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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雪线之上的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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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念没有离开云南,却彻底告别了游客的身份。她背着简单的行囊,租了一辆老旧的自行车,开始沿着雪山脚下那些地图上未曾标注的小路漫无目的地骑行。
她没有目的地,唯一的指引是内心的声音。风吹过麦田,泛起金色的波浪,她停下来,闭上眼睛,让那沙沙的声响流过耳畔,不再思考它是否“治愈”,只是单纯地听。路过一片格桑花海,她走进去,躺在花丛中,看云朵在湛蓝的天幕上缓慢变换形状,不再追问生命的意义,只是单纯地看。
她住进傈僳族人的木楞房,学着用最原始的火塘烧水,喝带着烟熏味的酥油茶。语言不通,她便用笑容和手势交流。老阿妈布满皱纹的手握住她,指给她看远山上一种只在清晨绽放的蓝色小花,叫“措给哇”,意思是“星星的眼泪”。
她不再试图“感受”美,而是让自己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像一块山石,一棵树,一滴融化的雪水。
这天凌晨,她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向着雪山高处一片不对外开放的冰川遗迹徒步。空气稀薄,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肌肉酸疼,肺部像被挤压。极致的生理体验,反而让大脑停止了无休止的思考与反刍。
她必须全神贯注于脚下,选择下一个落脚点,调整呼吸的节奏。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亮整个山谷,她正好站在雪线之上。脚下是万年不化的冰川,泛着幽蓝色的寒光,仿佛凝固的时间。回头望去,来路蜿蜒,云海在脚下翻腾,世界纯净得只剩下蓝与白。
没有狂喜,没有顿悟的泪水。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冰冷的风刮过脸颊的刺痛,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有力而疲惫的跳动,感受着每一次呼吸在冷空气中化作白雾,又消散无形。
在那个瞬间,她忽然明白了。
美,从来不是用来“治愈”谁的。
它就在那里,如同这亘古的雪山,不言不语,不悲不喜。
治愈,发生在当你不再向它索取,而是将自己敞开,允许它的存在,如同允许自己的存在一样。
她不需要变得“开心”起来。
她只需要像呼吸一样,接纳所有情绪的自然流动——允许悲伤像山间的雾一样升起,也允许它像云一样散去;允许恐惧像脚下的冰裂缝一样存在,但不让它阻止前行的脚步;允许自己偶尔想起林熹时,心口依然会泛起细密的疼痛,但那疼痛不再意味着失控与毁灭,它只是存在过的一段深刻关系的余温。
她从背包里,拿出那厚厚一沓写给自己的信。高原的风猛烈地吹拂着纸页,哗哗作响,像无数翅膀在扇动。
她没有犹豫,将它们一页一页,撕开。
米白色的纸屑,被狂风卷起,像一群突然获得自由的鸽子,飞向冰川,飞向云海,飞向深邃蔚蓝的天空,最终消失不见。
她没有抛弃过去,她只是归还了它们。将那些沉重的叙事,还给了时间,还给了风,还给了这片沉默而包容的天地。
手中空了,心却满了。
下山的路,轻松了许多。不是因为坡度,而是因为卸下了无形的枷锁。她看到一只岩羊在陡峭的崖壁上轻盈跳跃,看到一丛紫色的雪莲在石缝中傲然绽放。
回到客栈,她打开手机。林熹的头像上有一个小小的红点,是她分享的一段视频——窗台上那盆“碧光环”,在阳光下,毛茸茸的“兔子耳朵”微微透明,边缘泛着一圈可爱的粉红色。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萌芽)的表情。
许念看着那个表情,嘴角缓缓地,自然而然地,牵起一个微小的、真实的弧度。
她没有回复那个表情,也没有分享雪山的照片。
她只是打开订票软件,平静地预定了返回的航班。
这一次,她不是逃回去,也不是带着答案回去。
她是带着一片内化的、永恒的雪山,回去。
是带着重新学会的、像呼吸一样自然的,爱与生活的能力,回去。
她知道,生活的风雨依然会来。
但她也知道,她的心里,已经筑起了一座沉默的、雪线之上的高地。
足以,俯瞰所有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