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梦回与心的归途 ...
-
青桑原的晨雾总带着草木清气，白阮阮倚在窗边，看着侍女将药碗轻轻搁在案几上。她腕间四个墨色环镯在晨光中泛着幽暗的光泽。
身体日渐好转，可那双赤瞳里的神采却像蒙尘的琉璃，映不出窗外青桑摇曳的姿影。
云瑾儿常来，带着新摘的灵果和天界最新的趣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时叶青岚也会来，放下鹰族特制的桂花糖糕，语气平稳地提及北境矿脉产出稳定，或是狼族近来安分。玄岢来过一次，放下几株罕见的雪胆，挠着头，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白姐姐，你好生养着……都会好的。”说完几乎逃也似的转身就走。
偶尔，白阮阮会轻声问：“他……在沉星崖，可还安稳？”话音落下，满室寂静。云瑾儿会立刻塞过来一个灵果，甜香扑鼻；叶青岚则自然地转向汇报鹰族今年的药草收成。她们默契地，从不提及那个名字背后的真实境况。
墨辰来得悄无声息。
第一次来时，她注意到他比在无涯学海时更沉默，眉宇间凝着挥不去的倦意。
第二次，她闻到他身上清苦药香里混进一丝极淡的、如同铁器淬火后的冷冽气息。她欲开口，他却已先问起她经脉恢复可有余痛。
第三次，她瞥见他紫袍袖口有一小块不明显的焦痕，像是被什么灼过。他广袖微垂，将那痕迹掩去了。
她几次想问：“墨先生，你近日是否……”或是“叶知临他……”，总被他用温和却不容转圜的语气截断。“你如今唯一要务，便是养好自身。”他说着，有时会抛出一个关于药性相克的难题，将她的思绪引开。
直到那日，他脸色比往日更苍白几分，将一枚流转着月华光晕的石头放入她掌心。
石头触手温润，却让她心口猛地一悸。“这是……？”
“你的东西。”墨辰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我……代为保管太久了。”
她察觉他气息不稳：“墨先生，你……”
她的关心令他失神了一瞬，他打断她，目光落在月石上：“它承载的东西很重。”他抬眼，深深看她，“当年你托付我，是为求一份安宁。如今归还，是因如今的你，或许已能承受它，也必须面对它。”他顿了顿，低声道：“看清过去，是为走向未来，而非沉溺。如何选择，在你。”
他转身离去时，脚下微不可察地一滞，袖口似有流光逸散。那始终萦绕他的、沉静如渊的气息，几不可察地紊乱了一瞬。
白阮阮握紧了月石。
当夜，梦境开始侵袭。起初是碎片：叶知临背对她褪下戎装时绷紧的脊背，鹰族祭坛上他压抑的哽咽，还有今生他看着她时，那温柔底下深藏的痛楚……她在睡梦中蹙眉呓语，醒来时枕畔濡湿，唇间无意识溢出的名字带着颤音：“知临……”
后来梦境愈发连贯，直至那一夜——
她看见了最终的战场。
苍穹破碎，纯阳之力如熔岩般倾泻，那是来自神界的审判。她站在阵眼中心，银发在狂暴的能量中狂舞。母亲的手札在怀中发烫，里面承载的，是月兔族血脉的终极使命——以自身为钥，启动【月桂封界】，将肆虐的阳炎神骸重新封印。这是唯一能挽救这个濒临崩溃的世界的方法。
她听见了自己决绝的吟唱。
咒文在喉间凝聚，血脉中的月华之力被点燃，即将化作献祭的火焰。就在此刻，一道玄色身影撕裂了灼热的光幕，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然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叶知临。
他残存的银白羽翼在刹那间极致舒展，而后，在她眼前，寸寸碎裂，化作亿万流萤。他燃尽了最后的魂火，化作最坚固的壁垒，为她挡下了恶神蓄谋已久的致命一击。在身躯彻底消散前，他回眸望来，那双总是沉静的翠绿眼眸中，没有悔恨，只有未能说尽的歉意与深沉如海的眷恋。
“不——！”
她心神俱裂，即将成型的封印法阵因这极致的冲击而剧烈波动，濒临崩溃。就在此时，龙族乐仪的声音穿透时空，带着古老的箴言在她识海中炸开：“月桂封界不可终断！月兔之血为钥，质不足，则量以补之！”
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率先踏入将熄的阵眼。
“阮阮，活下去。”
是父亲白翰。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目光温和而决绝，随即朗声高呼：“月兔族，随我补阵！”
下一刻，无数道月白色的流光自她身后涌出，义无反顾地投向那黯淡的法阵——那是她残存的族人们。他们以自身微薄的血脉为柴，重燃了封印之光。她眼睁睁看着父亲，看着一位位熟悉的族人，在璀璨的光芒中对她颔首微笑，最终化作支撑天地的永恒月华。
封印，完成了。
世界得救了。
可她，失去了一切。
梦境并未在此终结。
她看见失去所有后的自己，在漫长的岁月里日渐憔悴。肩负着改良术法、寻找根本解决之道的重任，却因那蚀骨的心痛无法凝神，形销骨立。最终，在一个寂静得令人窒息的夜晚，她将一枚流转着月华光晕的石头，塞进了唯一知晓内情的战友季郁手中。
“带走它……替我保管好……”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泪已流干，“这里面的他，太好了，好到我承受不住失去他的痛……我看着它，就活不下去……可我又舍不得彻底毁掉……”
“这是我唯一……最珍贵的东西了。替我……保管好‘他’，也带走‘我’的这份痛苦……”
季郁接过月石，眉头因那磅礴的情感洪流微微一蹙，随即紧紧握拢：“……好。我答应你。”
这个承诺，跨越了三万年。
白阮阮从梦中惊醒，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从溺水的深渊挣扎而出。起初只是无声的泪流满面，但随着梦中每一个画面在脑中清晰地回放——他决绝的背影、他破碎的眼神、他消散的羽翼、他最后那无声的“对不起”——她终于彻底懂得了。
懂得了他前世沉默背后的深情与守护，懂得了他今生一次次失控下隐藏的、源于失去她的巨大恐惧。懂得了他为何宁愿自毁也不愿她想起过去，更懂得了那双曾拥抱着她的手，在伤害她时，该有多么绝望和痛苦。
这迟来的懂得，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她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彻底剖开。
过往所有的不安与窒息感，在此刻都有了答案。原来他不是想囚禁她，而是他自己，一直被困在三万年前那些沉沦愧疚的瞬间里，从未走出。那密不透风的守护，是他绝望的呼救。
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从喉间溢出，随即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她猛地蜷缩起身子，将脸深深埋入膝间，失声痛哭。那不是悲伤，是一种比悲伤更沉重的东西——是跨越了两世，终于将所有痛苦、爱恋、牺牲与遗憾全然洞悉后，灵魂承受不住的震颤。
她哭得浑身发抖，眼泪浸湿了衣裙，双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仿佛这样才能缓解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心痛。她为自己而哭，为那个选择遗忘、独自“轻松”了这么久的自己；她更为他而哭，为那个独自背负着所有记忆、在愧疚和恐惧中煎熬了两世、直至崩溃的爱人。
还有她的战友季郁……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为何墨辰的眼神总是带着看透世事的疲惫，为何他归还月石时气息会那样紊乱——他独自守护这个秘密三万年，见证着他们的痛苦轮回。
这些认知让她痛得无法呼吸，哭声里带着深深的悔恨与铺天盖地的心疼。她爱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她爱这个灵魂，爱到了骨血里，跨越了生死与遗忘，从未改变。
当哭声渐歇，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紧紧握住手中的月石。另一只手轻轻抚过腕间墨色环镯，指尖感受到那冰冷的触感。
"原来，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受苦……"她低声自语，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目光却渐渐坚定，"但这一次，不会了。"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她心中生根——她必须去见他。不是去责备，而是去告诉他，她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
包括，她从未怪过他。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梦回与心的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