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山雨欲来风满楼。 ...

  •   营帐内,药香与血腥气隐隐交织。皇甫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太医正小心拆开她肋间的绷带检查伤势。

      “太医,如何?”女皇立在床边,声音沉静,目光却未离开女儿肩颈处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旧伤。

      太医收回手,恭敬回禀:“回陛下,三殿下此次箭伤虽未及要害,但失血甚多,兼之先前肩伤未愈,气血两亏,故而晕厥。臣开几副补血固元的方子,殿下务必卧床静养一月,方可慢慢恢复。只是……”太医顿了顿,面带忧色,“若殿下再这般不顾惜己身,旧伤叠新创,纵有良药,也难挽根本。”

      女皇闭了闭眼,掩去眸中一丝疲惫:“朕知道了。你下去开药吧。太女那边,伤势也需你悉心照料,莫让君后再忧心过度。”

      “臣遵旨。”太医躬身退下。

      女皇上前,替皇甫玉掖了掖被角,语气难得缓和:“好好休息,勿再多思。”言罢,便带着侍从离开了营帐。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只余炭盆偶尔噼啪轻响。皇甫玉听见脚步声远去,才悄悄睁开眼,瞥见坐在床边的二皇女皇甫琳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二姐,”她压低声音,喉间干涩,“快告诉我,我晕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大皇姐她……当真遇刺了?”

      皇甫琳连忙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后怕:“你被抬回来时乱哄哄的,怕是没听见。就在昨日你追击刺客失踪后不久,大皇姐在猎场西侧巡视时也遭了伏击!听说刺客手段狠辣,直冲銮驾,护卫拼死抵挡才救下,饶是如此,大皇姐也受了重伤,满脸是血被抬回来时,嘴里还反复念着……”

      “念着什么?”

      皇甫琳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用气音道:“念着‘有人要杀尽皇甫氏……一个都不放过……’说完便昏死过去,至今未醒。”

      皇甫玉心头剧震,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果然不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先是我,再是储君太女……连环刺杀,目标明确,就是要将皇室嫡脉赶尽杀绝!)她呼吸急促起来,猛地抓住皇甫琳的手腕,(下一个,很可能就是二姐!不行,我既然承了这身份,占了原主的一切,绝不能让她的至亲出事!)

      她强撑起精神,目光锐利地看向皇甫琳:“二姐,你仔细回想,昨日你与我分开后,独自率人进入密林狩猎,可曾遇到任何不寻常之事?哪怕是一丝异样,或是你觉得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奇怪的声响、感觉被人窥视、猎物异常、乃至护卫中有人举止可疑?有没有……也遇到刺客的迹象?”

      皇甫琳被妹妹严肃的神情感染,蹙眉极力回想:“昨日我与你分开后,往南麓去了。起初一切如常,猎了些獐鹿。但后来……快到密林深处一片雾谷时,我隐约听见侧后方有利器破空之声,很轻,回头却只见树影晃动,护卫们也说可能是大型鸟类飞过。我当时没太在意,现在想来……”她脸色微微发白,“那声音,确像是弩箭机括轻响。再后来,我便觉心神不宁,匆匆猎了只狐狸就下令返回了。刚回到营帐,水都没喝一口,就传来了太女遇刺的消息。”

      (雾谷、疑似弩箭声、心神不宁……)皇甫玉脑子飞速转动,(二姐恐怕已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只是对方或因时机未到,或因她提前撤离,才暂时收手。这猎场,早已布成了死局。)

      她握着皇甫琳的手微微用力,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二姐,从此刻起,你务必加倍小心,出入绝不可落单,饮食起居皆要信得过的人经手。刺客就在暗处,他们的目标,是我们所有姓皇甫的人。”

      帐外寒风呼啸,卷起营帘一角。昏暗的光线下,皇甫玉眼中的惊悸逐渐被一种冰冷的决意取代。山雨欲来,黑云已压至眉睫。

      ————
      京城,春香楼地下。

      烛火在幽深长廊尽头明灭不定,将人影拉长成扭曲的墨迹。空气里浮动着灰尘与陈旧木料的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地上世界的甜腻脂粉香。

      千机阁主静坐于大堂中央的石座之上。玄色衣袍纹丝不动,面上覆盖的青铜兽纹面具在晦暗光线中泛着冰冷的光泽,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扑棱棱——”

      翅膀拍打声由远及近,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穿破地下甬道的黑暗,精准地落在他平直的右肩上。它歪了歪头,喙上系着的细小铜管在烛光下闪过一点微芒。

      副阁主伸出两指,取下铜管,动作不疾不徐。他捏碎封蜡,抽出内里卷得极细的纸卷,缓缓展开。

      纸上只得八字,墨迹清晰,力透纸背:

      「计划失败,有外力阻拦。」

      烛芯“啪”地爆开一朵灯花。那八个字映在面具后的瞳孔里,仿佛淬了冰。

      片刻的死寂后,骨节分明的手指蓦然收紧,将那张薄纸狠狠攥入掌心,揉碾成团。坚硬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

      “哼……”

      一声压抑的冷哼从面具下溢出,低沉嘶哑,却蕴含着风暴将至的怒意。随即,那揉烂的纸团被猛地掼在地上,骨碌碌滚入阴影角落。

      “废物!”

      两个字,咬碎了吐出来,裹挟着森寒的杀气,在空旷的地下石室里激起沉闷的回响。白鸽受惊,振翅飞起,在低空盘旋半圈,终究不敢停留,迅速没入来时的黑暗之中。

      烛火摇曳,将他孤直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宛如一尊压抑着怒火与无边算计的凶神。

      下属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阁主息怒!虽…虽未能当场格杀太女,但她伤势极重,御医也已束手,料想……料想也熬不过这几日了。只是……”他犹豫着,微微抬头,瞥了一眼阁主冷硬的侧脸,小心翼翼地比了个抹喉的手势,“属下愚昧,不知接下来是否该对二公主……”

      “放肆!”

      话音未落,一旁的副阁主已厉声喝断,额角青筋隐现。他瞪着那不知死活的下属,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我看你是嫌命太长!阁主早已千叮万嘱,任何人不得伤及二公主性命,连她一根头发丝都不许动!你方才那混账念头,若敢再起半分,不用等阁主下令,我先剐了你!”

      跪着的下属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属下知罪!属下糊涂!再不敢妄言!可副阁主,这两位皇女接连遇刺若是二公主毫发无伤怕是说不过去啊。”

      副阁主思虑一番后还是下令:“此时你看着办吧,记住万万不能让阁主发现,若是被他知道了我们就都玩了。”

      “是!属下明白。”

      ————

      二公主府,书房。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紫檀木书案上投下温暖明亮的光斑,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缓缓浮沉。室内静谧,唯有偶尔书页翻动的轻响,与墨锭在端砚上均匀研磨发出的、令人心安的沙沙声。

      沈知禾端坐在窗边的酸枝木圈椅里,姿态看似端庄,眉头却微微蹙着,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殿下,可画好了?我这腰……快僵了,都快两个时辰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抱怨。

      书案后的皇甫琳并未抬头,笔尖仍在宣纸上细细勾勒,嘴角却弯起温柔的弧度:“阿禾莫急,快了,就差这双眼睛了。”

      这时,一名太监躬身而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他手捧一个精致的剔红食盒,声音恭顺:“奴才给二公主请安。陛下惦记着殿下,特命奴才送来新制的枣泥山药糕,说是殿下素日最爱的。”

      “有劳了,替本宫谢过母皇。”皇甫琳目光仍流连在画纸上,随口应道。

      太监将食盒轻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又过了约一盏茶功夫,皇甫琳终于搁下笔,长舒一口气,眼底漾开明亮笑意。她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便拿着那幅墨迹初干的画作,快步走到沈知禾身边。

      “阿禾,你看,画好了!”她献宝似的将画递到他眼前。

      沈知禾接过细看,画中人眉眼间依稀有几分自己的神韵,却是一副总角孩童的模样,穿着他幼时江南老家常见的锦缎小袄,正咧嘴笑着,手里还拿着一只风车。他怔了怔,随即失笑:“殿下这可是在戏耍我?这分明不是现在的我。”

      “阿禾莫恼,”皇甫琳挨着他坐下,眸色温柔似水,“这是我凭着想象画的小时候的你。我虽无缘得见,但想着你这般温润豁达的性子,小时候定是个活泼爱笑、招人疼的孩子。”她语气笃定,仿佛亲眼见过那段她不曾参与的时光。

      沈知禾闻言,耳根微热,别开视线,低声嘟囔:“我比殿下还年长五岁呢。我开蒙进学那会儿,殿下怕是还在襁褓之中,怎会知道我儿时模样……”话虽如此,他捏着画纸的手指却微微收紧,目光也未曾真正离开画上那憨态可掬的孩童。

      皇甫琳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伸手轻轻握住他置于膝上的手,掌心温暖。“阿禾,”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能遇见你,娶你为夫,是我这辈子最确幸的事。当初请旨,绝非因你父母早逝心生怜悯,而是我真心悦你,想与你共度余生。”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促狭,“再者,你哪里老了?莫非……是怕自己容颜老去,我会移情别恋?”

      “殿下!”沈知禾面颊绯红,又羞又急,恰好瞥见矮几上那碟精致的糕点,想也没想便拈起一块,转身便塞进了皇甫琳还在打趣他的嘴里,“快赌上你的嘴吧,净会胡说!”

      皇甫琳被塞了满口,只得笑着咀嚼。枣泥的甜香与山药的清润在口中化开,她眉眼弯弯,正待再说些什么,脸色却骤然一变!

      一股尖锐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腹中窜起,迅疾如毒蛇,直冲喉头。她猛地捂住腹部,额上瞬间渗出冷汗。

      “殿下?”沈知禾笑容僵住,察觉不对。

      “噗——!”

      下一瞬,暗红的鲜血猛地从皇甫琳口中喷涌而出,点点溅落在她月白色的裙摆上,也溅在沈知禾骤然伸出的手背和灰色的水磨石地面上,触目惊心!

      “殿下!!!”沈知禾魂飞魄散,惊骇欲绝的呼喊瞬间撕裂了书房的宁静。他一把抱住皇甫琳软倒的身体,手臂剧烈颤抖,声音嘶哑变形:“来人!快传太医!!封锁府门,把刚才送点心的太监给我拿下!快——!!”

      “是!”门外侍卫的应和声与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轰然响起。

      沈知禾紧紧搂着怀中迅速失去温度的身体,看着她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和迅速灰败的脸色,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眸此刻紧闭,长睫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无边的恐惧与冰冷的怒意如同滔天巨浪,将他瞬间淹没。他徒劳地用手去擦她嘴角的血迹,声音哽咽破碎:“琳儿……琳儿你看着我……别怕,太医马上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绝不会……”

      阳光依旧明亮地照进书房,空气中还浮动着墨香与未散的糕饼甜味,那幅描绘着“幼年沈知禾”的画作悄然飘落在地,被几点殷红浸染。方才的温馨静谧,恍如隔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