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为何这样》clle

6、出发

　　翌日。
　　车马辚辚，仪仗肃穆，皇家围猎的队伍蜿蜒如龙，自宫门而出，向着京郊的苍莽山麓迤逦而行。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甲胄鲜明的禁军护卫两侧，气氛庄重而煊赫。

　　黛明月坐在太后宽大舒适的凤辇中，隔着纱帘，望向外面流动的景象。晨雾尚未完全散去，远山如黛，近处的官道两旁，新绿的草木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离开了层叠的宫墙，呼吸着郊外清冽的空气，她心中那点因流言和某人的强势而生的郁结，似乎也散开了些许。

　　太后见她神色舒展，含笑拍了拍她的手：“出来走走是好，瞧这天地都开阔了。”

　　队伍行进速度不快，确保凤驾安稳。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日头渐高，远处山峦的轮廓愈发清晰，围场的旌旗和营帐已然在望。

　　营区早已布置妥当，依着山势，划分出帝后、宗室、勋贵、官员等不同区域，井然有序。中央最大的明黄色御帐巍然矗立，四周拱卫着各色营帐，如同众星捧月。

　　黛明月的帐篷被安排在离太后凤帐不远的一处僻静所在，周围花木掩映，景致清幽。锦书带着宫人们手脚利落地安置行李，铺设软毯，点燃驱虫的香炉。

　　一切刚收拾停当，帐外便传来了熟悉的、带着几分殷勤的声音：“明月妹妹可在？这围场风大，我特意带了个银丝炭的手炉来，给你先暖暖手。”
　　是赵霖。

　　黛明月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锦书看向她，见她微微摇头，便会意地走到帐门边，隔着帘子客气回道：“赵世子有心了，郡主舟车劳顿，正在歇息，不便见客。”

　　赵霖在外头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甘心，但还是说道：“既如此，那这手炉……”

　　“慈宁宫已为郡主备齐了所用之物，不劳赵世子费心。”锦书的声音依旧客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拒绝。

　　帐外安静了片刻，才听到赵霖有些悻悻的脚步声远去。

　　黛明月轻轻舒了口气。她并非不识好歹，只是赵霖的热情总带着一种黏着的、让她不适的压迫感，与那人冷硬的强势截然不同。那人的强势，似乎总裹着一层名为规矩或安危的外衣，让她连明确的拒绝都难以宣之于口。

　　正思绪飘忽间，帐外响起了另一道平稳的脚步声，接着是守卫宫女清晰的通传：“郡主，武安侯世子遣人送来一物。”

　　黛明月心尖微动：“呈进来。”

　　一名穿着侯府侍卫服色的年轻男子低头走进，双手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恭敬奉上：“禀郡主，世子爷吩咐，将此物呈予郡主，言道围场夜间多虫蚁，此香驱蚊安神，或可一用。”

　　锦书上前接过，打开锦盒，里面是几个做工精致的鹅黄色香囊，用料是柔软的细棉，上面用同色丝线绣着简单的祥云纹，针脚细密整齐，一看便知并非普通绣娘的手艺，倒像是……军中常用的样式。一股清淡雅致、略带药草气的香气飘散出来，不浓不腻，闻之令人心神宁静。

　　“有劳了。”黛明月轻声道。

　　那侍卫行礼退下。

　　黛明月拿起一个香囊，放在鼻尖轻嗅。这香气与他身上那冷冽的松木香不同，更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她摩挲着香囊上整齐的针脚，想象着他吩咐人准备这些，或是……亲自挑选检查时的神情，心头泛起一丝微澜。

　　他并未亲自前来，只是遣人送了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可这份细心，却比赵霖那张扬的关怀，更悄无声息地触动她。

　　“郡主，这香囊要挂起来吗？”锦书问道。

　　黛明月回过神来，将香囊放回锦盒：“嗯，在床头和帐门处各挂一个吧。”

　　午后，圣驾在主营帐召见随行的宗室子弟与年轻将领，分配明日围猎事宜。黛明月陪着太后在帐中说话，隐约能听到前方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应答声。其中一道清冷沉稳的嗓音，她几乎能立刻分辨出来。

　　太后看着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笑了笑，并未点破。

　　傍晚时分，营地里篝火陆续点燃，烤肉的香气混合着草木的气息弥漫开来，气氛比白日里松快了许多。皇帝兴致颇高，在御帐前设了简单的晚宴，与臣子们同乐。

　　黛明月随太后一同出席，坐在女眷席中。隔着跳跃的篝火，她看到陆琢坐在武将子弟那一席，位置靠前。他换了一身墨蓝色的骑射常服，少了几分平日的矜贵，多了几分利落。火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他并未参与周围的喧哗，只是安静地听着旁人说话，偶尔端起酒杯浅酌一口，姿态从容。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忽然抬眼，目光穿越明灭的火光，精准地投向她。

　　隔着喧闹的人群，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他的眼神在跳动的火焰映衬下，似乎比平日多了些温度，那目光沉静依旧，却带着一种无声的确认，仿佛在说：“我在这里。”

　　黛明月心头一跳，慌忙垂下眼睫，假装去夹面前的菜肴，耳根却悄悄热了起来。

　　宴席过半，气氛愈加热烈。有擅长骑射的子弟开始表演箭术助兴，引来阵阵喝彩。赵霖似乎也想上前一展身手，目光频频看向黛明月这边。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走到陆琢身边，低声禀报了什么。陆琢眉头微凝，随即起身，向御座方向行礼告退，便随着那内侍快步离开了宴席。

　　他的离去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黛明月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营地边缘的黑暗中。是巡防出了纰漏？还是有什么突发状况？

　　她发现自己竟有些担心。

　　晚宴在戌时末散去。回到自己的帐篷，锦书已经铺好了床褥，那新挂上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馨香，果然驱散了蚊虫，也让帐内空气清新不少。

　　梳洗完毕，黛明月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却毫无睡意。帐外传来守夜侍卫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不知名野兽的嗥叫。这就是围场，一个与精致繁华的宫廷截然不同的、更粗粝也更真实的世界。

　　她想起白日里他派人送来的香囊，想起晚宴上他隔着火光望过来的那一眼，想起他匆匆离去时微凝的眉头。

　　跟紧我。
　　他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
　　在这陌生而充满未知的旷野之中，这句话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心安，尽管这心安，是建立在他的强势之上。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入带着阳光气息的柔软枕头里，轻轻叹了口气。
　　明日，围猎便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