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寂静无声》李青月

13、在爱情里失败的逃兵

　　如果太习惯于享受某件事，那这件事终止的时候一定会有戒断反应。

　　时凝从最开始仰望太阳的时候就知道，这颗太阳迟早会被收回去的。

　　冬天的教室里很冷，呵出的白气在玻璃窗上凝成一片模糊的雾。时凝握着笔，指尖冻得发红，却迟迟没有在笔记本上落下一个字。
　　前排那个永远挺直着背的身影，今天缺席了。
　　沈浚南的座位空荡荡的，像是一个完美的画作突然被硬生生挖去最中心的一块，留下触目惊心的空白。
　　起初早读铃响时，她以为他只是迟到。那个总是踏着最后一声铃响冲进教室、带着一身清冽朝气的人，怎么会缺席？可是第一节数学课过去，第二节物理课过去……那个座位始终空着。时凝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空出一块呼啸的风口，冷风从中穿梭，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冰凉。

　　“沈浚南好像感冒了，挺严重的。”课间，前排班长的议论声细碎地传来，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却在时凝心里惊起滔天巨浪，“他妈妈早上特意给老班打电话请假了，听说发烧到三十九度呢……”

　　感冒了。发烧。三十九度。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时凝的心里。她想起这几天他确实偶尔咳嗽，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在球场上奔跑跳跃，依旧在课间和同学嬉笑打闹，仿佛无所不能。
　　一整天，时凝都心神不宁，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老师的讲课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玻璃，模糊不清，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她习惯性地在老师提出难题、课堂陷入短暂寂静时，将目光投向他的方向，仿佛只要看到他那副永远成竹在胸的模样，就能获得一丝微妙的心安——但今天，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冰冷的、空无一物的桌椅。
　　他是她枯燥压抑日常里唯一的光源和背景音。现在，光源骤然熄灭了，世界骤然安静黯淡下来，她仿佛被瞬间抛回那个只有自己的、寂静无声的孤岛，巨大的不适感和担忧如同冰冷的海水，迅速淹没了她。

　　这天是周六。
　　放学铃响，同学们喧闹着收拾书包，讨论着周末计划，热闹是他们的。
　　时凝慢吞吞地、几乎是机械地把书本一本本塞进书包。同桌兴致勃勃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奶茶店打卡，她摇了摇头：“我不了，直接回家了。”
　　她独自一人走出校门。

　　冬日的天黑得早，夕阳仓促地沉没在高楼后面，只留下灰蓝色的、冰冷而单调的天幕。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带着刺骨的疼。她把自己缩在厚厚的、有些旧了的毛线围巾里，下巴深深埋进去，试图汲取一点微弱的、属于自己的暖意。

　　沈浚南的爸妈特别疼爱他，因为他是家里的独生子，学习成绩又好。所以这个时候，他爸妈一定把他当成眼珠子一样的宝贝，肯定把他照顾得很好，会给他煮热腾腾的粥……

　　一种强烈而冲动的念头往她的脑海里冒，来得迅猛而剧烈——她想给他发条信息，哪怕只是一句干巴巴的、“你好点了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骤然失控地加速，即使在冷风里也感到一阵燥热。她几乎是颤抖着掏出那只旧手机，指尖冰凉，点开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甚至能在脑海中清晰描绘出来的头像。他的朋友圈静悄悄的，没有更新任何动态，这死寂反而加剧了她的不安。她点开对话框，他们没有聊天记录。

　　时凝一个字一个字地、小心翼翼地输入，又一个个地、迅速地删掉，仿佛在从事什么危险活动。
　　“听说你病了……”——太突兀了，像是个探听消息的八卦者。
　　“好好休息，祝早日康复……”——太生硬太客套了，和群发的祝福没什么两样，他会不会觉得奇怪？
　　“需要今天的笔记吗？”——她之前已经否定过这个借口了，太刻意。
　　思绪翻腾，各种措辞在脑海里打架，却没有一句能让她鼓起足够的勇气。最终，那股汹涌的冲动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她只是默默退出了对话框，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屏幕冰凉的触感直抵掌心。

　　她不敢。

　　她以什么身份关心呢？
　　一个几乎没说过几句话的同班同学？
　　暗恋就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而所有的担忧与牵挂，都只能默默消化，无处投递，最终在心房里堆积发酵，变成酸涩的汁液，腐蚀着本就脆弱的勇气。

　　回家的路变得格外漫长。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灰色的鞋尖一次次踏过冰冷的人行道地砖。
　　家里依旧冷清。灯光是惨白色的，照着空荡荡的客厅。她沉默地热了昨晚的剩饭，一个人坐在桌边吃完。然后回到自己狭窄的房间，关上门，仿佛才能稍微喘口气。
　　时凝喜欢一个人待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待在里面不出去。
　　书桌上还摊开着数学练习册，有一道拓展题她圈了出来，原本计划明天大着胆子去问他。现在，这个小小的、带着点甜蜜期待的念头也彻底落空了，只剩下冰冷的纸张和复杂的符号。
　　其实她已经解出来了，只是想找机会去问他题。

　　窗外彻底黑透了，玻璃窗清晰地映出她独自的身影，孤单而模糊，像一个无所依凭的幽灵。她又拿起手机，像是被某种执念驱使，屏住呼吸，再次点开那个对话框。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飞快地打下一行字，仿佛慢一点就会再次失去勇气：“今天的数学笔记，需要我帮你抄一份吗？”
　　这似乎是一个最拙劣、却也最不易被看穿心事的借口。指尖悬在绿色的发送键上，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血液在耳膜里鼓噪。一分钟，两分钟……她盯着那行字，仿佛要把它烧穿。脑海里闪过他可能回复的种种——礼貌的“谢谢，不用了”，或者干脆已读不回，或者……她甚至不敢想象更美好的回应，因为那不可能，那会让她更加无地自容于自己这份越界的关心。
　　最终，那根手指还是没有落下去。她猛地按熄了屏幕，像是被烫到一样将手机反扣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如冰冷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瘫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个失败的逃兵。
　　她终究连找借口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