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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受到惊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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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猎首日,天色未明,低沉雄浑的号角声便已响彻营地,惊起林间宿鸟,扑棱棱飞向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营区瞬间活了过来。甲胄摩擦声、马蹄轻踏声、人们压低嗓音的交谈声,混杂着晨间清冷的空气,酝酿着一股蓄势待发的锐气。
黛明月今日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鹅黄色骑射装,窄袖束腰,下摆略阔,长发编成一条精致的发辫,以同色发带束在脑后,少了几分宫装时的娇柔,多了几分灵动的英气。
她本就容颜极盛,这般打扮,更显清新脱俗,仿佛林间初生的小鹿,纯净中带着不自知的吸引力。
她陪着太后用过早膳,便被引至女眷聚集的观猎区。这里地势略高,视野开阔,铺设了地毯和坐榻,早有宫人备好了茶点。不少公主、王妃和贵女已然到场,个个衣着鲜亮,珠翠环绕,目光却都忍不住投向营地中央那片空阔的演武场。
皇帝一身明黄骑射服,精神矍铄,立于高台之上,朗声勉励了几句,无非是勉励儿郎们展示勇武,但亦叮嘱以安全为上,不可贪功冒进。随着他一声令下,围猎正式开始。
更为激昂的号角声冲天而起。
早已按捺不住的年轻儿郎们,如同离弦之箭,策动胯下骏马,呼喝着冲入前方被晨曦笼罩的茂密山林。马蹄翻飞,尘土飞扬,场面一时间热烈非凡。赵霖也在其中,他今日特意选了一匹颇为神骏的白马,鞍鞯鲜明,冲出去时还不忘朝观猎区这边望了一眼,目光灼灼。
黛明月的目光却并未追随那些喧嚣的身影。她静静地看向演武场边缘,那里,陆琢正不疾不徐地整理着自己的弓箭。
他今日是一身玄色骑射服,肩背线条利落,腰身紧束,勾勒出挺拔如松的身形。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不可耐,动作沉稳而专注,检查弓弦,试了试箭囊中羽箭的顺滑度,最后才翻身上了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骏马。
那马儿神骏异常,体型比寻常马匹高大,顾盼间带着一种凛然的气势,与它的主人一般,透着生人勿近的冷傲。
陆琢端坐马上,并未立刻冲入山林,而是勒马在原地缓缓踱了几步,目光扫过观猎区,似乎在寻找什么。当他的视线与黛明月相遇时,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随即调转马头,轻轻一夹马腹。黑马长嘶一声,并未如其他马匹般狂奔,而是迈着稳健而富有弹性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向着林间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晨雾与树影之中。
他的从容,与周围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武安侯世子,气度果然不凡。”身旁一位郡王妃低声赞道。
太后闻言,笑了笑,看向黛明月:“明月,你可想骑马走走?总坐着也无趣,这观猎区附近有一片草场,平坦安全,让侍卫跟着,去松散松散也好。”
黛明月确实有些坐不住,便点头应了。
侍卫牵来她那匹温顺的白色小母马“雪团儿”。黛明月在锦书和两名侍卫的陪同下,骑着马缓缓离开了观猎区,向着太后所指的那片草场行去。
围场天高地阔,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下,给远近的山林草场都镀上了一层淡金。空气里充满了青草、泥土和松针混合的清新气息,偶尔传来远处隐约的呼喝声和号角声,更显此处的宁静。
雪团儿性子温和,步伐平稳,黛明月渐渐放松下来,享受着这难得的自在。草场边缘连接着稀疏的林地,阳光透过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
“郡主,前头有片野花开得正好,要去看看吗?”一名侍卫指着前方不远处说道。
黛明月望过去,果然见林间空地上,星星点点开着些不知名的蓝色野花,在绿草映衬下,煞是可爱。她点了点头,轻轻催动雪团儿走过去。
就在她俯身,想伸手去摘一朵近处的野花时,异变陡生。
侧方的灌木丛中,突然毫无征兆地窜出一只体型颇大、毛色灰褐的野兔,似乎是受了远处围猎人马的惊吓,慌不择路,直直朝着雪团儿冲来。
雪团儿虽温顺,终究是牲畜,被这突如其来的活物近距离一冲,顿时受惊,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两只前蹄猛地扬起,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
“郡主!”锦书和侍卫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黛明月猝不及防,差点被直接甩下马背。她全靠本能死死抓住缰绳,伏低身子,整个人随着马匹剧烈的动作颠簸起伏,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雪团儿惊恐的嘶鸣,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抓紧!别松手!”侍卫试图靠近控制受惊的马匹,但雪团儿已然完全失控,猛地调转方向,不再理会主人的操控,发疯般朝着草场边缘、林木更茂密的山坡下冲去!
“雪团儿、停下!吁——!”黛明月的声音被颠得破碎,她试图勒紧缰绳,可惊马的力量岂是她能抗衡?眼前景物飞速倒退,树枝刮过她的衣袖,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恐惧,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抛飞出去,摔得粉身碎骨。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侧后方猛然传来一阵急促到令人心悸的马蹄声。那蹄声沉重而迅捷,如同战鼓擂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
一道玄黑色的影子,如同劈开晨雾的利箭,从斜刺里狂飙而至。
是陆琢。
他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这里。他□□的黑马四蹄翻飞,速度达到了极致,鬃毛在风中烈烈飞扬。他整个人伏低在马背上,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前方失控的白马和那抹摇摇欲坠的鹅黄色身影。
“明月!抱紧马颈!”他的吼声穿透风声,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撕裂的紧绷。
可雪团儿的速度太快,冲势太猛,眼看就要冲下山坡,那里乱石嶙峋,林木更密。
千钧一发之际,陆琢猛踢马腹,黑马长嘶,爆发出最后的潜力,瞬间与雪团儿几乎并辔而行!电光火石间,他竟从飞奔的黑马马背上直接探身过来,长臂一展,精准无比地、强行揽住了黛明月纤细的腰肢。
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硬生生将她从雪团儿的马背上拔了起来。
“啊——!”天旋地转中,黛明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一刻,便落入了一个坚硬、滚烫、带着熟悉松木冷香和剧烈喘息气息的怀抱中。
陆琢将她牢牢圈在胸前,一只手死死控住缰绳,另一只手如同铁箍般紧紧环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牢牢固定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所有可能撞击的树枝和颠簸。他胸腔剧烈起伏,心跳声如擂鼓般震动着她的耳膜。
“低头!抱紧我!”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厉色和一种令人心惊的后怕。
黛明月早已吓懵了,几乎是本能地听从了他的命令,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将脸深深埋入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那玄色衣料下传来的灼热体温、强健有力的心跳、以及混合着汗水与冷冽松香的气息,成了她混乱世界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陆琢感受到怀中娇躯无法抑制的颤抖和那紧紧攀附的力道,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他猛地用力勒紧缰绳,黑马长嘶着人立而起,硬生生减缓了冲势,在原地烦躁地踏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
而那匹受惊的雪团儿,则嘶鸣着冲下了山坡,很快消失在密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直到此刻,锦书和两名侍卫才气喘吁吁、脸色惨白地追了上来,看着被陆琢紧紧护在怀里、安然无恙的黛明月,扑通跪倒在地,浑身冷汗淋漓。
陆琢勒住马,垂眸看向怀里的人。
黛明月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惊惧的泪珠,小巧的鼻尖和眼眶都是红的,整个人像一只在暴风雨中侥幸逃生、瑟瑟发抖的雏鸟,蜷缩在他怀中,依赖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指尖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心头像是被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中,又瞬间被滚烫的熔岩覆盖。一种混杂着滔天怒意、灭顶后怕和几乎将他淹没的怜惜的情绪,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所有自制力。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没有低头去吻她湿漉漉的眼睫,没有用更凶狠的力道将她揉碎。
“没事了。”他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温柔,与方才厉声嘶吼的模样判若两人。“松开些,让我看看,可伤着了哪里?”
黛明月闻言,这才缓缓地、极其迟缓地松开了紧抓着他衣襟的手,却依旧环着他的腰,没有放开。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他。
那张总是冷峻无波的脸上,此刻清晰地写满了未退的戾气与深切的担忧。他的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几缕墨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颊边。他正低头仔细查看她的手臂、肩膀,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可能受伤的地方。
他的眼神如此专注,如此……真实。没有了平日冰冷的伪装,只剩下全然的紧张与关切。
黛明月看着他手背上昨日烫伤尚未完全消退的痕迹,又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鼻尖一酸,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看到她落泪,陆琢浑身一僵,环着她的手臂瞬间绷紧,眼神里闪过一丝近乎慌乱的疼痛。“别哭,”他有些笨拙地抬手,用指腹去擦她脸上的泪,那动作生涩而轻柔,与他冷硬的外表极不相称,“告诉我,哪里疼?”
黛明月摇了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眼泪掉得更凶。不是疼,是吓坏了,也是……在他这般毫不掩饰的紧张与呵护下,某种坚固的心防,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陆琢看着她泪如雨下、脆弱不堪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难当。他不再追问,只是将她重新按回自己怀中,大手轻轻拍抚着她单薄的脊背,像在安抚受惊的幼兽。
“没事了,明月,没事了。”他低声重复着,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有我在。”
黛明月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低哑的安抚,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暖和那不容错辨的保护姿态,惊惧的心潮慢慢平复,只剩下一种虚脱般的疲软,和一种陌生的、让她想要沉溺的依赖感。
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林间鸟雀重新开始啼鸣。
两人相拥于马上,在这片刚刚经历过惊险的草场边缘,久久未动。远处围猎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此间寂静,唯有风过林梢,以及彼此交织的、渐渐平复的呼吸与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