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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烟雾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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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天穹艺术中心的混乱逐渐平息。刺耳的警笛和救护车声取代了开幕式的音乐与欢笑,惊慌的人群在警方疏导下有序撤离,红色的警戒线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媒体被远远挡在外面,长枪短炮对准了这座片刻前还象征着未来与辉煌的建筑,此刻它却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
地下S7维护仓泄露的不明气体,经紧急检测,被初步定性为一种复合型神经毒剂的前驱体,浓度不高,但具有强烈的皮肤渗透性和挥发性,接触者会出现眩晕、恶心、心率紊乱、暂时性感知错乱等症状。赵雷和几名队员症状较重,已被送往军医院特殊病房进行隔离观察和针对性治疗,所幸暂无生命危险。
那个简陋的“实验装置”被特种处置小组小心翼翼地拆除、封装,运往更高级别的实验室进行分析。现场除了那个消失的穿工装的男人,没有找到其他可疑人员。艺术中心内部网络攻击的源头也被追溯到一个经过多层加密和跳转的境外服务器,线索再次中断。
一场声势浩大的安保行动,最终以多人中毒、目标逃脱、以及公众面前巨大的恐慌和难堪告终。
市局会议室,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老局长坐在主位,脸色阴沉得可怕。几位副局长和相关部门的负责人都到场了,人人脸上都像蒙了一层灰。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局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在最高级别的安保活动中,对方如入无人之境!制造混乱,投毒,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连他们是谁,想干什么都没搞清楚!民众会怎么看我们?上面会怎么看我们?!”
一连串的质问,砸在每个人心上。
陆凛坐在靠前的位置,腰背挺得笔直,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他没有辩解,也无法辩解。事实摆在眼前,他们失败了,而且败得很难看。
江屿坐在会议桌末端,依旧在轮椅上。他微微垂着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承受无形的重压。他的分析曾指引方向,他的预警也曾响起,但对手的狡猾和手段的非常规,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初步判断,此次事件涉及至少两个高度危险、具备高智商和反侦察能力的犯罪组织或个人。”刑侦支队负责做汇报的副支队长硬着头皮陈述,“其一,代号‘小丑’,以制造恐慌和混乱、挑衅执法机构为乐,手段包括心理暗示、网络攻击、声波武器等。其二,代号‘陶匠’,疑似进行非法心理学实验和人体操控,目标不明,此次使用了新型化学毒剂前体。两者关系复杂,可能存在竞争或合作……”
“竞争还是合作?!”一位分管技术的副局长忍不住拍桌子,“现在不是分析他们关系的时候!是他们的存在,已经对我们构成了严重威胁!今天能在艺术中心投毒,明天就能在市政府、在火车站、在任何地方!我们必须拿出切实有效的办法,在他们造成更大破坏之前,把他们挖出来!”
“谈何容易!”另一位负责情报的干部摇头,“对方显然对我们的侦查手段非常了解,甚至可能在我们内部有眼线。行动毫无规律,手段层出不穷,我们连他们的真实身份、藏身地点、最终目的都一无所知!”
会议陷入了争吵和推诿的泥潭。恐惧、挫败、责任的压力,让这些平日里的精英也失了方寸。
陆凛始终沉默着。他听着周围的争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里的江屿。江屿依旧低着头,仿佛与这场喧嚣格格不入。但陆凛知道,他脑子里一定在高速运转,试图从那团乱麻中理出线头。
“江顾问,”老局长忽然点名,声音缓和了一些,但探究的意味更浓,“你是犯罪心理专家,对这两个‘东西’最了解。依你看,我们下一步,到底该从哪里入手?他们的弱点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江屿身上。
江屿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只是眼底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局长,各位领导。”他的声音清冷,在嘈杂的会议室里异常清晰,“‘小丑’和‘陶匠’虽然行为模式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极度自恋,且拥有强烈的‘表达欲’和‘控制欲’。”
他顿了顿,继续道:“‘小丑’需要通过一次比一次更盛大的‘表演’来证明自己的‘才华’和‘力量’,他享受被关注(哪怕是恐惧和憎恨),享受将警方和公众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他的弱点在于,他无法忍受‘平庸’和‘被忽视’。如果我们能预测或干扰他的下一次‘表演’,或者让他觉得自己的‘作品’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可能会刺激他犯错误。”
“至于‘陶匠’,”江屿的语气更加凝重,“他追求的是‘塑造’的‘完美’和‘作品’的‘完成度’。他的‘作品’需要时间、特定的环境和‘合适的材料’。他的弱点在于,他的‘创作’过程无法完全隐形,必然会留下痕迹——物资采购、信息收集、实验场所、对‘胚土’的筛选和接触。而且,他很可能对自己的‘作品’有着近乎偏执的保护欲和……‘展示欲’(虽然方式可能非常隐蔽)。找到他上一个‘作品’(孙秀珍、王大勇)的完整‘制作链条’,追踪他获取特殊物资(如今天使用的毒剂前体)的渠道,是他可能暴露的关键。”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让纷乱的会议室稍稍安静下来。
“说具体点。”老局长紧盯着他。
“具体建议有三。”江屿不疾不徐,“第一,对赵雷副队长等中毒人员的后续反应、体内代谢物进行最详尽的分析,尝试逆向推导毒剂成分和可能的合成路径,追查原料来源。第二,对孙秀珍、王大勇及其母亲的所有社会关系、生活轨迹进行地毯式再排查,尤其是他们接触过的医疗机构、心理咨询场所、甚至非正规的‘培训’或‘集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陆凛身上:“我们需要改变策略。从被动的追查和防守,转为主动的‘引导’和‘刺激’。”
“引导?刺激?”有人不解。
“对。”江屿点头,“针对‘小丑’,我们可以通过可控的、有限的‘信息泄露’或‘舆论操作’,制造一种他即将‘过时’或‘被超越’的假象,刺激他为了证明自己而采取更激进、也更容易暴露的行动。针对‘陶匠’,我们可以‘保护’或‘转移’他可能感兴趣的下一个‘胚土’目标,或者,在他可能进行‘作品’‘交付’或‘展示’的关键环节,布下陷阱。”
这个提议很大胆,甚至有些冒险。意味着警方要一定程度上介入犯罪者的心理博弈,主动踏入对方可能设定的节奏。
会议室里再次响起低声议论。
陆凛看着江屿,眼神复杂。他知道这个方案的凶险,等于是走钢丝。但与此同时,一股沉寂已久的血性和被反复挑衅的怒火,也在他胸中燃烧起来。被动挨打太憋屈了,或许……真的需要兵行险着。
“详细方案,需要周密计划,并且严格保密,控制在最小范围。”老局长沉吟良久,最终缓缓开口,“陆凛,江顾问,这个任务,交给你们刑侦支队,成立特别行动组。我要你们在最短时间内,拿出可行性报告。记住,任何行动,必须以确保公共安全为前提!”
“是!”陆凛立刻起身,沉声应道。
江屿也微微颔首。
会议结束,众人心事重重地散去。
陆凛和江屿落在最后。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轮椅滚轮和皮鞋踏在地面的声音。
“你刚才说的‘引导’和‘刺激’,”陆凛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有多大把握?”
江屿推动轮椅的手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没有把握。”他最终诚实地说,“这是一场心理战,对手是两个极度聪明且不可预测的疯子。我们只能基于现有分析,设计概率最高的策略。风险……很大。”
他抬起头,看向陆凛:“你害怕吗,陆队?”
陆凛停下脚步,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轮椅上这个总是过分冷静的年轻人。江屿的眼睛清澈见底,此刻清晰地映出他紧绷的面容和眼中尚未熄灭的火焰。
“怕?”陆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混合着狠厉和决绝的笑,“老子只知道,再让这两个杂种这么玩下去,我们这身皮就别穿了!干他娘的!”
粗俗,却充满了力量。
江屿看着他,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极其短暂、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么,”他轻声说,推动轮椅继续向前,“我们开始吧。”
烟雾渐渐散去,但战斗远未结束。一场更为凶险、在人心与智谋层面展开的无声较量,悄然拉开了序幕。猎手与猎物的身份,或许将在这次主动的出击中,再次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