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寂静无声》李青月

34、Sweet Hours的沉默对白

　　虽然她已经在网上和沈浚南寒暄过几句，但她还是好想见到他。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成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跳。她查了应用物理学专业的课表，锁定了他们每周三下午的《计算机应用》课程，以及它所在的教室。那个时段，她刚好没课。

　　周三午后，阳光透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马路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时凝站在寝室的穿衣镜前，比平时多花费了整整一倍的时间。她选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外搭的浅蓝色针织开衫长袖。她戴上了隐形眼镜，还化了妆。一切准备就绪，心跳却擂鼓般作响，仿佛要去赴一场盛大的，却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约会。
　　她到了教室的后门。门正大大开着，不时能看见有同学进进出出。她能看见讲台上教授坐在那里玩手机，也能看见里面黑压压的人头。她屏住呼吸，目光像精密扫描仪，一个接一个地搜寻。
　　高个子，短发——她记忆里最鲜明的标志。可是，没有。前排没有，中间没有，后排也没有。那个曾经只需一眼就能在人群中捕捉到的身影，此刻仿佛蒸发了一般。
　　“诶？”她极小声地自言自语，退后两步，再次核对手机里存好的课表信息，“没错啊，周三下午三点，三教304……”
　　她不放心，又假装路过，从前门慢慢走过，视线快速而紧张地掠过大半个教室。依然一无所获。心底那点雀跃的希望，像被细针戳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只剩下一片空落落的疲软。
　　她悻悻地离开教学楼，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竟也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时凝——”
　　一声清亮欢快的呼喊打破她的怔忡。她回头，看见夏冉冉正蹦跳着朝她挥手，快步跑来。
　　“夏冉冉？”
　　“发什么呆呢！要不要一起去吃甜品？就上次我们赞不绝口的那家，‘Sweet Hours’！我正愁一个人吃没意思，没想到碰上你了！”夏冉冉熟络地挽住她的胳膊，不容分说地带着她往柳林路的方向走。
　　“你们新闻学是不是没有期中考试。”时凝勉强收回心神，找着话题。
　　“考试是没有，论文和报告一大堆，烦都烦死了！所以更要吃点甜的续命！”夏冉冉嘟囔着，语气却是轻快的。

　　那家名为“Sweet Hours”的甜品店装修得十分温馨，暖黄色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黄油、奶油和咖啡混合的香甜气息。夏冉冉推开沉重的玻璃门，门楣上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咚声。
　　一个穿着店员围裙的高个子男生闻声从柜台后方转过身，朝她们走来。他先在她们桌旁站定，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才用清晰却略显疏离的语调开口：“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饮料？”
　　那个声音——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瞬间击中了时凝。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一秒，心脏却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她几乎是惊惶地扭过头去看。
　　对方戴着统一的白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可那双眼睛——那是她曾在心里描摹过无数遍的轮廓。
　　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极狭窄的缝隙里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控制的细微颤音：“沈……沈……”
　　夏冉冉眼睛一亮，好奇的目光在时凝和那位店员之间来回扫视：“怎么，你们认识？”
　　巨大的窘迫感瞬间吞没了时凝。她猛地低下头，像只受惊的鸵鸟，恨不得把发烫的脸颊埋进面前的桌布里，先前所有的勇气荡然无存。
　　夏冉冉见状，连忙接过话头：“我要一杯拿铁。时凝你呢？”她碰了碰时凝的胳膊，“时凝？你脸怎么这么红？店里暖气是开得有点足，你是不是穿太多了？”
　　“我都行……”时凝的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脑子里早已乱成一锅沸粥。

　　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可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三教上课吗？还有，他的头发……好像剪成了更短的寸头，比起高中时利落了不少……
　　“好的，那给你上一杯热牛奶吧。”沈浚南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记录下单子后便转身离开了。
　　时凝始终不敢再抬头看他。她拼命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幻觉，或者是认错人了。沈浚南，那个众星捧月的风云人物，怎么可能出现在学校的甜品店里打工？
　　夏冉冉似乎看出了她的坐立难安，凑过来小声解释：“诶，你不知道吗？这家店是学校后勤集团加盟的，专门设了一些勤工助学的岗位。所以碰到认识的同学在这里打工，挺正常的。”
　　“原……原来是这样。”时凝心里顿时被巨大的懊悔淹没。
　　她刚才那副见了鬼一样的反应，落在他眼里，一定奇怪极了，可笑极了。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唉——”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心底漫上一片潮湿的委屈。
　　可他刚才……好像并没有认出她？她今天特意打扮过，和高中时那个总是穿着宽大校服、戴着框架眼镜默默无闻的样子相比，应该还是有一些不同的吧？他刚才看她的眼神，除了店员式的礼貌，只有一片陌生的平静。
　　一会儿他送饮料过来的时候，要不要鼓起勇气打个招呼？就假装刚刚确认是他，自然地说：“嗨，沈浚南？好巧啊，你怎么在这里？”——可是，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需要来做勤工助学呢？时凝清楚地记得，高中时大家隐约都知道，沈浚南家境很好，父母都是金融公司的精英。
　　“难道是……体验生活？”她只能胡乱地猜测。
　　正当她心神不宁地用指尖划着桌面时，沈浚南端着托盘过来了。他弯腰，将拿铁和热牛奶一杯一杯稳妥地放到她们面前。他靠近时，身上有淡淡的、好闻的洗涤剂清香，混着一丝极淡的咖啡醇香。
　　距离这样近，近得她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和他口罩边缘清晰的轮廓。
　　积攒了一下午的渴望、失落、困惑，在这一刻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时凝几乎是屏着呼吸，仰起脸，望进他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轻声问了出来：“你……是沈浚南吗？”
　　沈浚南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眸看向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那里面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归于平静，甚至比刚才更疏离了些。

　　时凝的心直直地往下坠。他果然不记得她了。不记得她的名字，不记得她的样子。她于他而言，大概和高中的任何一位普通同学没有区别，是毕业即消散的模糊面孔之一。
　　强烈的失落感让她鼻尖发酸，但她还是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小声地补充道：“我是时凝。时间的时，凝固的凝。”

　　沈浚南闻言，眼底似乎闪过一丝什么，快得让她抓不住。他微微弯了一下眼睛，像是笑了笑，可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反而透出一种莫名的尴尬距离感。“我记起来了，原来你就是时凝。”他的声音依旧平淡，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便迅速直起身，点头示意，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回到了柜台区域。

　　“原来你就是时凝。”

　　这句话反复在时凝耳边回响。它不像重逢的确认，更像一句……终于对上了号的客套？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团吸饱了水的棉花，湿漉漉地发胀，堵得她呼吸都不顺畅，委屈的情绪漫无边际地蔓延开来。
　　夏冉冉迅速捕捉到了她瞬间低落的情绪——时凝的心思实在太容易写在脸上了。她吸了口拿铁，狡黠地眨眨眼：“喂，那个帅哥店员，难不成你们是高中同学？”
　　时凝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挺帅的，个子也高。”夏冉冉评价道，忽然灵光一现，压低了声音，“欸，时凝，帮个忙！我们报社都快倒闭了，严重缺人，尤其是这种能撑场面的帅哥！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进来充个人数？我保证，绝对不麻烦他，挂个名就行，活儿我都派给别人！真的，救救孩子吧！”
　　“啊？”时凝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弄得一愣，“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你们不是认识嘛！快去问问，就当帮我的忙了！”夏冉冉双手合十，作哀求状，眼神瞟向柜台，“别发微信了，人就在那儿，直接去问！当面问显得有诚意！快去快去！”
　　时凝看向远处柜台后那个挺拔而略显疏离的身影，恐惧感再次攫住了她。刚刚才经历了那样尴尬的对话，现在又要过去提出一个更莫名其妙的请求……
　　但她架不住夏冉冉连推带怂恿的目光，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像是赴刑场一般，一步一步挪到了前台旁边。

　　沈浚南正在整理杯具，看到她过来，停下了动作，目光平静地投向她，带着询问的意味。
　　时凝手指紧张地揪着衣角，声音却大了些：“沈浚南……就是，那个……我加入了一个校媒报社，我们社团现在……挺缺人的，我们社长……”她说着，慌忙指了指夏冉冉的方向，“她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加入？就当帮个忙，挂个名也好。”
　　她语无伦次，几乎能想象自己此刻有多窘迫。
　　沈浚南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掠过她泛红的耳尖，沉默了几秒。
　　那短暂的几秒对时凝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不然……”他开口，“我晚点在微信上跟你聊吧。现在还是工作时间，不太方便。”
　　“好……好的！”时凝如蒙大赦，又因这不算拒绝的回应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她慌忙点头，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一坐下，她就忍不住把脸埋进了臂弯里，表情皱成一团。夏冉冉在一旁兴奋地追问“怎么样怎么样”，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满脑子只剩下他刚才那句疏离的“在微信上聊”，以及更早之前，那句让她心情坐过山车的——
　　“原来你就是时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