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为何这样》clle

14、太后寿辰（下）

　　寿宴在申时末方才尽兴而散。太后移驾暖阁休息，帝后也起驾回宫，余下的宗室子弟及年轻臣子们，三三两两聚在慈宁宫偏殿的花厅或廊下，享用着宫人奉上的解酒茶点，气氛松散闲适。

　　黛明月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服侍太后歇下后，才从寝殿出来。刚走到连接暖阁与花厅的游廊转角，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阵略显张扬的说笑声。

　　“……赵兄今日那套拳法，虎虎生威，着实让小弟们开了眼界！陛下都亲口夸赞刚健呢！”一个穿着绯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声音带着恭维。

　　“是啊，比那些软绵绵、慢吞吞的什么养生功，看着可带劲多了！”另一人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

　　被围在中间的正是赵霖，他显然饮了不少酒，面皮泛红，闻言更是意气风发，摆手笑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不过是想着太后娘娘寿辰，讨个热闹彩头罢了。”话虽谦虚，神情却满是自得，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暖阁方向瞟，似乎在搜寻什么。

　　“赵兄过谦了。”绯衣青年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姓孙，素来是赵霖的跟班，凑近些压低声音道，“不过兄弟说句实在话，今日这风头，可差点就让那位给抢了去。他那套什么龟鹤延年，听着是雅，不就是投太后所好嘛！论真本事，哪及得上赵兄？”

　　赵霖笑容淡了些，哼了一声，没接话，但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服。

　　这时，另一道温和带笑的声音插了进来：“孙兄此言差矣。陆世子文韬武略，乃陛下都赞誉的栋梁之才，岂是寻常拳脚功夫可比？更何况，孝心贵在诚，在体贴入微。陆世子能思太后之所需，献养生之妙法，这份心意，更是难得。”

　　说话的是个穿着湖蓝色长衫的年轻人，面容清秀，气质文雅，乃是翰林院一位学士之子，姓陈。他语气温和，话却绵里藏针，既捧了陆琢，又暗讽赵霖献艺只为出风头，不够体贴。

　　赵霖脸色沉了下来，盯着那陈公子：“陈兄这话，是说赵某的孝心不如人了？”

　　陈公子不慌不忙，拱手笑道：“岂敢岂敢。赵世子孝心可嘉，拳法刚健，与陆世子之沉稳体贴，可谓各擅胜场，都是为太后娘娘贺寿尽心。只是……”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游廊另一头，“明月郡主方才似乎也对陆世子那套养生功颇为赞赏呢，一直看得很是专注。”

　　这话像是一把盐，撒在了赵霖心头的火苗上。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折扇，看向陈公子的眼神带了怒意。他知道这姓陈的一向与陆琢那边走得近些，此刻分明是在挑事。

　　“郡主欣赏什么，岂容你妄加揣测！”赵霖声音提高了些。

　　“陈某不敢。”陈公子依旧笑吟吟的，“不过是恰巧瞧见罢了。说起来，郡主蕙质兰心，品味自然高雅。能得郡主青眼，陆世子那套功夫，想必确有独到之处。”

　　“你！”赵霖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激得上前一步。

　　“诸位在此谈笑，好生热闹。”一个清冷平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这骤然紧绷的气氛。

　　众人回头，只见陆琢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的一株玉兰树下，手里端着一盏清茶，神色平淡地看着他们。他显然将方才的对话听去了大半，却仿佛只是路过。

　　赵霖见他出现，心头火气更盛，新仇旧恨涌上来，脱口道：“陆世子来得正好！方才陈兄说，明月郡主对你的龟鹤延年功赞赏有加，看得专注。不知陆世子可知，郡主平日最喜何种技艺？莫不是也只爱这些慢吞吞、老人家才耍的玩意？”
　　他言语间，将矛头直接对准了陆琢，更暗指陆琢投太后所好是谄媚，所用之术不过是老人家才耍的玩意，难登大雅之堂，更不配得黛明月欣赏。

　　气氛瞬间凝滞。孙公子等人屏息，陈公子则好整以暇地摇着扇子。这话问得极其刁钻无礼，几乎是当面挑衅。

　　陆琢缓缓抬眼，看向赵霖。他的眼神很静，没有怒意，甚至没有什么波澜，只是那平静之下，透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郡主喜好，陆某岂敢妄言。”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今日太后寿诞，我等小辈献艺，只为博老人家一笑，尽孝心本分。至于技艺高下，快慢新旧，能娱亲长、表寸心者，便是好的。赵世子以为呢？”

　　他四两拨千斤，将话题拉回孝心根本，避开了赵霖关于黛明月的尖锐问题，反而暗指赵霖争论这些，是失了贺寿的本心。

　　赵霖被他堵得一噎，脸涨得更红：“你少在这里冠冕堂皇！谁不知你……”

　　“不知我什么？”陆琢向前迈了一步，依旧端着茶盏，姿态从容，却自然带出一股迫人的气势，“赵世子若有指教，不妨明言。只是此处乃慈宁宫，太后方才歇下，若是喧哗惊扰，你我都担待不起。”

　　他语气依旧平稳，甚至称得上客气，却把慈宁宫和太后抬了出来，直接压住了赵霖即将出口的更难听的话。赵霖再冲动，也知道在太后的地方闹事是什么后果，只能硬生生把话憋回去，胸口剧烈起伏。

　　陆琢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陈公子等人，微微颔首：“诸位继续，陆某先行一步。”说罢，便端着那盏未曾动过的茶，转身缓步离开，玄色袍角拂过青石板，无声无息。

　　从头到尾，他未曾失态，未曾恶语，甚至没有多看赵霖几眼，却将一场针对他的挑衅，化解于无形，反而显得赵霖像个沉不住气、无理取闹的跳梁小丑。

　　赵霖望着他挺拔冷峻的背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孙公子等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再煽风点火。陈公子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摇了摇扇子，也踱步走了。

　　游廊另一头的月洞门后，黛明月静静地站在那里，将方才的争执尽收耳中。她本是路过，听到赵霖提高声音提到自己名字，便停下了脚步。

　　锦书站在她身后，大气不敢出。

　　黛明月看着陆琢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远处赵霖那愤懑不甘的背影，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赵霖的痴缠与急切让人烦扰，而陆琢……他那份无论面对何种挑衅都稳如磐石的冷漠与从容，底下藏的究竟是多深的城府，还是……别的什么？

　　她想起他演练龟鹤延年功时沉静的侧脸，想起他方才语气平淡却步步不让的回击。

　　这个人，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永远不知道平静的水面下，藏着怎样的暗流与温度。

　　她轻轻转身，没有惊动任何人，沿着另一条僻静的小径，悄然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而她未曾看见的是，在她转身离去后不久，太子萧景宸从另一侧的暖阁抄手游廊中缓步走出，显然也旁观了方才那一幕。他望着赵霖愤然离去的方向，又看向陆琢消失的玉兰树径，俊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那双温和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思量。

　　他身后跟着的东宫属官低声道：“殿下，承恩公世子未免过于浮躁。陆世子倒是沉得住气。”

　　太子轻轻拂了拂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一个浮于表面，一个深藏不露。都不是省油的灯。”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不过，有意思。走吧，该回东宫了。”

　　夕阳的余晖给慈宁宫的琉璃瓦镀上一层暖金，白日里的喜庆喧闹渐渐沉淀，只余下宫灯初上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