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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日子 ...

  •   她点开和林野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最终只发过去一个干巴巴的:「哦。」
      很快,林野的电话打了过来。铃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刺耳。
      宁挽深吸一口气,走到阳台,接起。
      “喂?”
      “看到照片了?”林野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冽,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嗯。” 宁挽靠在冰冷的栏杆上,望着楼下被雪覆盖的、空荡荡的操场。
      “你……” 林野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就这么算了?”
      “什么算了?” 宁挽明知故问。
      “齐朔哥。” 林野说得直接,“你当初……不是喜欢他吗?现在知道了他那些事,就怕了?躲了?”
      宁挽的呼吸一滞。林野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割开了她这些日子来自我安慰的伪装。她不是怕齐朔,她是怕自己。
      怕自己承受不了那份沉重的过去可能带来的更多未知,怕自己无法给予对方需要的理解与支撑,更怕……自己那份同样不堪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家庭枷锁和婚约,会成为另一重负担。

      “林野,” 她的声音有些发涩,“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是不简单。” 林野的语气难得带上了点咄咄逼人,“可你连试都不试一下,就自己判了死刑?齐朔哥那时候跟你说那些,不是要推开你,我觉得……他更像是在等你一个回答。”
      等我一个回答?宁挽茫然。
      等什么回答?等我说“我不怕”?等我说“我能接受”?
      可她自己都还在泥潭里挣扎,拿什么去承接另一个人身上的滔天巨浪?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最终颓然道,声音里带上了哽咽,“我怕我说错话,做错事,反而更伤他。我也……我也有我自己的问题,林野,我没法像你想的那么潇洒。”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林野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缓和了语气:“我不是逼你。只是……我看得出来,齐朔哥这段时间,虽然看起来平静,但心里并不好过。谭怀羽那小子……”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谭怀羽……” 宁挽喃喃重复这个名字,心头那点不安再次放大,“他们……”
      “我不知道。” 林野打断她,声音有些闷,“我只知道,如果你真的在意,就不要只是躲在一边自己难受。至少……问清楚你自己到底怎么想。别等以后后悔。”
      电话挂断后,宁挽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直到手脚冰凉。
      林野的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问清楚自己到底怎么想?
      她想靠近,却又畏惧那沉重的过往和复杂的现实;她想逃离,却又舍不得那份短暂拥有过的温暖和悸动。
      两种力量在她心里撕扯,让她疲惫不堪。
      她抬起头,望着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齐朔现在在做什么?是否还和谭怀羽安静地坐在图书馆里?他……会不会偶尔,也想起那个在拉面馆里叽叽喳喳、在图书馆里问他翻译问题的女孩?
      寒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冰冷刺骨。宁挽抱紧了自己,将脸埋进围巾里。
      眼底有湿意,却最终没有落下来。
      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是继续当个胆小的蜗牛,缩在壳里,任由那点微弱的可能彻底熄灭;还是鼓起那一点点可怜的勇气,试着再去靠近那片冰冷而深邃的海?
      她不知道答案。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也格外寒冷。

      “遇见”餐厅的工作,对齐朔而言,早已成为一种规律而安定的节奏。早晨九点,城市尚未完全苏醒,他已换上熨烫平整的黑白制服,在吧台后开始一天的准备。
      研磨咖啡豆的香气最先弥漫开来,带着微焦的醇厚,唤醒感官。接着是擦拭玻璃杯,一只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在他指间旋转,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反射着晨光,像一排排静默的水晶。
      然后是检查各类器皿、补充调料、核对今日的特供菜单。这些重复、琐碎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专注,能让他纷杂的思绪沉静下来,专注于手头具体的、可掌控的事物。
      陈经理有时会拍拍他的肩,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说他是餐厅的“定海神针”,有他在,吧台区域就莫名让人觉得沉稳可靠。
      同事们也习惯了齐朔的沉默寡言,但这份沉默并非冷漠。阿琳偶尔抱怨男朋友不够体贴,他会默默递上一杯刚调好的、她最爱喝的热巧克力奶泡;后厨的强子不小心烫了手,他会立刻找出医药箱,动作利落地处理伤口,包扎得又快又好。
      他不爱说笑,但需要他时,他总在那里。这种无声的支撑,渐渐让他融入了这个小小的集体,成为其中一块沉默但坚实的拼图。
      午后阳光最盛时,餐厅会迎来一小波客流高峰。齐朔站在吧台后,身影挺拔,动作流畅地制作着各式饮品。
      拿铁拉花他练了很久,如今已能稳定地推出简单的树叶或爱心图案。
      偶尔有熟客认出他,会笑着点他做的咖啡,说他手艺越来越稳。他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话,但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捕捉不到的暖意。
      这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微小却真实,像细小的溪流,悄然滋润着他干涸已久的心田。

      这种平静的节奏,偶尔会被一阵风风火火的闯入打破。通常是周六下午,餐厅不那么忙的时候。
      “朔哥!我来了!饿死我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伴随着玻璃门被猛地推开带起的风铃声,一个穿着北城一中橙白校服、背着鼓鼓囊囊书包的高大身影就会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进来,目标明确地直奔吧台。不是秦舟还能是谁?
      他通常会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离吧台最近的高脚凳上,把沉重的书包“哐当”一声扔在脚边,然后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趴在大理石台面上,眼巴巴地看着齐朔,嘴里哀嚎:“朔哥,救救孩子吧!打球打得前胸贴后背,食堂的饭简直不是人吃的!给口吃的呗?”
      齐朔从忙碌中抬眼,瞥他一眼,手上冲泡咖啡的动作丝毫未停,语气平淡:“训练结束了?”
      “刚结束。虐菜,没意思。”秦舟挥挥手,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臭屁模样,但转眼又垮下脸,“就是体力消耗太大,急需能量补充!陈经理呢?今天有啥好吃的?快,菜单拿来我瞅瞅。”

      不用他喊,听到动静的陈经理早就笑眯眯地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份菜单:“哟,小舟又来‘视察’你哥工作啦?今天想吃点啥?给你哥创收,他月底奖金能多点。”
      “那必须的!”秦舟一把抢过菜单,装模作样地翻看着,嘴里还不停,“我可是带着全班……不,全年级同学的殷切期望来的!看看咱们朔哥这工作环境多好,这服务多周到……”
      他一边胡说八道,一边偷偷拿眼瞟齐朔。
      齐朔懒得理他,转身从保温柜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印着餐厅LOGO的纸袋,放到秦舟面前。
      里面通常是一个加热好的、馅料扎实的三明治,或者一份用料十足的海鲜焗饭,有时还会附赠一小块当天推出的新品蛋糕或布丁。
      这都是齐朔利用员工折扣提前预留好的。
      “哇!朔哥万岁!你真是我亲哥!”秦舟眼睛瞬间亮了,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打开纸袋,食物的香气让他幸福地眯起了眼。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不忘含糊地“汇报”近况:
      “朔哥我跟你说,我们班这次月考,我英语破天荒进了前一百!金姐下巴都快惊掉了!多亏了你给我开小灶!”
      “云归那小子,啧啧,又是年级前三,稳得一批。不过物理最后一道大题他居然没我做出来快!我厉害吧?”
      “哦对了,成瑞那小子跟人打赌输了,非要请我们喝奶茶,结果买回来全是全糖,腻死个人……”

      他嘴里塞着食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学校趣事到球场风云,从考试吐槽到哥们糗事,生动的表情和夸张的语气,像一股鲜活又吵闹的热浪,瞬间冲淡了餐厅午后略带慵懒的宁静。
      其他客人偶尔会投来善意的目光,同事们也见怪不怪,笑着摇摇头。
      齐朔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手里继续做着事——擦杯子、整理台面、准备下一单饮品。
      偶尔在秦舟说到某道题解法似乎有误时,会简短地纠正一两个字;听到他说又跟人起了小冲突时,眉头会几不可察地蹙一下,淡淡瞥过去一眼;听到他成绩有进步时,擦拭杯子的动作会微微一顿,极轻地“嗯”一声。
      这种“嗯”,对秦舟来说,就是最高级别的嘉奖。他会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凑得更近一点:“朔哥,那你周末有空不?再给我讲讲那个虚拟语气呗?我感觉还有点晕。”
      “看排班。”齐朔言简意赅。
      “好嘞!等你消息!”秦舟也不纠缠,他知道齐朔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他风卷残云般吃完东西,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嗝,然后贼兮兮地凑到齐朔耳边,压低声音:“朔哥,我跟你说个秘密……”
      齐朔侧耳倾听。
      “我攒钱给你看中了一双球鞋!限量版的!等发了零花钱和比赛奖金就拿下!你可别告诉金姐啊!”秦舟说完,得意地眨眨眼,仿佛干成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齐朔看着少年眼中毫不掩饰的、亮晶晶的分享欲和讨好,心里某个角落微微塌陷了一块。他抬手,不是很重地揉了一把秦舟的头,低声道:“乱花钱。自己留着。”
      “那不行!我就要给你买!”秦舟梗着脖子,随即又笑嘻嘻地,“你穿着肯定帅炸!我们球队那些家伙都得羡慕死!”
      又闹腾了一会儿,秦舟看看时间,跳下高脚凳,背上书包:“朔哥我走啦!还得回去上晚自习!下次再来吃穷你!”
      他挥挥手,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餐厅,玻璃门在他身后晃荡着,慢慢归于平静。
      餐厅里似乎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背景音乐悠扬的旋律。齐朔看着秦舟消失的方向,几秒后,收回视线,继续擦拭着手中光洁的玻璃杯。
      指尖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而胸口某处,却残留着被那阵鲜活吵闹烘烤出的、细微的暖意。
      这种暖意,不同于图书馆里那种静默的、带有距离感的陪伴,也不同于深夜里独自咀嚼往事时的冰冷孤寂
      。它是喧闹的、直接的、带着生活粗糙毛边的,是油渍、汗水和少年人毫无保留的亲昵糅合在一起的味道。有些扎人,却真实滚烫。

      他知道,秦舟每次来,并不真的只是为了蹭一顿饭。那孩子只是想看看他,用这种咋咋呼呼的方式确认他“好好的”,然后把自己的世界劈里啪啦地倒给他看,像是非要在他这片过于沉寂的湖水里,砸出点热闹的涟漪才甘心。
      而他,似乎也开始慢慢习惯,甚至隐约期待起这定期造访的、带着烟火气的“打扰”了。
      这大概就是家人吧。他想。
      吵吵闹闹,不讲道理,却用最笨拙的方式,把你牢牢地拴在烟火人间。
      窗外的雪似乎小了些,阳光偶尔挣扎着从云层后透出一点稀薄的光晕。齐朔将擦好的杯子一一挂回架上,它们整齐地排列着,折射着室内温暖的光线。

      日子就是这样,在寂静与喧闹的交替中,在工作的琐碎与亲情的牵挂里,一天天,不动声色地往前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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