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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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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宿?
被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字刺的心中微微一惊,赵德芳将眉稍挑起几分,想起身却又顿住,颈处的灼痛感再次提醒了他,只得微侧了侧头,捱过那火烧火燎的感觉,“陛下要在此留宿?”
“故友联床夜话,不也是一桩雅事?”
耶律宗真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条丝绒雪被,此时将手伸到坐位后面去,拉了一角白褥,一直将被角提着,从身后拉到身前,以指尖轻掸弄着,“朕不是跟你说了么?无人之事,不需如此拘谨,还以旧名儿唤我即可。”
“这不合理数,况且……”赵德芳望着他揉弄褥角的动作,玩耍似的不经意动作,隐隐觉得内心深处某一角落填满的东西正一丝一缕的被扒弄出来,赤裸裸的曝露在阳光下,不刻意的去想,却明显带了一丝疲累,他转过头去,看身边的人,轻道:“现在已经三更天了,我乏了,有什么话,明天早起再说不也一样?”
不候对方再接下任何言语,在对方的目视中直起身子,移目至榻边,想找到刚才挣扎中被无意踢散的乌木雕齿鎏锦靸鞋,却发现只有一只歪倒在暖炉边,另一只,却不知踢到了何处,只得将穿鞋保持礼节的念头作罢,下了小榻便直接站到了地板上。
虽然这种举动有些突兀,但总比眼下的形势要来的自然从容多了。
耶律宗真原本靠在一边看着他不言语,见他赤着脚下地,虽有火炭取暖,又有罗袜隔寒,可是仍不安心,便将他拉回榻上坐着,“你先坐好,我来给你找。”
赵德芳将眼向他望了望,见他已经将目光四下梭去,态度倒是极认真的,便也没有出声阻止,将身上那件雪氅两边招紧,身体缩小,暖壶再度揣入怀中取暖。
耶律宗真原想要屋内寻找,可是半天都不见踪影,四下望了望,看到隔风帘的落地处有团白白的东西,看样子是鞋身的闪缎,可是却一动一动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后面。
耶律宗真正纳闷呢,随手在桌上抓了块糕点往那边丢去,只听喵呜一声,那一排挂着水晶珠的小流苏下面蹿出一只雪白绒毛、碧眼如玉的纯白色猫儿,一边四足不停的蹿出,一边嘴里还叼着那只鞋。
闹了半天是这小东西在捣乱,害得自己白找了好久,耶律宗真伸手过去拎起猫儿的后颈皮,将猫搂入怀中,顺了几下毛茸茸的脑袋,倒也没想过要教训这小东西,只将鞋子自它嘴里取下,将猫放下地,任其自去了,自己拿着找到的鞋子回到房中。
赵德芳等的有些奇怪,只是不便出言询问,只得拿过一本薄皮蓝本,遮盖在脸上小睡。
听他脚步声起,方才放下手中书册,“找到没有?”
耶律宗真得意一笑,将鞋子放到他的面前,晃了两下献宝似的道:“费了好一番工夫。”
赵德芳回眼一望,见他拿着鞋子不肯放下,皱眉道:“踩在地上的东西拿在手里,你倒不嫌污秽。”
“我很辛苦才找到的,一句感谢没得到,反而落个埋怨,王爷可真是不够意思。”
赵德芳心想这人如此无赖行事,怎么能管理好这么个泱泱大国的……“那陛下打算要我如何感激?”
“感激谈不上,只是赐我一个机会。”
“赐?”赵德芳几疑自己耳花听错,望向那个人问道:“我有何机会能赐给陛下?倒是说来听听。”
“给你穿一次鞋,可以吗?”耶律宗真半蹲下地来,认真的伸手握住了他的衫角欲扬起,赵德芳被他这举动勾的一颤,急忙缩回榻上,“不可!”
耶律宗真的手被他打了开去,情急之中,尊称都忘了说,话便溜出了嘴去,赵德芳惊的脸都变了色,握住耶律宗真的时候,手掌微微颤抖着,“陛下乃万乘之尊,岂可为外臣如此屈尊?”
耶律宗真见他抵死不肯,只得罢了手,将身体移开,赵德芳见他退开,方才松了口气,一边犹豫不决他方才的态度,一边将鞋缓缓套上脚背。
耶律宗真见他下地,似欲开口送别,便抢先一步,将身子置于横榻之上,“你先睡吧,朕看一会儿折子。”
这会子倒不像是他强行要留下过夜,而是自己寄宿于他的处所了,赵德芳听他语言,有些啼笑皆非,但是思索眼下处境,似乎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沉了沉眼眸,飞扬的眉峰登时平静下来,“既是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耶律宗真做下留宿的决定之后,便很认命的当起了搬运工,从铺床弄被,到端灯弄烛,无不亲力亲为,没有唤人进来侍候,是担心他怕被人看见难免尴尬。
赵德芳告退之后,没有理会他做了多少事,便独自个儿进了内间。
取过燃了半截的明火将烛点上之后,他躺在榻上却睡不着,一面想着外面那人此时会在做些什么,一面想着明日朝会上,该有些什么,想着想着,倒失眠了。
他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自己是怎么了,告诉自己,那人不过是要留宿一夜而已,况且,又分了内外间的安睡。
从卧床一侧的抽屉最里面翻出一本杂书出来,借着烛光翻了几页,却又无法安下心来阅读,叹了口气,见烛光已有些散乱之像,摇摇晃晃的,滚珠似的蜡油从银盏子里滴下来,浠浠沥沥的,火光却比之前大了许多,焰头上冒着黑色烟火,已知点不了多时,赵德芳想到外面去找把烛剪来,剪剪蜡芯,便披起衣裳下地,走到外间。
与他的长夜难寐相反的是,耶律宗真歪着身子侧靠在榻上,身上那条白狐狸皮毯子仍是好好的盖在身上,睡相极好,面前的折子已经统统整齐叠好放在桌上,看样子已经批阅完毕了。
赵德芳将银剪轻轻放到桌面上,倾过身去低下头,口中轻吹,暖流登时熄了明火。
就在他拿起另一根短小烛盘转身欲回房之时,突然双手手臂一紧,接着被拖了几步,被人用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一下子牢牢箍住,登时动弹不得。
那半截残烛也被碰的滚洒在地,落了一地的油火被冷气浸袭,外屋刹那间陷入沉沉黑暗。
赵德芳挣扎了两下,却在同时发现那人是清醒的,一双灼灼的算计眸子,在暗影投射的地方微微泛着亮光。
“你是故意的!”
挣扎了两下,衣衫已被大力掀起,原本未系扣的衣很快便被拉开,冰凉的感觉一下子蹿上心头,赵德芳脑中登时空白一片,下死劲的朝那人推了两下,却不起丝毫作用。
仗着身形上的优势,耶律宗真轻易的便将怀中人反压于身下,困在那张不大不小的短榻上,“这局,如何?”
赵德芳知道赖不过他,索性放弃了挣扎,双目冒出怒火,瞪着他,“你可是一国之君,老出这种手段,未免不够高明!”
“手段?”耶律宗真的声音在暗夜的掩饰下,有种某测高深的深沉,有力的双臂却毫不留情的桎梏着他,“从王爷口中说到这两个字来,不觉得是种讽刺么?”
“讽刺?”赵德芳低垂下眼脸,沉静的夜寂寞的几乎可以听见他闭眼的响动,他没有如以往毫不犹豫的驳回他的话,只是将话赶了回去,“你这话,我听不明白。”
“为什么他会同意让你过来,我想你跟我都清楚。”耶律宗真再度将手滑到他身下,手掌翻过以指背对下的姿势,一丝一缕缓慢抽进混染两人体温的柔软皮毛里,双手暧昧的合拢到了一起,将他捧在手心中,“如今,我只是想听你亲口对我说一遍,那个问题的答案。”
赵德芳察觉到他在动作,虽然视线彼此无法看清,仍可感受到慢慢合拢的手掌,动作温柔的让人无法拒绝,“什么答案?”
无法拒绝的后果,便是将可以挣脱的机会丧失在咫尺之间,那原本枕在颈侧的双手突又撤了回去,改为钳制住他的手腕,“不久之前,我曾经对你问过的问题。”
就像被两把铁钳牢牢卡住一般,赵德芳无法抽回自己的双手,腕脉突突跳动的声响,一声声震荡着他的脑髓,耶律宗真的身体毫不客气的压着他,那重量让他有些吃不消,“在我回答之前,你是不是可以先换个姿势?”
一听到这句漫不经心的话,耶律宗真真恨不得就此扼住他的脖子,一点一点的断送掉他的呼吸,他几乎都已经掐住了他的咽喉要害,只要轻轻一使劲,便可以不必矛盾下去:“换个姿势是不是?那这样如何?”
搂住身下人的腰身,不容他拒绝的在地榻上翻了个身,换成与之前相反的姿势,变成他背压在榻面上,而对方则反客为主的压到了他的胸前,但是制约的方式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对于需要控制的局面,做皇帝的人一向掌握的很好。
“这样总行了。”
“这样的话,你还需要我的回答?”赵德芳抬了抬腰,想从他怀中爬起来,却被那力道压迫的有些力不从心,无奈的道。
他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他需要的,不过是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你不会知道这件事,底下反对的声音有多激烈。但是,那却是我甘心为你挡下的,”耶律宗真仰起半截身体,手指在他背后一路攀爬,直到勾上了对方的后颈,却仍顾意着没有触碰到先前自己弄伤的地方,“你要的是合约书,而我要的是你。所以你才会把自己送过来,让吾与他各取所需。对不对?聪明如你,岂会计算不出其间的得失,之前发生的种种,如果你自己不愿意,这世上又有谁能逼的了你?”
暗夜无影,只有最近的距离,方才能够稍微窥视丁点儿细微动静,扯开了云山重重的隐雾,真像只有被赤裸裸的剖清,丢弃在地上,摔成一地破碎的晶莹。
闭上眼,没有拒绝对方的试探接触,赵德芳在他双眼最近距离的地方,耀开尘封半世的云淡风轻,扯唇,优雅到完美的圆弧自唇角浅浅流露:“即使如此,你也愿意?”
耶律宗真将额头贴上了他的,唇贴着他的耳朵旁边,像是轻描淡写,却让听的人有些微的苍凉寒冷,“殻中之人是你,我怎能不甘心进入?”
他从未尝试过如此直白的说出过自己的,或许是帝王的地位与权限,要的仅仅是与这两者相衬的高深莫测,可是如今他说出了口,而且说的是如此的不留任何顾忌。
赵德芳静静的靠着他,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这个九重之上的男人,活得一定比自己加寂寥萧然,然而,却又如此甘心情愿。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任何多余的字,也只是修饰着那空荡荡的声音,他缓缓伸出右手,将搭扣在自己肩上的手掌握紧,“谢谢你。”
过了不知多久,声音终于平静下来,耶律宗真将他身体放开,“太晚了,我送你去睡吧。”
突地跳跃开一点星火,随即拉长火光,耶律宗真端起了盛蜡烛的银盘子,单手向后拉住了他的,慢慢走进内间。
赵德芳手触到床篷之际,回手到自己发髻上,轻轻一扯,瞬间散开黑缎般华美的发,冰冷冗郁的气息一下子堵截了所有的感觉,披散了一背的长发,拖沓的让人磨不开身。
耶律宗真本已将蜡烛放到了桌面上,此时见他狼狈之态,再瞥瞥那头长的多余的发丝,不再迟疑的移步过来,抽过搭在床栏上的玄色细绸,候他坐上床头之时,将细绸绕在手心里,穿过沉重的发帘,左手稍稍一带,将散发握在手心里,黑绸绕了两下束好,小心翼翼的隔开了衣领,偏到了肩的一侧垂放下。
赵德芳活了这么多年,第二次被同性盘弄自己的头发,身份也讽刺似的,同样是帝王,同样是掌握天下的一国之君。
摸着那头果然顺滑多了的发丝,眯起眼睛向那人看去,不动声色的调侃道:“陛下的手法如此纯熟,是习惯了为别人梳发养成的技巧么?”
“你说的的确是,不过,”耶律宗真凑近了他一点,眼角含着笑,“我还有很多养成的技巧,你要不要试试?例如脱衣服……”
赵德芳扬手将帐帘放了下来,看不清对方的脸,才冷冷道:“我乏了,你自管自吧。”
耶律宗真大笑了几声,抽身往外走去,烦躁不安的心情被这一问一答弄的重新愉快了起来。
赵德芳这一夜,睡的非常安稳,连梦也不曾做一个。
拾目醒来,只见青纱绡绫帐的帐顶在面前张着,接着,看到一缕阳光,自屏风绣花的缝隙间漏透了进来。
躺在床上,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却不闻丝毫响动,想那人好歹是一国之君,应该不会赖床不起,想来此刻必是走了。
甫自睡眠中醒来,身体有些虚软,赵德芳抬手抚上自己的眉,轻按了按,伸手去床边木架上拿衣服。
手却捉了个空,那空荡荡的感觉,一下子惊醒了他。
昨晚他明明将衣服搭在衣架杆上的,如今,那木架上除了一片纱绫带子,空无一物。
外间的玲珑仿佛猜出他的心思,隔着纱帘轻笑道:“陛下上朝去了,临行前吩咐奴婢给王爷换套净衫,皇上说了,他待会儿便来,请王爷不用等他用早膳。”
说毕,掀帘而入,将手里还捧着一件墨白相间的素衣,恭恭敬敬的摆到了床边小几上。
浅色的菱纱,素白的底衬上绣着玄色的连环图案,却没有任何一点奢华的装饰物。
赵德芳道了谢,遣退了玲珑,自行来到床边铜镜前,将那件衣服静静的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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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轻巧的拿起带着檀香味的月牙形木梳,轻巧的自发际穿入,自上而下缓移。清晨初醒的头发是十分清冷的,梳尾挑起的发丝冰冷如水,微微的寒了她的双手,她却不以为意。
梳过的发贴着她的手肘飞扬起来,寸寸依附,竟是出乎意料的柔软坠滑,过长的发有时候会很容易打理,也会很乱的打成结,难以解开。玲珑不紧不慢的持续着手上的动作,每一下,都是尽着发丝的生长处往外顺梳,直到梳完所有的打结,才放下,再去摆弄另一边。
赵德芳本是眯着眼睛静候着,等她为自己梳完发,好去用膳,只是等了许久,停留在自己头顶的双手仍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又候了半晌,实在忍不住了,便睁开眼睛轻道:“随意梳好便是,不必如此费心。”
“是。”随意答应一声,玲珑仍是坚持自己的工作,将捋在手心的发弯曲成形,在髻发根部绕了两圈盘好,才有空回他的话,“能为王爷您梳发,是玲珑莫大的荣幸,怎么可以不尽善尽美的完成工作,如被陛下知道,是会责罚的。”
“照实跟他说是我让你随意弄一下的,他不会计究的。”
“那也是王爷你说的,”玲珑侍候他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素来机巧慧黠的她早已将这位爷的性格参的透熟,知道他不会怪罪自己,胆子也大了起来,拉起闲在的两缕散发慢慢梳理,一边往先前梳好的髻上盘着,一边微笑道:“听宫里那些老嬷嬷都说,头发丝儿柔软的人,性格也必定是温柔敦厚的,玲珑开始还不信,现在可就完全相信了。”
“这是什么话?”
赵德芳见她将手从身后伸向梳妆台前,拿了一团东西又缩了回去,顺着铜镜看去,见她拆散了一团珍珠线,似欲佩在自己的发髻上,便抬手阻止了她,另支手将前一晚拆放在桌上的蓝色簪子拈起来,递给她,道:“还用此物簪发罢,我惯用的。”
玲珑听他这么说,便放下了手中的装饰物,自他手里接过簪子看了看,是一根样式十分普通的发簪,不禁咋舌,“王爷,这簪子可配不上你这一身的尊贵。”
赵德芳闻言一笑,淡淡道:“饰物罢了,只是我用惯了而已,哪有什么尊贵不尊贵的。”
玲珑不再多说,歪着脑袋对铜镜端详了自己的成果之后,忽又冒出一句话来,让赵德芳不禁愕然,“说的也是,玲珑听那个教我的老嬷嬷念过的一首诗,好像叫什么白兔白兔东西走的,然后是什么衣服穿新的舒服,什么是老的置的怀念,想来,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玲珑当然不知道自己说不全的诗词出自哪里,还当是寻常诗词来打趣,赵德芳却知那是乐府诗中的一首《古艳歌》里的几句,怀念故人的伤感诗词。
虽然言词不多,甚至有些词不达意,但还是或多或少的触动了他的心绪。
玲珑细长的手指在头顶上动作,一如那日,发簪被那人偷偷换去一般的轻柔。
来辽国的日子已有月旬,一路上匆匆忙忙,偶有片语前往,也只是浅浅几句,无法倾诉满腔的思念,随着日子越来越长,相思也越发难熬起来。
玲珑双眸从铜镜里看到他默然不语,便又换了笑容,换了语气:“瞧瞧奴婢这笨脑袋,啥也没记住就在您面前卖弄了!”
赵德芳将簪子托在手心里摸挲了片刻,收回了衣袖中,转头对身后人道:“为我簪发吧。”
玲珑一时有些后悔在他面前显摆,一时又想要把他的情绪转为愉快,便不再多语手上加快,因他穿的是一件便服,也就没有再为他佩戴那顶沉重的王冠,片刻之间便已将发盘好,飘带缀上,恭恭敬敬的退在了一边。
赵德芳随着她站起身来,顺着刚刚梳好的发摸了摸,整个人似乎清爽不少,心情也没有先前那么冗郁了。
走出门外,便瞥见桌上瓷碟翻的花样,赵德芳知这是玲珑花的心思,没有多想,坐下便取了一只天花饼在手,咸味中夹着芝麻的清香,似是摆放的不久,温度刚好入口,只不过现在的他并不饿,便拿在手中百无聊赖的翻玩了一番,弄的上面的芝麻沾了满手,腥腻点点。赵德芳见状,微蹙了眉,放下手中的食物,去拿手巾。
玲珑见了,递过一团热毛巾给他,正在擦的时候,听外面有人重重咳了一声,接着脚步声沉沉的响起,耶律宗真以手挑帘,进了房来。
今天,他来的特别早。微微眯起的眼,锐利如芒的眼神触到屋子里的人时,方才柔和下来。
赵德芳目光在他身上略一扫过,发现他竟也穿了一身便服,那身衣服普通之极,巾角衣间丝毫不显帝王的气派,只是在不起眼的地方钉了几颗特殊金扣,才稍微显露出主人尊贵的身份。
玲珑从未见过她的主子如此简单的装饰自己,虽不敢露出惊讶之态,但是加座及添粥的动作,却不免比往日要慢了许多。
“原本以为今天要耽搁片刻功夫的,想不到今天早朝倒是顺利,因此我便早早的过来了。”
耶律宗真说毕,接过玲珑递来的新鲜羊乳,一口一口轻啜着,静候他的回答。
赵德芳轻点了一下头,虽闻不惯那股生乳的淡膻味,却也不便皱眉,挟了几片佐粥小菜放进粥碗里慢慢吃。
耶律宗真看他慢腾腾的动作,一时心花怒放,喝在口中的羊乳今天是格外的甘醇香甜。
虽说有满桌精致点心可供食用,但是他却只是取食惯用的饼果汤面,对那道道繁功细制的江南细点,却看也不多看一眼。
席间并无多话,食不语的规矩,倒是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赵德芳因为等一会儿就要回玉恒馆去,除了端上来的粥菜之外,还特意多吃了一块糕饼。
耶律宗真早先已经用过早膳,所以只喝了羊乳吃了一块点心,也不再多用,候赵德芳停著不再续用之时,他站起身,从随身带来的物件中取出一块对叠在一起的玉牒,并不打开,就手递给了他。
赵德芳目光触到那物,嫩荷色的牒片上缀着几句辽文,耶律宗真以两指挟着合口的那边,却将背面递了过来,他伸手欲接,玉的寒意立时渗入掌心,沉甸甸的。
“知道这是什么吗?”候他手握住另外一边之时,耶律宗真问道。
赵德芳将目光缓缓在两片玉碟合口之处打量,一边轻摇了摇头。
“这是你要的盟约书。”那人轻描淡写,只是一句浅浅带过,赵德芳却被震的说不出话来。
忆起未过来之时,那道道千钧般的嘱咐,殷殷托委,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达到目的了。
能够办到这件事的,除了眼前这个人,只怕当今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人。
只是这一切都太过意外,顺利的令他有些无法置信。
“这都是你要的,不是吗?”耶律宗真将那玉牒置入他的手掌中,缓缓起身离了座位,在他肩膀上轻拍了拍,接着将手掌放在上面按了一下,“朕已经明确表态,作为盟约的另一方,王爷你也该表明你的诚意了。”
“您希望我怎么样做?”赵德芳心知此事绝难如此简单收场,他不愿开口,却又不得不受制于他,这两难的处境,让他很是无奈。
“朕不要你马上答应,只是,想请你暂时放下身份地位,陪朕做一个月的闲人,如何?”
“做一个月的闲人?”
那是要放下凡俗身份,不理这两国和谈的政事…………
赵德芳拢了拢衣袖,宽大的袖底下,玉牒的一边已经被他握的泛出暖意,就如冰雪初融时半温半冷的温度,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不动声色的将他面上神情尽收眼底,耶律宗真看那两道黑扇似的绒睫对合了一下,重新睁开,看向自己的时候,轻轻笑道:“一个月之后,朕相信你会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出了皇宫之后,一路径自向玉恒馆驶去。
靠在鹿皮垫上,轻轻合起眼,听着从车窗外不时传来卫兵呼喝的声音,车轱辘轧在碎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赵德芳眼眯了起来,打量着方才到现在一直不曾离手的契约书,虽然玉片透着股子扎手的寒意,冰着手有些难受,他心中却感到塌实了不少,毕竟这一路奔波而来的艰苦有了结果,而且是自己所想要的那种结果。
摸索着摊开牒片的一部分,以契丹文与汉字的那种交替语流,落款却是空白一片。
居然是一张空头的契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