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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风雪归人路 ...

  •   民国二十六年腊月,太行山的雪来得格外早。
      清晨,梦岚推开窑洞的木门,眼前是一片莽莽苍苍的白。雪花还在簌簌落下,覆盖了山峦、村庄和训练场,将战争的痕迹暂时掩埋。她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根据地的冬日军营依然忙碌。远处训练场上,士兵们正在雪中练习刺杀,喊杀声震得树梢积雪簌簌落下。炊烟从各处窑洞升起,混合着小米粥的香气——这是八路军后勤部特意调拨来过冬的粮食,虽然不多,但至少能让每个人吃上热饭。
      “苏指导员,早啊!”王小虎从隔壁窑洞钻出来,军帽歪戴着,脸上还带着睡意。这个曾经的纺织工人已经完全融入了部队生活,如今是独立支队的侦察排长。
      “王排长,今天不是该你们排去背粮吗?”梦岚笑着问。
      “吃完早饭就去!”王小虎搓着手,“听说这次从祁县弄来了一批白面,能包顿饺子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璞城从指挥部窑洞走出来。他披着件缴获的日军呢子大衣,左臂的绷带已经拆了,但动作间仍能看出些微的不自然。一个多月的根据地生活,让他脸颊瘦削了些,眼神却更加锐利。
      “开会。”他对梦岚点点头,转身又回了窑洞。
      支队指挥部设在最大的窑洞里,墙上挂着手绘的华北地图,红蓝箭头标注着敌我态势。火盆烧得正旺,聂司令员和几个团级干部已经围坐一圈,脸色都有些凝重。
      “情况不太妙。”聂司令员开门见山,手指点在地图上,“刚得到情报,日军驻山西的第一军正在集结,目标是我们的根据地。规模可能超过秋季扫荡。”
      窑洞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秋季反扫荡虽然胜利了,但根据地元气大伤,许多村庄被烧毁,粮食损失严重。如果再来一次大规模扫荡,后果不堪设想。
      “具体时间?”璞城问。
      “最迟腊月二十。”说话的是军区情报科长老陈,一个精瘦的中年人,“这次鬼子学聪明了,准备分三路合围,重点打击我们的指挥机关和后勤基地。”
      地图上,三条粗大的蓝色箭头像三把钳子,对准根据地核心区域。
      “硬拼肯定不行。”一团团长说,“咱们装备差,兵力不足,只能继续化整为零,跳到外线去。”
      “问题是往哪跳。”聂司令员沉吟,“东面是平汉铁路,鬼子重兵把守;西面是吕梁山,咱们不熟悉;北面......”他顿了顿,“北面是北平。”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璞城。
      “北平是鬼子的华北中枢,看似危险,实则可能最安全。”璞城缓缓说道,“灯下黑的道理,日本人应该也懂。”
      “你的意思是......”
      “我带一支小分队潜入北平。”璞城语气平静,“一来可以侦察敌情,二来可以执行之前的任务。”他看了眼梦岚,“找那批文件。”
      窑洞里安静得能听见火盆里木炭爆裂的噼啪声。
      “太冒险了。”半晌,老陈打破沉默,“北平现在戒严得连只鸟都飞不进去。你们的面孔又太显眼,尤其是璞队长,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
      “正因为显眼,才更想不到我们会回去。”梦岚忽然开口,“而且,我们在北平有内线。”
      她说的内线,是千代子留下的联络方式。秋季反扫荡期间,他们曾通过秘密渠道与北平取得联系,得知千代子仍在城内活动,并发展了几个可靠的关系。
      聂司令员盯着地图看了很久,终于说:“原则上同意。但有几个条件:第一,人数不能超过十人;第二,以侦察为主,非必要不执行战斗任务;第三,腊月十五前必须返回。”
      “是!”璞城立正敬礼。
      散会后,梦岚和璞城回到自己的窑洞。这间窑洞很小,只有一炕一桌,但被梦岚布置得整洁温馨。墙上贴着她手绘的北平地图,桌上摆着母亲留下的铁盒和几本书。
      “你真觉得能成?”梦岚一边整理炕上的被褥,一边轻声问。
      璞城在火盆边坐下,伸手烤火:“五成把握。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他的手在火光映照下,能看见许多细小的伤疤——那是多年军旅生涯留下的印记。梦岚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这次,我跟你一起。”
      “太危险......”
      “就是因为危险,才更要一起。”梦岚直视他的眼睛,“你忘了,我们说好要生死与共的。”
      璞城看着她倔强的眼神,最终妥协:“好。但一切行动听指挥。”
      “是,璞支队长。”梦岚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挑选队员的工作持续了三天。最终确定的九人,个个身怀绝技:赵振声经验丰富,阿弃机敏过人,王小虎熟悉北方情况,还有五个从原二十九军中挑选的老兵,都是北平本地人,对城里了如指掌。
      腊月初八,按照北方习俗是要喝腊八粥的日子。炊事班用最后一点杂粮熬了一大锅粥,加了红枣和花生,香气飘满整个营地。
      晚饭后,小分队在指挥部进行最后一次情况通报。老陈带来了最新情报:北平日军司令官已换人,新任司令官土肥原贤二是著名的中国通,手段更加狡猾。城内特务机关活动频繁,正在搜捕抗日分子。
      “这是联络点和暗号。”老陈递给梦岚一张纸条,“记住,每个联络点只能用一次,用过立即废弃。”
      梦岚仔细看了一遍,将纸条烧掉。
      “另外,有个好消息。”老陈压低声音,“我们在伪警察局里有内线,必要时候可以提供帮助。”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出发。
      腊月初十清晨,雪停了。太行山银装素裹,在初升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小分队换上便装,扮作贩山货的商人。武器藏在货物里——□□、匕首、手榴弹,还有一部微型电台。
      聂司令员亲自来送行:“早去早回,平安归来。”
      “司令员放心。”璞城敬了最后一个军礼。
      队伍沉默地出发了。踏着积雪,穿过山谷,向山外走去。梦岚回头看了一眼根据地方向,炊烟正袅袅升起,训练场的口号声隐约可闻。这个他们只待了三个多月的地方,已经有了家的感觉。
      下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积雪掩盖了沟壑,好几次有人差点摔下山崖。中午时分,他们在背风处休息,就着雪啃干粮。
      “翻过前面那座山,就是平原地带了。”王小虎指着远处,“我有个表哥在那边村子里,可以歇脚。”
      “可靠吗?”赵振声问。
      “绝对可靠。他媳妇就是被日本人害死的。”
      傍晚,他们到了王小虎表哥的村子。村子不大,约莫二三十户人家,大多泥坯房,显得破败不堪。村口有棵老槐树,树下蹲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眼神麻木。
      王表哥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脸上有道疤,见王小虎带着陌生人进村,眼神警惕。但听说他们是打鬼子的队伍后,态度立刻热情起来。
      “快进屋,外面冷。”他把人让进屋里。
      屋子很简陋,土炕占了半间房,墙上糊着旧报纸。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躲在炕角,怯生生地看着来人。
      “我闺女,小翠。”王表哥说,“她娘去年被鬼子抓去修炮楼,累死了。”
      气氛沉重下来。梦岚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冰糖递给小女孩,小姑娘犹豫着不敢接。
      “拿着吧。”王表哥说,“谢谢婶子。”
      晚饭是玉米糊糊和咸菜。吃饭时,王表哥说了些附近的情况:鬼子在十里外的镇上设了据点,三天两头来村里征粮抓丁。村里青壮年要么跑了,要么被抓走了,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
      “前几天,后山李村整个村被烧了。”王表哥压低声音,“说是藏了八路,其实就因为他们交不出足够的粮食。”
      “没人管吗?”阿弃问。
      “谁管?国军跑了,八路在山里,伪军帮着鬼子......”王表哥苦笑,“老百姓就是砧板上的肉。”
      夜里,小分队睡在炕上。炕烧得很热,但没人睡得着。窗外的风呜呜地吹,像无数冤魂在哭诉。
      梦岚侧身看着璞城,他闭着眼,但眉头微蹙,显然也没睡。
      “想什么呢?”她轻声问。
      “想北平。”璞城睁开眼,“想我们离开那天的情景。”
      “会回去的。”
      “嗯,会回去的。”
      第二天天不亮,队伍继续赶路。王表哥送他们到村口,塞给王小虎一包炒黄豆:“路上垫肚子。小心点,前面岗哨多。”
      果然,离开村子不到十里,就遇到了第一个关卡。四个伪军和两个日本兵守着路口,检查过往行人。
      “都下车!检查!”伪军小队长吆喝着。
      璞城使了个眼色,队员们按预定方案分散开。赵振声上前交涉,递上伪造的良民证和几包香烟:“老总,我们是贩山货的,去北平探亲。”
      伪军小队长翻了翻良民证,又打量货物:“这大冷天的贩什么山货?”
      “干货,蘑菇、木耳,年前卖个好价钱。”赵振声赔笑,“老总行个方便。”
      日本兵走过来,用刺刀挑开麻袋,里面确实是山货。但他还不满意,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日语。
      翻译官说:“太君问,有没有违禁品。”
      “没有没有,都是正经生意人。”赵振声又递上几块银元。
      日本兵这才挥手放行。走出很远,队员们才松口气。
      “好险。”阿弃擦擦额头的冷汗,“那鬼子再多翻翻,就露馅了。”
      货物底层,藏着拆开的枪支部件。
      有了这次经验,后面更加小心。他们避开大路,专走田间小道,昼伏夜出。腊月十三凌晨,终于抵达北平郊外。
      站在高岗上望去,北平城黑沉沉地卧在夜色中,像一头受伤的巨兽。城墙轮廓依稀可辨,城楼上挂着日本膏药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偶尔有探照灯扫过,照亮一片惨白。
      “进城有三条路。”璞城摊开手绘地图,“永定门、广安门、西直门。永定门查得最严,西直门相对松些。”
      “走西直门。”梦岚说,“我小时候常跟母亲从那出城上香,知道有条小路可以绕开岗哨。”
      凌晨四点,最黑暗的时刻。小分队来到西直门外的一片乱葬岗。这里荒坟累累,枯草丛生,是城里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梦岚凭着记忆,找到一座无字碑,在碑座下摸索片刻,触到一个铁环。
      用力一拉,地面露出一个洞口,仅容一人通过。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这是前清时期修的暗道,为了运棺材出城不冲撞贵人。”梦岚解释,“我母亲带我来过。”
      赵振声第一个下去,确认安全后,众人鱼贯而入。暗道很窄,必须弯腰前行,墙壁湿漉漉的,长满青苔。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向上的台阶。
      推开顶板,是一间柴房。灰尘簌簌落下,呛得人直咳嗽。
      “这是哪?”王小虎小声问。
      梦岚适应了黑暗,辨认片刻:“应该是我家老宅的后院。”
      苏家老宅被日军占领后,一直空着。从柴房缝隙看出去,庭院荒芜,杂草丛生,那株海棠树还在,但枝叶凋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分头侦察。”璞城下令,“两人一组,一小时后来这里汇合。记住,只看不说,不惹事。”
      梦岚和阿弃一组,目标是查探日军的布防情况。他们扮作姐弟,穿着破旧的棉袄,脸上抹了煤灰,看起来就像两个逃难的穷人。
      清晨的北平街道冷清得可怕。商铺大多关门,只有几家粮店前排着长队,人们揣着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墙上贴满了“中日亲善”“大东亚共荣”的标语,覆盖了原来的抗日宣传画。
      走到西四牌楼,梦岚忽然停下脚步。街角蹲着个卖烤红薯的老汉,正是当年常在她家巷口摆摊的张老汉。老汉老了许多,眼神浑浊,机械地翻动着炉子里的红薯。
      “大爷,红薯怎么卖?”梦岚上前,用变了调的嗓音问。
      “五分一个。”老汉头也不抬。
      “要两个。”梦岚递过钱,压低声音,“张伯,还认得我吗?”
      老汉猛地抬头,盯着梦岚看了许久,眼圈渐渐红了:“是......是苏小姐?”
      “小声点。”梦岚蹲下身,假装挑红薯,“我家老宅现在什么人住?”
      “日本人,来了个小队长。”张老汉颤抖着说,“不过这几天好像不在,就几个伪军看着。”他四下看看,用更小的声音说,“苏小姐,快走吧,城里到处是特务。”
      “我知道。张伯,帮我个忙。”梦岚塞给他一块银元,“帮我留意老宅的动静,特别是日本人什么时候回来。”
      “这钱我不能要......”
      “拿着,买点粮食。”梦岚站起身,“我还会来找您。”
      离开烤红薯摊,两人继续往南走。路过一家茶馆时,听见里面传出评书声,说的是《杨家将》。梦岚心中一动,这是千代子约定的联络信号之一——如果茶馆在说抗敌故事,说明安全。
      她让阿弃在外面望风,自己走进茶馆。里面坐着七八个茶客,都是老人,听得出神。说书的是个盲人,正说到杨业碰碑殉国,声音悲壮。
      梦岚找了角落坐下,要了碗茶。茶博士过来倒水时,她轻声说出暗号:“掌柜的,有碧螺春吗?”
      茶博士手一顿:“碧螺春没有,有雨前龙井。”
      暗号对上了。茶博士压低声音:“后院第三间房,有人在等。”
      后院很安静,积雪还没扫。梦岚推开第三间房门,里面坐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戴着圆眼镜,像账房先生。
      “苏小姐?”中年人起身。
      “是我。您是......”
      “姓李,在教育局做事。”中年人示意她坐下,“千代子女士让我接应你们。情况有变,土肥原加强了城防,正在全城搜捕可疑分子。”
      “我们要找的东西......”
      “我知道。”李先生说,“但东西不在苏家老宅。你们走后,日本人把老宅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找到。”
      梦岚的心一沉:“那会在哪?”
      李先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你母亲生前最后住过的地方——琉璃厂附近的一个小院。她可能把东西藏在那儿了。”
      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琉璃厂东街十七号。
      “另外,有个消息。”李先生神色凝重,“日本人已经知道你们回到北平了。”
      “什么?!”
      “你们进城时被暗哨发现了。虽然甩掉了尾巴,但土肥原下了命令,严查出城人员。”李先生看了看怀表,“你们最多还有两天时间。两天后,全城大搜捕。”
      离开茶馆,梦岚感觉后背发凉。原来从进城那一刻起,他们就一直在敌人视线里。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比战场上的明刀明枪更可怕。
      回到苏家老宅,其他人也陆续返回,带回的消息都不乐观:日军在城内驻军增加到了五千人,重要路口都设了岗哨,晚上八点开始宵禁。
      “两天时间。”璞城听完汇报,眉头紧锁,“找到东西,出城,时间很紧。”
      “琉璃厂东街十七号。”梦岚说出地址,“今晚就去。”
      夜幕降临,北平城陷入死寂。宵禁开始后,街上只有日军的巡逻队和偶尔驶过的军车。小分队换上夜行衣,从老宅后门溜出,穿行在胡同里。
      琉璃厂一带以前是文化街,如今大半店铺关门,显得萧条破败。十七号是个小四合院,门环生锈,显然久无人居。阿弃用铁丝打开门锁,众人悄声入院。
      院子不大,正房三间,厢房两间,院中有棵枣树。正房里家具蒙尘,但摆放整齐,像是主人临时出门,还会回来。
      梦岚走进东厢房,这是母亲生前的卧室。布置很简单:一张雕花木床,一个梳妆台,一个书架。她抚摸着梳妆台,想起小时候常看母亲在这里梳头。
      “分头找。”璞城说。
      众人开始仔细搜查。书架上的书被一本本翻过,床板被撬开,地砖一块块敲击,但一无所获。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
      “会不会情报有误?”赵振声有些急躁。
      梦岚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母亲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如果真藏了东西,一定会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她的目光落在梳妆台的镜子上——那是一面西洋玻璃镜,边框雕着缠枝莲纹。
      她走过去,轻轻转动镜子。镜子后面是墙,什么都没有。正要放弃时,她发现镜框边缘有个细微的缝隙。用匕首撬开,里面掉出一个小铜管。
      铜管里是一卷极薄的绢布,上面用密文写着几行字。梦岚就着月光辨认,呼吸渐渐急促。
      “是什么?”璞城问。
      “母亲留下的......”梦岚声音发颤,“她说,东西不在北平,在天津。具体位置是......英租界维多利亚路三十号,地下保险库。”
      所有人都愣住了。千辛万苦回到北平,却发现要找的东西在天津。
      “还有。”梦岚继续看,“母亲说,开启保险库需要两把钥匙。一把在千代子那里,另一把......”她抬头,“在青龙观老道给的那个铁盒里。”
      阿弃立刻拿出铁盒。仔细检查后,在盒底夹层找到一把造型奇特的黄铜钥匙。
      “天津......”璞城沉思,“现在去天津,等于自投罗网。”
      “但必须去。”梦岚收起绢布,“这是母亲用生命保护的秘密,不能让它永远埋没。”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紧接着是砸门声:“开门!皇军查夜!”
      “被发现了!”王小虎低呼。
      “从后墙走!”璞城当机立断。
      众人翻墙而出,落在隔壁院子。刚落地,就听见前院门被撞开,日本兵的叫骂声和脚步声涌入院中。
      “分开跑!”璞城拉着梦岚钻进一条胡同。
      黑夜中的追逐开始了。枪声在身后响起,子弹打在墙壁上,溅起火星。两人在迷宫般的胡同里穿梭,靠对地形的熟悉甩开追兵。但敌人越来越多,四面八方都有哨声。
      跑到一条死胡同时,璞城猛地推开一扇门,把梦岚拉进去。这是一间废弃的煤铺,堆满破筐烂篓。两人躲在煤堆后,屏住呼吸。
      追兵的脚步声从门前跑过,渐渐远去。
      “暂时安全了。”璞城喘着气,“但出城的路肯定被封死了。”
      梦岚靠在他肩上,感觉到他的心跳又快又重。“现在怎么办?”
      “先找个地方躲到天亮。”璞城看了看怀表,“凌晨四点,我们去火车站。”
      “火车站?”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日本人肯定想不到,我们会坐火车离开北平。”
      这个计划大胆到近乎疯狂。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凌晨三点,两人摸到前门火车站附近。车站戒备森严,探照灯来回扫射,入口处有日本兵和伪军双重检查。开往天津的列车每天只有一班,早晨六点发车。
      “怎么进去?”梦岚看着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
      璞城观察片刻,指向车站后面:“那里是货场,检查可能松些。”
      货场堆满货物,只有两个伪军看守,正在岗亭里打瞌睡。两人悄悄绕到后面,翻过铁丝网,潜入一堆木箱后。
      “等火车进站,趁乱上车。”璞城说。
      时间缓慢流逝。寒冷渗透骨髓,梦岚冻得牙齿打颤。璞城把她搂在怀里,用体温温暖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坐火车吗?”他忽然问。
      “记得。”梦岚轻声说,“那年我十五岁,跟母亲去天津探亲。你在同一列车上,穿着学生装,在月台上看报纸。”
      “其实我不是在看报纸。”璞城笑了笑,“是在看你。你穿一件淡紫色旗袍,站在母亲身边,像朵晨露中的鸢尾花。”
      梦岚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心里涌起暖意。
      远处传来汽笛声,火车进站了。旅客开始聚集,站台上嘈杂起来。两人混入人群,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
      检票口排着长队,日本兵挨个检查良民证和行李。轮到他们时,梦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去哪?”日本兵用生硬的中文问。
      “天津,探亲。”璞城递上伪造的良民证。
      日本兵对照照片看了半天,又打量璞城的脸。时间仿佛凝固了,梦岚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终于,日本兵挥挥手:“过。”
      两人几乎是小跑着上了车。车厢里挤满人,气味浑浊。他们找到角落的位置坐下,火车缓缓启动。
      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北平城墙,梦岚百感交集。这座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如今已物是人非。但她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光明正大地回来。
      火车驶向天津,驶向未知的危险,也驶向等待揭晓的真相。
      车窗外,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们的征程,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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