凶起来。
彭长安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低着头拐入京城方向的路,可被他一把拽了回来。
“走这边。”
发带男子指了指身前野林子中的一条极窄的小路,一看便知是人任性踩出来的。
“小路近些,回晚了老爷要怪罪的。”
虽是在解释,可他边说着话,边强硬地把彭长安推着往前走。
林子里的杂草窜到膝盖处,枝茎上的尖刺勾住衣服,一下一下扎向彭长安的小腿。
行至林中深处,彭长安已经完全辨不出方向,只觉得四周的树在绕着自己转圈。
“公子,还需多久才到?”
她小声问道,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是咸的。
发带男子没应声,打量起周边的树干,在看见其中一棵上面拴着的红绳后,吹了个口哨。
彭长安以为他在找出口,没在意,只盯着那几只被惊飞的鸟看。
回过神的时候,一个满脸是胡子的男人从林子里走出来。
“人交给你了。”
发带男子朝他说道。
胡子男仰头闷了口酒后将酒壶递给发带男子,回道:“放心。”
“这位是?”
彭长安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少废话!”
胡子男在她背后猛推一把,粗壮的嗓音像哞叫的水牛。
彭长安此刻像牛拉的犁,完全使不上自己的主意,每走一步心中就忐忑一分。
她眼神滴溜转,可所及之处只有枯朽的树枝和静默的树桩。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走了许久,彭长安察觉到胡子男的喘气声越来越急,呼出的气越来越重。
他叉着腰微弓着背,断断续续地说:“歇会……再走。”
说罢直接在一个树桩上坐下。
彭长安学着他,选了一个不远处的树桩,刚要坐下的时候不作声地瞟了一眼在不停擦汗的胡子男。
再往前看,幽深的林子边际好像隐约有一条小路。
彭长安有了想逃的心思,在胡子男反应过来之前像剑一般蹿了出去,心随着脚步扑通地跳。
胡子男惊诧地起身,奈何体力还没恢复过来,有心无力地追了几下后,跑变成了走。
彭长安一路朝北奔过去,眼前的小路越来越清晰,她甚至感觉已经听见了街拐角处的叫卖声。
突然一个人从路口闪出,惊了彭长安一个踉跄。
她本想掉头换个方向,可抹了眼睛后看清了那人穿着青色布衣,长袍式样,腰间配着把官刀。
是衙役。
彭长安彻底安心下来,迫不及待地凑过去拉住那衙役的胳膊,“公差大人,救救我,有人要把我拐走。”
衙役先是一愣,接着用眼神搜索了一遍空荡荡的林中,“何人?”
彭长安手向后指着,“一个满脸胡子的人,此刻定还在后面追着,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赶过来。”
“姑娘莫怕,”衙役握住刀鞘,“还烦劳你随我过去指认那大汉一遭,免得我无凭无据抓了个空。”
彭长安犹犹豫豫不吭声,对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
“姑娘定是吓得不轻,我也可留你独自在这路口等着,但倘若那大汉还有其他同伙,我恐怕照应不到你。”
经他这么提醒,彭长安想起来确实还有另外一个,眼神怯生生地扫了一圈周围。
“那听公差大人的。”
彭长安带着衙役,原路又返回去。
走到半途,刚好碰到一瘸一拐追过来的胡子男,脚踝处能看见剌破的红色印子。
彭长安赶紧躲到衙役身后,悄声说道:“就是他。”
“怎么回事?”
衙役问道。
胡子男没回,眼中的怒火快涌出来,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烈,即使面对身前的官爷也不怯半分。
他死盯着彭长安,破口大骂:“死东西,再跑老子腿给你打断!”
“大人,现在尚可能抓了吧?”
衙役却突然变了副脸色,凑到胡子男的耳边交代了几句,转过身把胸前的银票塞踏实后扔下一句:“下次做事当心点。”
“大人?”
彭长安抬脚要跟上,却被胡子男一把攥住衣领,脖子被勒地咳咳个不停。
衙役刚才那张正义的脸皮被他扯了个净,回头露出贪财的笑,“姑娘,我这刀护的不是你,自求多福吧。”
彭长安又气又怕,看着胡子男扬起的手臂后下意识闭上了眼。
可一阵风后,无事发生。
“罢了,要不是老爷规矩多,我定揍得你脸似红灯笼不可。”
胡子男恶狠狠地说,嘴唇有些薄,说话的时候牙都呲出来。
彭长安还在凝视着衙役得意洋洋的背影,远远地看见他在路口和同僚勾肩搭背。
末了才无奈地叹口气,“罢了,就这么了结也好。”
说着她拾起一根拇指粗的荆条往脖子上架。
“你死了我拿什么交差?!”
荆条被胡子男一掌打飞,“放心,宫里有吃有喝,有你福气享,你只管老老实实跟我去便是。”
“宫里?”
胡子男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没再接话茬。
彭长安脚下愈发沉重,她听说过宫里有多么勾心斗角,多么如履薄冰。
自己这性子进去又能安然度日几天呢?
刚才那句丧话是绝望之时吐出的,可真的要到了这一步,她还是怕,还是更想活着。
不行。
她突然停住。
自己不能进宫送死,哪怕流浪要饭那也要比宫里来得自在。
她细细端详了一下胡子男的伤口,计上心头。
“义士,天这么热,你这伤不包扎怕是要化脓。”
说着她撕下一条衣服的粗布,蹲下去查看。
胡子男没注意到的是,那粗布底下藏着块尖石。
彭长安握着那石头,对准伤口渗血处狠狠戳下去,按着石头尖在血肉里扭了两圈。
胡子男疼地大喊一声,颤抖着手捂住脚踝。
趁这会功夫,彭长安起身就跑。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对路更熟悉,跑起来更得心应手。
到了路口的时候,彭长安特意放慢步子,随手抱起一捆树枝挡在脸前。
小路最初极窄,两侧只有一两户茅屋。
彭长安左顾右盼,确认那个衙役不在跟前后,重新放大步子跑起来,跑到一个热闹的街口处才停下缓口气。
她来到一个小摊前问道:“店家,可否讨口水喝?”
店家边把碗递给她边回话,可是带着奇怪的语调,彭长安完全听不懂,只好呆呆地点点头卖笑。
她一口气把水都灌进肚子里,抱拳致谢后转身离开。
可店家在身后大喊大叫,声音越来越高,街上人的目光都凑过来。
在不远处巡逻的顾卫宁闻声赶来,到跟前的时候店家正拽着彭长安不让走。
“你一男子如此不文雅地当街拉着人家姑娘,成何体统?”
“她欠钱,要跑。”
店家支支吾吾地说完,手上激动地比划着,像是还不熟悉这儿的话。
这句彭长安听懂了。
“姑娘,你是否欠他钱了?”
彭长安见又是一个衙役,条件反射地挡住脸,闷声回:“我没有,只是喝了碗他家的水。”
“姑娘,这店家是旁边韶烬国的人,你自然听不懂他说话的语调,他这里的水要一文钱,你补上即可。”
“我,没钱。”
彭长安抠着手指说道。
顾卫宁看了眼她破洞的麻衣和鞋子,从轻飘飘的布袋中掏出一枚钱币递过去,店家这才松了手。
“姑娘可是吓着了,快回家去吧。”
彭长安迷茫地看着两边,不知道该往哪走。
那个家肯定是回不去了。
“你知道京城在哪吗?”她问。
“这里就是京城。”
顾卫宁耐心地回着,身子没动,可眼睛一直在不停地扫视着来往的人群。
“这里?”
彭长安看向这尘土飞扬的泥地和两侧陈旧的房屋,发出了疑问。
“姑娘,京城大得很,这儿只是入口,往前走才到那繁华处呢。”
顾卫宁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继续说:“姑娘不妨告诉我要去哪,我带你去。”
彭长安一瞬间机警起来,忙摇着头说:“不用。”
“无妨,这本是我分内事。”
彭长安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顾卫宁,恐惧感涌上心头。
方才那个衙役也是这般。
彭长安瞳孔瞬间放大,那个衙役奸诈的嘴脸又浮现在眼前。
她的耳边一遍遍重复着那句话:“我这刀护的可不是你……”
顾卫宁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每靠前一步,彭长安就退后三步。
快要退到墙边的时候,只听见彭长安嚎了一声: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然后惊了魂儿似的朝前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