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寄完的信》绿豆狗

110、特别版番外

　　《未寄完的信》特别版番外：旧信里的新地址

　　三月的风裹着刚化冻的潮气，从老城区斑驳的砖墙缝里钻进来，拂过窗台上那盆刚冒新芽的绿萝时，还带着几分冬日残留的凉意。林锦蹲在母亲卧室的樟木箱前，指尖刚触到箱底那层垫着的蓝布，就被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硌了一下——那是个褪色的牛皮纸袋，边角被磨得发毛，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无数次，袋口用粗麻绳松松系着，上面用铅笔写着“阿澈亲启”四个字，字迹清隽挺拔，是父亲林哲安年轻时的笔锋。

　　他停下手里整理旧衣物的动作，指尖轻轻拂过那四个字，指腹能摸到铅笔在纸上留下的细微纹路。母亲走后三个月，他第一次有勇气打开这个樟木箱——这里装着父母年轻时的东西，有母亲的碎花连衣裙，有父亲的旧皮夹克，还有他小时候玩过的布老虎玩偶，唯独这个牛皮纸袋，是他从未见过的。

　　麻绳解开时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三张泛黄的信纸从袋里滑落，飘落在铺着蓝布的箱底。最上面那张的右上角，用钢笔标注的日期清晰可见：2004年12月21日，冬至。林锦的心猛地一沉——那是父亲去北方出差前一晚写的，也是他记忆里，父亲最后一次完整地出现在家里的日子。

　　他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樟木箱，把信纸轻轻展开。信纸边缘有些发脆，他生怕用力过猛会把纸揉破，指尖小心翼翼地捏着纸的两端。父亲的字迹跃然纸上，带着他惯有的认真，连标点符号都写得格外规整：

　　“阿澈，见字如面。

　　今天冬至，家里煮了饺子，林锦非要把他的布老虎玩偶塞进我行李箱，说让老虎替他陪你看雪。这小子，昨天晚上抱着玩偶坐在我床边，缠了我半宿，问我北方的雪是不是像棉花糖，能不能堆出比他还高的雪人。我跟他说，等我到了哈尔滨，就给他寄明信片，让他看看真正的雪是什么样子。

　　你之前说的那家巷口杂货店，我记下来了，地址是道里区经纬街28号，老板娘姓王，对吧？我到了那边会把明信片寄去那里，老板娘说会替我们暂存，等你路过的时候再去取。你要是有空，也替我多照看照看林锦，他性子软，在幼儿园里总被别的小朋友抢玩具，你要是见到他，多跟他说几句话，让他别害怕。

　　这次出差估计要待三个月，等开春了我就回来。到时候咱们约着去吃巷尾那家的炸酱面，你上次说他家的辣椒油特别香，我记着呢。对了，你之前提过想攒钱买一台相机，我这个月发了奖金，已经帮你存了一部分，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挑，以后你就能用相机拍你喜欢的老巷子了。

　　天不早了，林锦在隔壁房间喊我给她讲故事，就先写到这儿。你自己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别总熬夜画画，记得按时吃饭。

　　哲安

　　2004.12.21夜”

　　信纸的末尾，还有一个小小的老虎图案，应该是父亲随手画的，耳朵歪歪扭扭的，像极了林锦那个旧玩偶的样子。林锦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睡前给她讲故事，讲完后会在他的作业本上画小老虎，说这是“爸爸的专属印章”，以后不管他在哪里，看到小老虎就知道爸爸在想他。

　　他把第一张信纸叠好，放在腿上，又拿起第二张。这张纸比第一张更薄，字迹也有些潦草，日期是2004年12月25日，圣诞节。

　　“阿澈，今天哈尔滨下了第一场雪，比我想象中还大。我在松花江畔走了一圈，雪落在肩膀上，凉丝丝的，抬手一摸就化了。街上有卖冰糖葫芦的，红彤彤的一串，插在稻草垛上，特别好看。我想起你说过喜欢吃山楂，就买了两串，可惜不能寄给你，只能自己先尝了尝，酸甜口的，跟咱们老家的味道差不多。

　　今天给家里打了电话，林锦在电话里哭，说想我了，还说妈妈做的红烧肉没有我做的好吃。这小子，明明昨天还跟我赌气，说我出差不带他去，今天就变卦了。你要是见到他，帮我跟他说，等我回去就给他做红烧肉，放他最爱的土豆块。

　　杂货店的老板娘我见过了，是个很热情的阿姨，我把明信片交给她的时候，她还跟我说，会帮我好好保管，让我放心。她店里有个旧收音机，一直在放老歌，我听着歌跟她聊了会儿天，她说这条街已经有三十年了，好多老邻居都搬走了，只有她还守着这家店。

　　我住的宾馆窗户正对着松花江，晚上能看到对岸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像星星。我跟你说，等开春了，我想带林锦和他妈妈来这儿，咱们一起去看冰灯，去吃锅包肉，再去中央大街上走一走，听说那里的面包石特别有名，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声音。

　　就先写到这儿吧，明天还要去工地考察，得早点休息。你自己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哲安

　　2004.12.25晚”

　　第三张信纸的日期是2005年1月10日，字迹比前两张更用力，纸的边缘还有几处褶皱，像是被人攥过：

　　“阿澈，今天工地上出了点事，有个工人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幸好没什么大碍，就是骨折了。我在医院陪了他一下午，看着他家人哭哭啼啼的样子，突然就想起了林锦和他妈妈。我跟他们保证过，这次出差一定平平安安回去，可今天看到那个工人的时候，心里还是慌了一下。

　　林锦昨天在电话里跟我说，他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还说老师夸他画画好看。他画了一幅全家福，有我，有他妈妈，还有他的布老虎玩偶，他说等我回去就把画送给我。我跟他说，爸爸一定好好收着，等他长大了，咱们一起看这幅画。

　　杂货店的老板娘给我留了言，说你去取过一次明信片，还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你要是有空，多去店里坐坐，跟老板娘聊聊天，她一个人看店也挺孤单的。对了，我给你带了一块哈尔滨红肠，放在老板娘那里了，你记得去拿，别放坏了。

　　我算了算日子，还有一个多月就能回去了。到时候我想带林锦去游乐园，他盼了好久了，还想带他妈妈去买新衣服，她总说自己的衣服都旧了，舍不得买。你说，我回去的时候，给他们带点什么礼物好呢？林锦肯定想要新的玩偶，他妈妈的话，或许会喜欢围巾吧，北方的围巾特别暖和，我看街上好多人都戴着。

　　今天有点累，就写到这儿。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等我回去咱们再好好聊。

　　哲安

　　2005.1.10夜”

　　三张信纸都看完了，林锦把它们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想起去年冬天，他在老街的“时光咖啡馆”打工时，常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在靠窗的位置。老奶奶总是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袄，手里拿着一个旧本子，点一杯热可可，能坐一下午。有次他去收杯子，不小心瞥到了本子上的内容——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地址，最上面一行用钢笔写着“林哲安收”，字迹娟秀，和父亲信里提到的“阿澈”的风格很像。

　　那时候他没在意，只当是老奶奶在帮别人整理地址。可现在看着手里的信纸，他突然意识到，那位老奶奶，或许就是父亲信里的“阿澈”。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放进牛皮纸袋里，抱着纸袋就往门外跑。出门的时候，他差点撞到门框上，鞋都没来得及换，穿着拖鞋就往老街跑。三月的风还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有点疼，可他一点都不在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位老奶奶，找到父亲没寄完的信。

　　老街离他家不远，走路只要十分钟。他跑过街角的面包店，跑过巷口的水果店，终于看到了“时光咖啡馆”的招牌。咖啡馆的门是木质的，挂着一个铜铃，一推就会发出“叮铃”的响声。他推开门，里面很安静，只有两三桌客人，靠窗的位置空着，老奶奶不在。

　　他有些失落，走到吧台前，问正在擦杯子的店员：“请问，您见过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吗？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点热可可的那位。”

　　店员想了想，说：“见过，她今天早上还来了，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说要去巷尾的杂货店。”

　　“杂货店？”林锦眼睛一亮，父亲信里提到的那家杂货店，就在巷尾。

　　他跟店员说了声“谢谢”，转身就往巷尾跑。杂货店的门是绿色的，上面挂着一个褪色的招牌，写着“老王杂货店”。他推开门，铜铃“叮铃”响了一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板娘从里屋走出来，看到他，笑着问：“小伙子，想买点什么？”

　　林锦喘着气，把怀里的牛皮纸袋递过去，说：“阿姨，您还记得这个吗？上面写着‘阿澈亲启’，是我父亲林哲安写的。”

　　老板娘接过纸袋，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愣了愣，随即眼睛就红了。她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铁盒，铁盒是红色的，上面印着“牡丹”图案，已经有些生锈了。她打开铁盒，里面装着一沓明信片，都是父亲寄来的。

　　“这些年，总有人寄信来，收件人都是‘阿澈’，”老板娘把铁盒递给林锦，声音有些哽咽，“我想着总有一天会有人来取，就一直存着。你是哲安的儿子吧？他当年跟我提过，说他有个儿子，叫林锦。”

　　林锦接过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有七张明信片。第一张是2004年12月26日寄的，上面画着哈尔滨的雪景，父亲在背面写着：“林锦，今天下雪了，爸爸在松花江畔给你寄明信片，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爸爸回去给你带礼物。”

　　第二张是2005年1月5日寄的，画着一个雪人，旁边写着：“林锦，爸爸今天堆了个雪人，跟你一样高，你要是在这儿，肯定会喜欢的。妈妈还好吗？让她别太想我，我很快就回去了。”

　　第三张是2005年1月15日寄的，画着一碗饺子，写着：“林锦，今天是腊八节，爸爸在宾馆吃了饺子，想起妈妈做的饺子，特别香。你有没有跟妈妈一起吃饺子呀？”

　　第四张是2005年1月20日寄的，画着一只老虎，写着：“林锦，爸爸今天看到一只老虎玩偶，跟你的很像，就画下来了。你有没有想爸爸呀？爸爸很想你。”

　　第五张是2005年1月25日寄的，画着一棵圣诞树，写着：“林锦，爸爸今天看到街上有圣诞树，想起圣诞节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你哭着说想我，爸爸也很想你。等我回去，咱们一起过春节。”

　　第六张是2005年2月1日寄的，画着一个红包，写着：“林锦，还有几天就春节了，爸爸给你准备了红包，等我回去就给你。你要乖乖听话，别让妈妈生气。”

　　第七张是2005年2月5日寄的，也就是父亲出事前一周。这张明信片上画着松花江的冰灯，背面的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匆忙写的：“林锦，爸爸今天去看了冰灯，特别好看，等我回去，就带你们来这里，一起看冰灯，一起吃锅包肉。你该上小学了吧？爸爸已经帮你打听好了学校，等你上学，爸爸每天送你去。”

　　林锦抱着铁盒，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想起2005年的春节，父亲没有回来，母亲带着他去了爷爷家，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母亲哭。后来他才知道，父亲在2月12日那天，在工地考察的时候，因为脚手架坍塌，不幸去世了。

　　他把明信片一张一张叠好，放进铁盒里，对老板娘说：“阿姨，谢谢您，这些年辛苦您了。”

　　老板娘摇了摇头，说：“不辛苦，哲安是个好孩子，当年他来店里的时候，还跟我聊了很久，说他很爱他的妻子和儿子，说等他回去就带他们来哈尔滨玩。没想到……”老板娘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林锦走出杂货店，刚到巷口，就看到那位常去咖啡馆的老奶奶正站在梧桐树下。老奶奶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阳光照在照片上，能看到照片里年轻的父亲和母亲并肩站着，母亲怀里抱着一只布老虎，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奶奶？”林锦轻声喊了一声。

　　老奶奶回头，看到他手里的铁盒，眼眶慢慢红了。她走过来，仔细打量着林锦，说：“你是……哲安的儿子？”

　　林锦点了点头，说：“您是‘阿澈’阿姨吗？”

　　老奶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是，我是阿澈。没想到，我还能见到哲安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