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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56安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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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上,一名太监双手将写着字的竹纸呈上,楚明澈目光轻轻扫过,缓缓道:“哦?解药?姚爱卿这是为了何人而求啊?”
他的话轻飘飘的从上面传下来,落在姚未眠的肩上,却如千斤重。
他再次提笔写到:暗云楼少主,陈泛舟。
小太监再次呈递上去,这一回,楚明澈笑而不语,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突然问道:“朕与爱卿多年不见,倒是生熟了很多。”
说着,他从龙椅走下来,慢悠悠道:“竟不知你们之间的情分如此深厚。”
姚未眠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
楚明澈再次开口道:“那你倒说说,朕为何要出手救他?”
姚未眠提笔写到:这次贤王谋反一事能这么顺利解决,陈卿功不可没,还请陛下看在此次功劳上,能出手相助。”
这一回,楚明澈认同的点点头:“姚爱卿所言极是,但你可知道,这正是关键所在。”
闻言,姚未眠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向高台处的天子。
“他确实很有能力,也很有手段,像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只是这剑刃越锋利就越容易划伤主人,而变的不可控。”
姚未眠沉默不语,他明白楚明澈所说的是什么,他也没办法反驳。
见他不说话,楚明澈从高处走下来,亲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恨铁不成钢道:“也许你们之间有些情分,只是此人颇有心机,巧言令色,你又怎知他没有在利用你呢?关于他的处置,朕自有打算,你就不要再过问了。”
眼看这件事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姚未眠眼一闭,再次跪了下去。
楚明澈脸一沉:“爱卿这是何意?”
姚未眠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放于掌心后,高高举过头顶。
楚明澈一见那东西,愣了一下。
玉佩华丽精美,泛着温润的光泽,一看就是上好的玉器打造的。
但这并不是让楚明澈愣住的原因,最重要的是这东西是他亲自赏给姚未眠的,并许诺在将来无论何时,只要拿出来,自己都会无条件的答应他一件事。
几年前,楚明澈登基,而他之所以能走到这个位子上,少不了姚家的扶持,其中最属姚未眠,只是那时他被楚明清困在府邸,折磨的险些自杀,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始终被恶病缠身,卧床不起,再后来姚山誉竟然故意传出自己次子离世的消息,导致他想封姚未眠为官入朝都不行。
百般思索下,便赐了这一枚玉佩,并许下任何事都答应他的诺言。
后来姚未眠恢复了一些,却始终没拿着玉佩前来讨要东西。
为此他的皇后,也就是姚未眠的姐姐,还以为他是不愿兑现,才会许下这种口头诺言,万般无奈之下,楚明澈便想指婚于他,冲冲喜,后又被委婉拒绝,只说他此时身体虚弱,不易成婚,若日后有心意的姑娘,再斗胆求陛下赐婚。
绕了这么一大圈,都变成了“日后再说”,只是那时的楚明澈并没预料到,这个“日后”到了如今,却让他哑口无言。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天子许诺,怎有反悔之理?
楚明澈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承诺会救陈泛舟后,他示意身侧的太监把姚未眠扶起来。
然而,姚未眠躲过小太监的手,跪着退了好几步,再次朝着楚明澈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
他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
良久,楚明澈有些疲惫的坐回龙椅上,他看也不看的冲下面的人影摆摆手:“罢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朕现在一刻都不想见到你了。”
姚未眠老老实实的行礼后,正转身离开,却突然被楚明澈叫住。
“对了,去看看你姐姐吧,她……很想你。”
姚未眠心一软,连眼神都温柔了几分,他点了点头。
从正殿出来后,姚未眠跟着领路的小太监,一路来到皇后的寝宫,还没进去,就听到了姚安盈的笑声。
当了这么多年的后宫之主,姚安盈活泼的性子收敛了许多,要是从前,这人早就又吵又闹,恨不得整条街都听见她说的话。
而如今,这细碎的笑声让姚未眠听得心里一酸,他仰起头,灰白的天空把红墙青瓦衬得越发刺眼,要不是爱,他的姐姐又怎会甘于困在这四方之地,终生不得自由。
说起来,这爱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啊……
他在这边正发着呆,姚安盈一瞥眼,突然瞧见自己宫门口正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一愣,手里的热茶撒了一半都没注意到,睁大双眼,不敢相信地喊了一声:“……眠儿?”
多年不见,听到这一声熟悉的称呼,姚未眠竟然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跪下,行了一个大礼,仿佛在说:皇后娘娘万安。
姚安盈丢下手里的杯子,疾步上前,险些被地上的石子绊倒,姚未眠眼疾手快地稳稳接住她,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你……你这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姚安盈头抵在他肩上,眼睛早已红成一片,对着他的胸口又捶又打。
两人站在宫门口,这么又吵又闹的实在不合规矩,姚未眠只能暂时把人从自己怀里拉出来,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随后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
姚安盈这才想起自己的皇后身份,情绪终于稍稍控制住了一些,才引着姚未眠走寝宫。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些哽咽:“……这些年,一封信都没往家里寄,你知不知道爹娘有多担心你!看看,都瘦这么多了,日子过得可还好?吃得怎么样?现在住在哪儿?这么冷的天,你竟穿这么单薄,也不怕着凉了,来人,拿一件厚披风来。哎呀,你这嘴角的淤青怎么回事啊……”
姚未眠听的认真,只是听着听着,眼底也不免有些湿润。
姚安盈又哭又笑,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这么多年来,姚安盈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个亲弟弟的离开,甚至有一段时间里,她一度以为,他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会离家出走,寻个没人的地方自我了断了。
她也说服自己也许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但今天,她再次见到活生生的弟弟后,才发现心里的伤口从未愈合,她对自己没有保护好这个弟弟的愧疚一日未减。
年少时,姚未眠就因为性子温和内敛在国子监被人欺负过,但他从未自己提过这件事,要不是她率先发现他胳膊上的红印,恐怕这欺凌持续的时间要更久。
她自认为身为长姐,保护弟弟是最基本的责任,可是这国子监并不允许女子进去学习,无奈之下,她只能蹲在门口处,等着那些混蛋们出来。
终于抓住机会后,姚安盈给那些人胖揍了一顿,她的力气不大,武功也算不上好,就是一身狠劲儿,把那些人揍得鼻青脸肿,最后要不是有其他学子过来拉着,她还要再揍下去,她倒要看看,谁还敢欺负她弟弟。
晚上姚未眠回到家时,看见她被刮花的脸后,眼一红,眉一皱,“哇”的一声哭了,那时她只觉得这个弟弟懦弱又胆小,还爱哭鼻子。
后来她被父亲送到书院里读书,每天被功课折磨的不胜其烦,是这个哭包子成天陪着她识字与念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弟弟是个多么有才华的人。
之后两人再长大了些,姚未眠就再也没哭过了,但她总是用小时候的事情去逗他,甚至每天在他耳边提个不停,却从未见他生过气,最多就是气红了耳朵,站在原地,梗着脖子冲她说道:“不许说啦!”
再后来,她一次机缘巧合下认识了楚明澈,因为一些误会,两方人马在大街上对峙了起来,就在这时,楚明澈身边的人突然动了粗,她措不及防,眼看那刀刃就要从脸上划过,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姚未眠突然冲了出来,挡在了她身前。
这是姚安盈第一次见他如此勇敢,却是为了她。
血飞溅到了她的脸上,她颤抖着抱住怀里倒下去的人,长这么大,她平生第一次哭得这么厉害。
好在那伤口不深,休养了一段时间后,姚未眠也就活蹦乱跳的了。
而罪魁祸首楚明澈也登门道歉,送来了谢罪礼。
因为这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姚安盈都非常讨厌楚明澈,两人一见面就开始暗暗较劲,冷嘲热讽,,甚至在一次晚宴的后院里,姚安盈差点把他推进水池里。
要不是她还记得眼前人是位皇子,她早要就这么干了!
只是后来,这吵着闹着的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变了味道,等姚安盈意识到了什么后,自己的心早已交出去了。
而这时的姚未眠就已经被父亲以书童的身份送饭了七皇子的府邸。
她那时也从未想过,这一分别,就是许多年。
等到楚明澈登基后,她也被封为了皇后,因宫里的规矩,她再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想回家就回家了。
连那病危的亲弟弟,她都无法探望,任何有关家里的消息,都是口传到她的耳朵里的。
于是那段时间里,她成天以泪洗面,人也憔悴了不少,好在楚明澈除了每天批阅奏折,就是陪着她,并许诺等姚未眠恢复以后,会给他封官晋升的。
只是没想到,此话一处的第二天,京城里就传出姚未眠已经离世的消息。
姚安盈听到消息后,信以为真,眼一白,直接晕了过去。
好在楚明澈下朝后,告诉了她真相,但这样一来,姚未眠便再也不能进朝为官了。
在姚安盈看来,无论她的弟弟选择什么,她都无条件支持,他若不想便不想吧。
这可苦了刚刚承诺的楚明澈,思来想去,只能再次送出玉佩与“赐婚”,以表自己的心意。
眼看姚未眠的身体状况似乎越来越好了,整个人也了精神不少,却没想到在一个平常的午日,他留下一纸家书,便离家而去。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姚安盈原本就不安的情绪彻底爆发,苦苦压制在心里的愧疚翻涌而上,让她病倒了。
这一病,就是三年。
堂堂后宫之主,却如此懦弱无能,前朝议论纷纷,很多人人虎视眈眈盯着这位子上的权力,废后的奏折是越来越多,但楚明澈不仅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还奏许姚安盈回家探亲。
出嫁的女儿回到家中,家里人自然是又哭又爱,加上另一个孩子刚刚离家不知所踪,姚安盈此番突然回来,也在一定程度上让姚山誉和姚夫人心里好受了些。
与爹娘叙完旧后,姚安盈忍着情绪走进弟弟的房间,扑面而来的草药味,让她不免有些心惊。
房间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旁边的桌子上摊着翻开的书,玉瓶里插满了娇嫩欲开的花苞,用过的茶杯随意的放在一旁,仿佛是姚未眠读书读累了,便抿一小口热茶歇歇眼。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姚安盈触景生情,心里苦涩难忍,又险些落下泪。
她走桌前,随手翻了翻书页,却没想到突然看到一张写满功课的作业纸,这让姚安盈一愣,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在书桌上找了找。
儿时姚未眠偷偷替她罚写的一张张竹纸、写给教书先生的道歉信、趁她不注意替她修改的错别字……
到最后,姚安盈不仅翻出了这些,还看到了姚未眠替她修好的旧纸鸢、她随手一放的玉簪、丢失的耳坠、被洗干净的帕子……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认为懦弱胆小、只会笔哭的弟弟,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他在用他的方式爱自己。
她的弟弟从来都不是她所认为的那个样子,他有自己的想法,有独属于自己的勇气与聪慧。
他早已经长大了,这次从家离开,无论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有他自己的理由。
姚安盈又哭了,一直从门口偷偷守着她的姚山誉和姚夫人一见女儿这个样子,连忙冲进房间,把她抱在怀里。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泪不再是因为积压在心里那些混乱的情绪,而是对弟弟这次“新生“的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