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风起暘谷 ...
-
崖壁之间,金乌梁上,糙汉正闭眼打盹,忽然,远处有响动传来,他睁开一只眼,见城门一里外,是马夫正赶着一辆银白的马车向这边驶来。那精致马车外,虽刻意遮盖了标纹,但糙汉还是大致猜到了此行人的来历。马车驶近,车上的马夫抬起头来,看了看躺在金乌梁上的糙汉,他并未在意,一村野莽夫罢了。他直径驾车往城去了。待马车走远,糙汉才揉了揉鼻子,从梁上坐起,背靠崖壁,起膝放手,神色淡然:晋阳城的秦家来此地作甚?
这是云洲边境的一座小城,名暘谷,城名有落阳息处之意。小城位于九洲十川最西的地界。此城东侧被群山围绕,其余三面则皆是断崖。在耸立的高山中,唯有一条进城之路,虽被高山狭持其中,但好在路势平坦,大道直入。城中只有东西两侧设有城门,东门接大道,西城门接断崖,断崖之下还有一片广茂的密林。
林中奇珍异兽并不算多,比不上正真的兽川之森。不是寻珍觅宝的有名之地,也有不少远道而来的散修,多数是初阶的修士或初级的兵武,也有游侠和道士,这里算不上修道历练的好地方,但却是为数不多的安宁地。而路经这旸谷城的,还有寻宝兽觅奇怪的术师,四处游历的散修,自然还有靠倒卖为生的游商,更有一些讨生活的手艺人,比如铸铁师,药师等。所以城虽小但也热闹。
小城建筑古朴,因靠林而生,所以城中房舍多以木材为主。不管木材是否稀有,在城中皆被建作房梁楼舍,更被用来日常所需。木材种类虽然繁多,但在房屋建造中的极品,也只有耐腐蚀的金乌木而已。在暘谷城内只有一家大户被许用,其他小户家的房梁楼舍所用之木,会用传统的焚火煅面,得到防腐耐虫之效。小城中,因为南北两侧皆是断崖。城中一条大道再无巷弯,所以亭台楼阁没有,皆是坊间的小院,家家面靠大道,排排而落,户户入目。
·
·
街间一家药铺内。一身着青色素锦,缎带束腕,身姿婷立的少女,站在此处,望着店中高处的一块牌匾,看的出神。
她腰间别着一根长约三尺的紫玉竹棍,背影看着干净利落,脸上少许少女的娇态,更多的是眉眼间的英气,她双手环胸,身姿飒爽,若单看背影,倒更像个气宇俱佳的少年郎。
她抬眼看去之处是一块牌匾,挂在药铺正中的位子。牌匾之上四个大字:不求莫求
写的甚是潦草
少女思考无果后,她收回视线的眼睛又在店中四处搜寻。甚至没在意到药柜前的白衣老头,已经将她拿来的药材,粗略分好。白衣老人招呼着柜侧的另外一位身着素衣系带围裙的少女到跟前来。与她交代着各类药材的处理方法。
九香虫微火烘干即可,石龙子皮拨金丝后再研磨,此乃细活你费些功夫。围裙少女点头应声,接过药材,正欲转身。
回神的锦衣少女突然叫住她:苏慧姐姐,这四个字到底什么意思?我实在想不明白。
被叫住的围裙少女看她满脸的愁容,又抬眼看了一眼匾牌。忍不住嘴角上扬:就这么好奇?
锦衣少女诚实点头,看着站在柜前的白衣老人:有人说话含着骨头露着肉,吊我胃口不是!
围裙少女见她愁容难展,也不愿意再吊她胃口,正想张嘴,便看见白衣老人示意让她去忙自己的事,她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向药柜的另一侧。
锦衣少女压着心气,双手环胸,直勾勾的看着白衣老头:费公,你怎么如此小肚鸡肠?
白衣老头闻言抬手抚须,脸上自在得意:怎么??不许?!!
锦衣少女闻言不服气的点了点头,顺势放下环胸的双手,一手顺势托住腰间的紫玉竹棍,一手点在药柜上:许许许,反正每次我问,你老人家都得卖关子,总扯些不相关的话。
锦衣少女说完转头走向药柜的另一侧,见那系围裙的少女,正整理着手边的药材。她先是在木制的高架下,点上几根蜡烛,再将那些九香虫,放在木架上的铁帛中。
锦衣少女见状不免小声嘀咕道:用蜡烛炙烤,这得烤到什么时候去。锦衣少女说归说,她靠近药台,一手托腮一手扶竹:苏慧姐,你就说说看嘛。
苏慧见这才年芳十三的少女,个头竟然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脑袋,心里想法不免在嘴边嘀咕:不长心眼,就光顾着长个头了!
锦衣少女闻言也不生气,接话就道:我善武好动,学识开蒙晚,你也是知道的呀。少女说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匾牌:不聪慧也是天生,自己有什么办法。
素衫围裙的少女不急不慢,顾着手里的细致活。石龙子的皮硬,皮中有巨毒金丝,挑取需一气呵成,断取则易留毒汁,所以需要手极稳,心极细之人,虽然是工序繁琐,但耐不住它用药的价值高。
锦衣少女见她只顾处理药材,手也在腰间的竹棍轻轻的点敲了起来,嘴里感叹道:文文皱皱的东西,我虽然不喜欢,可是有深意的,我又实在好奇。
素衣围裙少女挑完一根放入木质盘中,也不抬眼看她,只是接她话道:你家月知何等聪明,你怎么不去问她?
少女闻言她这语气,心中不禁想你俩什么时候还结下仇怨了?连忙说:我倒是问了,她说答案就在店中,你看,我一来就四处找来着,也没有新发现。锦衣少女说完又不禁抬眼左右扫视了一遍。
围裙少女又取一皮放置于模具之上,可能是怕锦衣少女有冒失之举,自己会分心取毒丝,她开始动手之前说:这里是只抓药不开方的。
少女闻言动着脑瓜子想了想,正想开口问。坐在一旁正打盹的白衣老头终是不耐烦了,他用分药尺重敲了两下少女面前的量药盅,历声说道:退到门外去!少女站直身体,生气的话刚到嘴边,却见门外一位老妇人正进门来。只好闭嘴让出位置来。
老妇人手杵拐杖,一身华服,进门来便热情上脸。老妇人招呼那位药柜后不苟言笑的老头:费公,老身又来打搅你清修了。
白衣老头闭眼不睁,待妇人走近,才慢悠悠的开口问:何事啊?
这哪像做生意的,倒像祭拜一尊活菩萨?锦衣少女对这傲慢的老头子也见怪不怪了,他一向尖酸刻薄。
老妇人打开自己手中的锦囊,是一张药方。双手递与白衣老头:还请费公过目,看我这方子中的药,您这铺中可有?她此意是在这药方上。见费公未接,她也不恼,谦逊的将药方平放于药柜上
老头虽未出声,但用药尺轻点了柜上的药方后,瞬间一股气流散开,字迹也随即浮现于眼前。这一幕却只有那修为尚高的老头与那老妇人可见。
站在一旁的少女,她此刻正看着老妇人的手中的拐杖愣神,因为她手里的拐杖是一种名贵且稀有的蚕金木,这木材旸谷城可没有。那手柄前雕花的位置还镶嵌着一颗母指大小的白耀石。城中她最熟悉,不曾有这样的大户。
老妇人见白衣老头迟迟未开口,于是开口询问道:费公,可有?白衣老头晃了晃摇椅回她道:无用之药,我这儿没有。
老妇人闻言笑意渐失:费公,这当真无用?
白衣老头手指轻点药尺:增阳添寿的事,不归我这药铺管。你找错人啦,回吧。此言决绝。
老妇人闻言沉思了片刻,虽有不甘心,但并未多言,她收了药方,转身之前还谢过那白衣老头。
锦衣少女瞧见这老头子当真是没那人情味,今天自己铁定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于是紧随那老妇人之后,她也慢悠悠往外走了去。
走到铺门前,少女忽然注意到门前左右还挂着一个药葫芦,葫芦下方各悬吊着一块方形竹扁,竹牌上隐约还刻着几个字,锦衣少女走近一看,四字是:神医妙手。少女又走去另一侧的葫芦旁,也是四字,刻着:善药良方。少女像开悟一般顿时就明白了,忍不住嘟囔道:怪不得我一问三师兄,他就说我眼瞎。
正欲提脚离开,铺内那悠哉的白衣老头对她说道:回去告诉你大师兄,这些药,我照例给他记帐上。
已经踏出两步的少女,突然转过身:你那回不是这样说。回身又觉着自己有些不妥,又高声回复道:好~!
生气也是生自己的气,谁叫自己笨不是!
·
·
少女一顿一步的在街上走,右手的竹棍有节奏的轻敲着手心,心里还在想着那几个字:不求神医妙手,莫求善药良方。会看方抓药的人那有这样告诫的?
正当少女出神之际,身侧有一老妇人招呼她道:你虽是女子,却颇有几分男子的英气,敢问是哪家的姑娘?
锦衣少女被她的话拉回神来。就是刚刚在药铺寻医问药的那位老妇人。
锦衣少女高出她一个脑袋,她视线扫过老妇人,认出说话的人后,便礼貌答道:我姓曦,单名一个和字。
妇人闻言先是一愣后又欣然:你便就是曦和族的后人?
听闻此话,少女点头承认,但心里对这陌生的老妇还是有些抵触的,她不是城中之人,外加这一身非富即贵的装扮!会是谁?
老妇人见她打量着自己,忽然记起自己这是犯了忌讳,忙开口道:此城中就一户大姓,毕竟还是……,
老妇人立马意识到不该提及此事,立马改口道:老身此次前来城里求药,也是无奈之举。又少女对自己并不抵触。老妇人态度谦和的对少女拱手低头道:老身是求医心切,得知费公在城中,才贸然前来,我此来只求问药,绝无打扰之意。
锦衣少女不懂为何这老妇人突然露出低态之姿。打扰费公?,这与自己何干?
但想想费公那傲慢的态度。少女也是表示理解,于是回她道;那老头子就那样,谁也不待见。
妇人见她并无怪罪之意,神情才有所缓和,老妇人自退一步,仍然姿态低敬:老妇有意请愿,若是姑娘能帮老身向费公问药,老妇愿意以秦家宗门的姓命担保,永效帝丘。
锦衣少女闻言更是一头雾水,她何出此言?忠不忠又于自己何干?
老妇人不敢抬眼,见她并未回应,她连忙补充道:我乃晋阳城秦氏,秦晋霜。
锦衣少女倒是知道晋阳城,也在云州,离暘谷不算近。不过她没出过暘谷城,不知道什么晋阳秦氏,只觉得她千里迢迢前来求药,费公那态度倒是有些刻薄了。
老妇人见少女还是未搭话:鄙人冒失,不敢多求。那还请姑娘今日见过鄙人之事就此忘了。说完她便自退两步,才转身离去。
少女不知如何答她。见她转身向一辆马车走去,才解释道:我与费公不算熟悉,不是不能答应你,是答应了也办不到。
老妇人闻言后连忙转身行礼:劳姑娘费心了!
少女摆摆手,心里觉得这老妇人虽是一身荣华,却谦和有礼,应该是高宗世族的人家。。
老妇人被一年轻男子搀扶上了马车。男子虽然身着薄衫,但身型高大,特别是臂弯上结实的肌肉,薄衫难掩,看出他也是习武之人,而至于是否有修为,道行多高深,单靠眼力,则难辨认。
男子将老妇人搀扶上马车,又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女,见少女也正看向此处,两人目光错锋,男子毫不回避,更有鄙夷之意,随后,他紧跟老妇,利落的上了马车。
少女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马车向着出城的方向驶去,刚刚思考的事情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晋阳城秦氏,记得上次倒是听月知提起过,云州兵家武将之首的姓氏。
·
·
马车中,男子与老妇人对面而坐。他见老妇人自从与那名少女搭话后,回到马车之中便一直满脸愁容。
男子小心问道:阿祖,您为何对那名小女子如此恭敬?
老妇人闻言回过神来。她抬眼看着年轻男子,脑海里又显现出那名少女的模样,自言自语般的对男子说道:十三年前的密诏,九州十六城里几乎所有的兵家之后,武将宗族,无一例外的都接到了这封帝诏,让各族世家无诏不得私进暘谷。难道传言是真的!
年轻男子听了老妇人的话连忙追问,阿祖说的是什么传言?
老夫人突然想起进城之前,有个衣衫褴褛的道士莫名的说什么:这一来,是求生还是求死,都不知道咯!!老妇人是越想越后怕,她连忙制止正想再追问的年轻男子,强装冷静之后,又生悔恨: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老身真是糊涂,真是不该来这是非之地,更不该找人探话。孙儿,我们得赶紧出城去。
男子见老妇人神情紧张,握住拐杖的手食指不停的敲击着那颗白耀石。自他记事起,还是第一次见阿祖有如此慌张的神情。
男子提醒道:阿祖,我们正在往城外去。
老人闻言脸色未缓,那就赶快,越快越好。
男子实在费解,追闻道:阿祖,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如此慌张?
老妇人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稳住心神,看向男子;瑜儿,这里鱼龙混杂,我们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男子闻言胆气十足说道:阿祖不必担心,我已是武将九阶之身,修为更是提升至七境,云州之内除我父兄之外,难有对手,再说还有泉叔在,有何可怕的。
老妇人闻言叹出一口气来,不知在担忧些什么。见男子又要追问,老人连忙摆手,然后缓和了一阵情绪,才故作镇定的解释道:这里不比晋阳城。
·
·
锦衣少女见马车驶远,才向书院走去。刚走几步便见一位步履翩然的少年对着她招呼道:赶巧了不是!
少年一身浅色素锦,腰佩白玉钩带,系有一枚翡翠玉牌。脸上有少年的朝气,举手投足之间又有些闲散诙谐的纨绔,他腰间的玉牌由锦带编吊金线作饰,两面都刻有一个礼字,一面字迹工整,一面字迹洒脱,一面精雕细作,一面粗旷随意。
见那少年后,锦衣少女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他那天不是在这满大街的游手好闲,有什么赶不赶巧的。
锦衣少女回他道:三师兄,那天你不得闲了,就不赶巧了。
少年也不介意,只是忙问她:刚刚那老妇人看着不像城中人呐?
少女点头继续往前走:我都没出过暘谷,哪里看的出来!
少年与她并肩而行:我看那辆马车像是云州晋阳城的。
少女见他猜到一二,停下脚步来问他,你怎么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
少年挑眉自有得意:我好歹也是王京人,每年朝贡十六城的武宗将族都得进京,见多了自然就了解一二。
少女闻言叹气道:有见识就是好。
少年见她沮丧,连忙说道:十六城志里也有解城解意,是自己不看,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少女闻言就来了气:对对,你满腹诗书,文章盖世,我文盲武痴。
少年摆手又带摇头:各有长处罢了,先生让你多看书,而你却只喜欢到林里猎野猪。而我~~~啧啧,疼啊!小师妹。
少女用竹棍抵着少年的腰间一用力,疼的少年瞬间弯下了腰。右手捂在腰间,左手指着少女:我送你的箫,你拿来戳我的腰。
少女用了半层的力道,知道他是在装模作样,故意不看他,掂量着手里的这根紫玉竹棍:这确实是个好东西,前几日和二师兄过了几招,用它居然折断了二师兄的木剑。到了你手里还能吹出好曲子。它可真是因人所需,对不对三师兄?
少年白眼翻过他,见她那得意样,站起身来,脸色一狠:看我上到五镜,揍不揍你就完了?
少女转回身信步向前:你这句话我都听腻了。少年也不生气,还快步追了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三师兄,周瞬礼
·
·
少女来到书院门前,暘谷城中唯一的书院——门前匾额上四个大字:界春书院。
自有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的意境。
说是书院可它既不售书也不授课。书院有一位先生也姓周。虽和少女身旁这位三师兄同姓氏但并无渊源。说来也是一个怪人,这位周文公早年间一个人游历九州,授课无数,后来收了五个学生做徒弟就此便闭门谢客了。
而他何时来的暘谷?
少女清楚的记得那年她才九岁,家里的开蒙先生裴秀要她在东城门处等他的一位故人。于是她与月知早早的就等在了城门前。或是他与自己的开蒙恩师有几分相似,亦或是他们那一身装扮与旁人格外有别。少女一眼就看出一身儒衫的中年男子这便是圣师裴秀要自己来等的人。
中年男子一路风尘,衣襟鞋裤均被尘土所染,但神色间毫无疲倦之意,面貌轻逸,神气焕然,那像徒步万余里的人,倒像那仙人临地,气旋周身,步伐不凡,神态更是自若。
身后跟着四名书童,由高到矮,最高的少年右手牵一头老牛左手提着一包布袋,神态中有长途跋涉之疲惫。
站在他左侧的少年,个头略低于他,背上斜跨一个行囊,腰间另侧则带有一把长剑和一把短刃,气色不错胜过其余三人。
再往左的是一身锦袍傍身,乍眼看去胜过他腰间一切碧玉的,还当属那一袋鼓鼓的钱荷。或许是人中显富贵,他自然也最悠闲,两手空空不说,脸上也没有疲态二字,一进城来便四周张望,若不是没有多大惊喜,怕是他早已不在此处。
最左侧的是一个体型最小的少年,说他是少年,却更像是个没长开男娃一般。瘦瘦小小的身板子还背着一只身形一半大小的竹制书箱,沉不沉不知道,但脸上全是气喘吁吁之后的寡淡,他与那头老牛的分别,怕是只差在种类老幼大小和用来走路的腿数上。
少女确认是自己要等人后,第一眼的目标就是锁定那头黑色的老牛,心思也全都放在那头满身行头的牛身上了,暘谷城中没见过,就连城西外的西川林中也不曾有。
当时少女也不知这外形似普通水牛的物种有何魅力。他浑身乌黑,蹄踏力重,叫声混厚,这样的庞然大物。可这九岁的女童偏偏第一见着,就作势要骑它,
四个少年也不拦,那位有着重磅钱袋子的少年更是格外殷勤,主动卸下老牛身上的物件,邀她上去。富贵少年自知这老牛性情暴躁,除了先生外,谁也训不服,所以他自诩道:本人可从来没有怜香惜玉之心。
·
·
书院形小而方,木做楼台建有两层。住着师徒五人。中间围合着一个巴掌大的庭院,庭中无树无木,单有一圆形石缸置于庭中。缸中有水,缸深故而水色青中带墨,水中有鱼时而见,时而不见。庭院之中正堂之上几个方正的大字,格物,致知,诚意,正心。
少女走到庭院之中,方是想起来了什么问道一旁的少年:先生不在?
少年倒像是客人一般张望一番:他时常不在。
少女听闻惊喜:那我上趟天方阁?
少年立即脸色不悦:你去就去,不用与我说。
少女自然知道,他不悦是何因,大大方方道:我带你一起去就是。
少年将脸转向一旁,义正言辞:我可不背这锅!
少女无奈:师兄何出此言呐?
两人谈话被书房中的一人听得一清二楚。开口打断他们道:先生与二师弟云游陀山,即可便回。
少男少女心领神会,只好寻着声音去书房。
书房中桌案上一位快到若冠之年的男子正在手拿竹笔,抄写书卷。
男子一身儒衫长袍,面相文雅温玉,坐姿挺如青松,眼手均落一处。正将那竹简之上的繁意文字,稍作删减再抄写下来,并且还重新备注了解义。
少女来到偏厅自知理亏的她,也不像往日那般大大咧咧,还是拱手作礼道:大师兄。等了半天也不见身后人有动静,侧头看去身后已是空空如也。
少女看着案桌前的男子抄写的一丝不苟。自顾自的收了手,走到桌案的一侧坐下。
手枕脑袋看男子写字。
男子抄完一根竹简才开口问道:送到了?
少女随机拿过一根散在桌案上的竹简,认真的瞅着:当然,我办事最稳妥,不然你怎么不让三师兄去!男子只是笑而不语。少女瞅着竹简看来看去:这是什么文字,一个字我都不认得!
弱冠男子放下笔墨,收起刚写好的书卷,放置砚屏之上才回答她:这是天象神体。
少女点了点头:怪不得自己看着跟鬼画符似的,她望向男子:师兄你能看懂?
男子放好书卷,坐回木榻之上:也是师傅点拨,不然与你一样。
少女放下竹简:三师兄不是略懂吗?应该让他来抄写才对。
男子笑而不答。
少女见他如此,也不再追问,只是将竹简放回了原处,看着她的大师兄又重抽一卷白书,提笔上墨后又开始移抄。
枕着脑袋的右手在脸上点敲着:师兄,先生不是说费公是神医么?那他怎么只抓药不开方尼?
弱冠男子未停笔只是不加思索的回答她:费公是神医,天下皆知,但他还有一个天下皆知的规矩,不是谁找他都可以开方抓药的。
少女一脸疑惑,天下行医者,本无忌,再说了他不看病还当什么神医?
男子闻言手上稍有停顿,嘴上还是继续与她说道:不是不看,是讲生缘。
少女不屑:什么生缘?钱就生缘?
男子闻言忍不住语气加重:自然是人,也可以说是一种神机,反正他的药方是千金不换,他有他行医的准则。
少女听了不以为然:那他开药铺不是为了赚钱吗?
自然是,抓已有药方之药,治跌打肿痛之膏,小伤小患都治。男子说着也停了手中笔墨。
少女坐直身体,认真看着他:大夫不都看这些吗?难道他还有什么其他的本事?她想了想,比如说起死回生?
男子换下一根竹简,才看向她,点了点头,回她道:还不仅如此。
少女闻言惊讶:怪不得,我之前就听人说过,人的生死自有因果,强行干预。会折自己的阳寿!
正准备下笔的男子转头看向她:哪里听来的胡乱诌?
我闲来无事听人家算命的道士说的,怎么?难道不是?
男子将笔点墨,想了想还是放了回去:当然不是,你与阎王抢人,哪有不打招呼的道理。你今天怎么突然问起费公?
少女转身后双手环胸:随便问问,少女又转回身来:师兄我见你常读医书,对那些药材也算是了如指掌,每次让我给费公送的那些药材,他都照单全收了,若是跟着费公学一学那起死回生的本领,以后我这条命还得由你罩着!
男子忍不住讪笑,顿了一顿才道:我倒是想,我和先生都曾问过费公,他虽没说缘由,但始终没有答应,或许他是觉得我与医术并无灵根也无命缘吧。
少女听完眉头紧皱:他说无根就无根?人在眼前还无缘?多是牵强。那有这说法,想学什么,还得看缘分?
男子听而不动容,只是重新拿起了竹笔点了墨,淡淡道:费公说:医者不宜太心慈,正如无根之人不渡。不过无妨,我虽不是能才,但平庸之人自有平庸之用。
少女见他淡然一笑,她虽若有所思,但不再言语,片刻之后她便默默转身离开了这间偏厅。
大师兄——钟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