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双重暗影 ...
-
废弃生物制剂厂的“祭坛”现场被更严密的警戒线围了起来,里面此刻成了技侦的海洋。身穿防护服的技术人员,像考古学家发掘古代遗迹般,一寸一寸地检查着那些怪诞的装置、涂抹的颜料、散落的零件,试图从中捕捉“小丑”和“陶匠”双重暗影留下的蛛丝马迹。
陆凛站在车间门口,隔着防护玻璃看着里面忙碌的景象,脸色比头顶阴沉的天空更暗。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任由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仿佛这样能驱散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憋闷。
王大勇在医院的情况依旧没有起色,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医生暗示,他的大脑可能遭受了某种药物或非药物手段的深度干扰,恢复遥遥无期。
孙秀珍那边,无论怎么审,都只有疯狂的自语和对“仪式”的偏执描述,对“小丑”毫无反应,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线索似乎又一次断了,卡在两个幽灵般的对手之间。
江屿这几天几乎把自己关在了临时办公室里。白板上贴满了现场照片、符号草图、心理学概念图。他将“陶匠”与“小丑”的行为模式、象征偏好、心理动机进行分列对比,试图构建起两个截然不同却又可能产生交集的犯罪者画像。
“陶匠”:控制,塑造,秩序(哪怕是扭曲的),目的性强,偏好工业、废墟、具有“崩塌秩序”象征的场所,行为带有“创作”的仪式感。
“小丑”:混乱,嘲弄,表演欲,目的模糊(可能以取乐或证明自我为驱动),偏好戏剧性场景、能引发恐慌的场所或事件,行为充满挑衅和不可预测性。
二者唯一的交集点,似乎就是王大勇。但“陶匠”视其为待加工的“胚土”,而“小丑”则将其视为戏耍双方的“道具”。
江屿的笔尖在“王大勇”这个名字上停留了很久。为什么是王大勇?仅仅因为他是“陶匠”的目标,所以被“小丑”选中作为干扰的棋子?还是说,王大勇身上,有某种同时吸引了这两个危险存在的特质?
他调出王大勇的全部资料,包括他母亲的病史、他早年生活的记录、甚至他在工厂工作时的一些模糊评价。一个平凡、孤僻、与母亲关系扭曲、生活失败的底层工人……这样的“胚土”和“道具”,似乎并不算特别稀有。
除非……他所代表的“失败”和“扭曲”,在“陶匠”和“小丑”眼中,具有某种特殊的、象征性的价值?
* * *
老陈那边的深挖传来了一些令人不安的进展。
通过对孙秀珍、王大勇母亲以及当年那家私人疗养院、还有宋辉失踪案相关空壳公司的资金流进行更复杂的交叉追踪,发现了一条极其隐蔽的、断断续续的资金流动链条。这条链条的源头指向海外数个难以追查的离岸账户,而其中几个账户,在过去几年里,曾向本市几家看似毫无关联的机构进行过小额、不规律的汇款。
这几家机构包括:一家濒临倒闭的儿童剧团,一个冷门的先锋艺术工作室,还有……一家专门收治重度精神障碍患者的私立医院。
当陆凛拿到这份初步报告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儿童剧团?艺术工作室?精神病院?这和他正在追查的冷血操控者和疯狂表演者有什么关系?
但江屿看到这份名单时,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
“剧团……艺术……精神病人……”他低声重复着,手指在轮椅扶手上快速敲击,“‘陶匠’需要‘塑造’的技术和理论支持,可能涉及前沿心理学甚至非法医学实验。‘小丑’需要‘表演’的舞台、灵感来源,以及……能够理解和欣赏他‘艺术’的‘观众’,或者,能够提供‘特殊素材’的地方。”
他看向陆凛,语气凝重:“陆队,这几家机构,必须立刻进行最隐蔽、最深入的调查。尤其是那家私立医院和那个先锋艺术工作室。前者可能提供‘陶匠’所需的‘实验环境’或‘特殊病例’,后者……可能契合‘小丑’的审美和交际圈。”
陆凛看着江屿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笃定,不再犹豫。他知道,在这种扑朔迷离的局面下,任何看似荒谬的线索都不能放过。
“赵雷,带几个机灵的生面孔,便衣,去摸摸这几家机构的底,重点是人员构成、资金状况、近期异常活动,尤其是和孙秀珍、王大勇,甚至宋辉有没有任何间接联系。记住,要绝对隐蔽,不能打草惊蛇!”陆凛下达了新的指令。
调查在暗中紧锣密鼓地展开。市局内部的气氛却越发微妙。连续的挫折和对手的诡异让部分警员产生了焦躁和无力感,而陆凛和江屿之间那种时而紧张时而协作的复杂关系,也让下面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天傍晚,陆凛在食堂门口堵住了刚吃完饭准备回办公室的江屿。
雨后的空气带着湿漉漉的凉意,夕阳的余光给江屿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
“谈谈。”陆凛言简意赅,语气不似往常那般强硬,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江屿点了点头,推动轮椅,跟在他身后,来到了办公楼后相对僻静的小花园。
“你觉得,‘小丑’和‘陶匠’,谁会先动手?”陆凛靠在一棵老槐树下,点燃一支烟,没有看江屿,而是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
这个问题很直接,也很关键。
江屿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陶匠’的计划被打乱,王大勇这个‘胚土’被破坏,他需要时间评估、调整,或者寻找新的目标。他的行动会更谨慎,更隐蔽。”他顿了顿,“而‘小丑’……刚刚完成了一次‘成功’的表演,正在享受我们的困惑和‘陶匠’的愤怒。按照这类人的心理,他很快会感到‘无聊’,需要新的、更大的‘刺激’来维持兴奋。所以……‘小丑’再次出手的可能性,或许更大,也更难以预测。”
陆凛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微凉的空气中缓缓散去:“他的下一个‘刺激’,会是什么?”
“可能是针对‘陶匠’的进一步挑衅,也可能是……直接针对我们,或者公众的,更具轰动性的‘戏剧’。”江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重量,“他的‘表演’需要观众,而没有什么比制造一场让整个城市都陷入恐慌的事件,更能满足他的表演欲和权力感。”
陆凛的手指微微一颤,烟灰掉落。这正是他最担心的。
“我们能阻止他吗?”陆凛终于转过头,看向江屿。夕阳的余晖在他深褐色的瞳孔里跳跃,映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寻求确认的神情。这个总是强硬、自信的男人,在面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以人心为戏台的对手时,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江屿迎着他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那双总是过于平静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陆凛的身影,以及一种深切的、同舟共济的凝重。
“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完全阻止他。”江屿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但我们必须尝试。用尽一切办法,在他再次拉开帷幕之前,找到他,或者……理解他下一步的剧本。”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陆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斗,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分析。我们需要调动所有的资源,包括你信任的兄弟,包括我能调用的学术网络,甚至……包括我们对人性的那点理解。”
这是江屿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将自己与陆凛、与整个刑侦支队置于“我们”的同一阵营。
陆凛看着他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愤怒、猜忌、挫败感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大的、源于共同困境和责任的联结感,正在悄然滋生。
他掐灭了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走吧,”他说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干脆,却少了几分冷硬,“回去看看赵雷他们有什么发现。”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小花园。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交织、重叠。
黑暗中的双重暗影尚未显形,但猎手们,已经重新校准了方向,准备迎接下一轮,或许更加凶险的较量。而他们之间那复杂的关系,也在这共同的巨大压力下,悄然发生着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