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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在区招待室房间里,文言凯照着镜子梳头,他看到了自己耳鬓边的白发,带点感慨的口气说:“过不久就满头白发了。二个女儿都嫁出去,就等大军结婚给我们生孙子了。”
      “让他找个雨秀这样的姑娘,你也得托人作媒才行。”妻子简约芳边把被子打开,边认真地回答丈夫说。
      上午去春子家张连英家,看到雨秀在春子家操持家务井井有条。她不由得赞叹道。

      文言凯简约芳夫妇四个子女:大女儿已经结婚,小文排行老二,下面俩个弟弟中,大儿子大军,去年高中毕业也下乡在相邻的县里大队,在合作医疗当赤脚医生。

      “父母一生的成败,与儿女婚姻成败也有关糸。父母的成功,儿女的婚姻就会顺利很多。”丈夫似乎答非所问,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要是父母遭遇什么厄运,儿女的婚姻就要受到伤害。”
      “在我看来,振实是可以接受的。”文言凯放下梳子,从口袋里掏出烟,转身看着妻子,说出自己的心意。
      简约芳没有作声,她从挎包里拿出自己和丈夫的牙刷毛巾,噏了噏鼻子嗅了嗅房间味道。

      这房间甚少接待来客,室内久无人居,有点儿霉味,但很干净暖和。屋子的中间,放着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两张床上分别放有两床厚被子,床褥铺得也很厚。

      靠窗前的长形桌子上摆放着两把开水壶和茶杯茶罐。门口的屋角洗脸盆架上放着一个脸盆,旁边的地板上有一个铁桶。

      小格子窗上镶嵌透明的玻璃,不用开窗,可以一目了然看清外面。窗户两边悬垂着只有城里高楼内才有的绛紫色的布帘,窗外后面对着冬塘河,在廖寂的冬日等待晚饭的时间里,显得非常安静。

      “我就喜欢在基层呆。这一点我和周瑞年秉性还真的一样。要不在机关里面,不小心就会让人打倒。你看看西山、长河省城里日夜斗个不停,死去活来的。我相信我和周瑞年都明白'牛打江山马坐殿'这个道理。”
      文言凯从烟盒子里抽出一支烟来,夾在手指间,继续说道,“周瑞年稳居冬塘不走,并非是他父亲和爷爷。我们这些人,从土改到□□再到现在的阶级斗争□□,命运多舛,沦落者不少。稍有不慎,四十几岁的人,从位高权重上摔下来,就难以再重新站起来。”

      “听说原先的县委书记老洪跳楼了?”简约芳问。
      她把毛巾搭在洗脸盆的木架子上,两个牙刷放在窗前长桌上的一个杯子里。
      “老洪这个老八路,如果他不去西山,保管平安无事。去了西山不到一年,人家把他揪出来,开始让他接受学习教育、再劳动改造、再批斗,他受不了打击,在家里独自哭,他家里人也不介意,以为哭哭过一阵就过去了。结果有一天他从六楼上跳了下去。”
      文言凯说完,把烟放在嘴上,点燃。
      “啊?”简约芳骇着口,看着丈夫。

      文言凯吸了口烟,把烟从嘴上拿开,继续说下去:
      “如果死了一了百了还好。可是没死,摔成腰樵以下部位的高度瘫痪,被定性为'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现行□□罪恶分子',这一下罪行就更大了。人家把他用箩筐抬起来批斗,跪在台上,用皮带抽打他,他在台上尿裤,有人用杯子装他自己的尿,再让他一点一点地喝下去。
      “被他原先部队一个老首长知道后出面解救了他,把他接到省城去住院,在医院他不肯吃药打针,自己拔管子。有天晚上趁人不在身边,自己躺在床上用床单把自己勒死了。”

      “真正可惜了!这么一个好人!这得多大的勇气啊!”
      “你对孩子们也不能说。没人知道。”
      文言凯用夾着烟的右手指了指妻子,叮嘱她说。
      “你跟我说的哪件事我跟孩子们说过?”
      简约芳朝丈夫瞅了一眼不满地嘟囔一句。

      “冬塘食品站断臂老赵你也认识吧?”文言凯用力吸一口烟,吐出来一口浓浓的烟雾,看着妻子问。
      “我都给他看过好几次病,他那手臂老是化脓。我让他干活不要用那么大的力,把表皮磨破引起感染。可是过些日子他又去医院找我。听女儿和小何她们说,他干起活来就像是拼命,总是忙碌不停,谁的活他都帮着干,是他们食品站的大好人。听说还从河里救了二个小孩。”
      “上不久疯了。”
      “怎么可能?那么一个乐观的人。”
      “这你就不了解了。”

      文言凯再抽了一口烟后,转身对着妻子告诉她说,“他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被美国人俘虏,回国后人家审问他,他跟人家顶撞,说自己是受伤昏迷的情况下被俘的。把他分配到冬塘食品站扫猪圈,让他每个月写份汇报,他没写。上面要把他换地方调走,他又不肯,折腾来折腾去,他就疯了。前几天在城里我看见他手上拿着一只破碗,一身破烂,趴在地上捡烟头,完全就是一个乞丐了。我往地上给他丢了半包烟,赶紧走开。唉……”
      “怎么这个样子?也确是太可怜了。”
      “或许他疯了才能活下来。离开乌浟离开冬塘会是死路一条。”

      简约芳坐回到床上,没再吱声。当前形势严峻阶级斗争复杂。这些年他们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的惨况,对于处于斗争漩涡中的任何人来讲,能够平安无事地活下来已确是不易。

      夫妻俩沉默下来。文言凯还是站在窗前,一口一口地抽着烟,像是在思考什么。
      “小尚选择来冬塘是对的。她很爱这里的一切。”简约芳先开腔,接着刚才的话题对丈夫说,“如果要是和振实谈成的话,就包括这里的男人了,可是——”
      简红芳最后一句不知怎么说,一下子卡住了。
      “这里离家近。没通车之前,这里是商埠,地理位置优越,船运发达,造就冬塘这里很多坚固漂亮的房子,连外国人都在这里盖教堂。最主要的是这里土地肥沃,人们能够自给自足,人心不复杂,谁来了后都不愿意离开。”

      文言凯接着妻子的话说,
      “我觉得周瑞年一心要促成小尚和振实,振实对小尚也很专心,只是家境差一点,可也是在周瑞年悉心照料下成长起来的。你看周家的孩子,都很诚实。再说小尚成家,周瑞年说了,住镇上住塆里都行。你说住城里,周瑞年也是同意的。别人这么讲,我不敢相信,周瑞年这么说我还是相信。”

      文言凯是同意女儿这桩与振实成亲的事。他知道在妻子心中还在纠结门第之见。

      “你的意思是把小尚和振实的事定下来?”简约芳问丈夫。她心里还是在犹豫,尽管丈夫说了这么多。
      “唔。问问女儿吧。我想可以定下来,先让他们自己去交往,再看看小伙子到底怎么样。”
      “我总觉得振实这孩子与我们小尚不是很般配。”简约芳开始沏茶,她一边说,“小尚说,他虽然比林子长得结实。”
      “什么话嘛。”
      “我只是把女儿的话说给你听。”
      “女儿还是个孩子,她看一个人除了看长相身高,还会看什么?”
      “可是……小尚凭直觉?”
      “凭直觉往往是错误的。”
      “小尚认识振实有三年了。”
      简约芳抬头看着丈夫仍然坚持地说。

      文言凯并没认真听妻子的话,也不作回答。他端起妻子刚沏好的茶,用嘴呵着气,喝上一口,才说:
      “小尚把振实带到了家里,这就是直觉。只是她现在没想过事情发展这么快嘛。我们也只是让她与振实正常来往,没订亲也没结婚。她担心什么呢?”
      “大概是担心振实自小没有父亲的缘故,会受影响吧?”简约芳以自己的猜测说。
      “会受什么影响嘛?”文言凯放下茶杯,淡淡的问。
      “……”
      “你刚才说小伙子现在不是一样长得结结实实的吗?”
      “这是天生的……”
      夫妻俩沉默起来,各自为女儿相亲的事想心思。

      “我知道,振实是个正直的孩子……”过了一会儿,还是妻子简约芳打破沉默。
      “只要人品正直,先不说俩人相处成不成问题,但至少可保平安无事。如果再有什么问题的话,这要看俩人的性格和心情,所以现在要让孩子他们俩人去交往去了解。”

      文言凯耐心地对妻子说,见妻子不言语,顿了顿又说,
      “当然我也跟周瑞年说过,即使女儿订了婚约,如果女儿发现不能与振实一起,也可以分手。他也同意了。”
      “不是还没有决定吗?”简约芳有点惊讶。
      “如果今晚一起吃饭,不是决定还是什么呢?”
      “你们先说好了?”妻子盯着丈夫。
      “这不是跟你商量嘛。”文言凯的语气缓和了很多,“你跟小尚说,是我们决定让她跟振实正正当当的来往,能够一起的话,就订亲,不能够一起的话就算了。我们不会强迫女儿去嫁人嘛。”

      文言凯一字一句地说。他觉得把话说得这么细腻,不管是对妻子还是为女儿,身为丈夫和父亲已经够体贴入微了。

      “这还差不多。”简约芳紧张的情绪一下松弛下来。但她还是有点抱怨丈夫,在城里丈夫对她说,只是来看看,并没有说让女儿与振实来往。

      “你去跟你女儿说。”简约芳故意恼怒把脸扭向一边,背对着丈夫。
      “你……你是作母亲的,当然还是你跟女儿说好些。”文言凯以为妻子生气了,一看简约芳嘟嘴的神情,知道她是故意的,也就放松心情自己勉强笑了一下,对妻子说。

      县委组织部长文言凯对周瑞年比较熟悉。
      就优秀公社书记还是现在的区委书记来说,周瑞年的工作能力在乌浟无人能出其左右,人品操守也无可挑剔,为人处事堪称典范。
      多年来他有过多次主持参加周瑞年农村农业生产报告。

      曾有二次还陪同周瑞年去过省里作为农业生产先进工作者参加会议。
      他与周瑞年之间两人秉性朴实,很多观点一致,就私交上来说,两人一起时能坦诚相待,无需起戒备之心。

      文言凯知道妻子担忧的是:毕竟振实是周瑞年的堂侄,虽说被周瑞年安排了工作,但对振实前途未卜的未来他们夫妇毫无把握。
      振实自小没有父亲,他母亲张连英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守寡,独自抚养这个儿子长大。现在振实虽然提干去麻岭公社当了武装部长,但这一切完全是在叔父周瑞年的庇护安排下。

      自小没了父亲的振实,有没有什么身心上的缺陷?简约芳不得不为女儿耽心。
      小文是他们夫妇第二个孩子。上面一个姐姐早已出嫁,下面是俩个弟弟。
      文言凯夫妇视这二女儿如掌上明珠。他们夫妇想过二女儿的婚嫁的人家至少不能差过大女儿,或许比大女儿更好一些。
      只有这样,夫妇二人才能放心。

      如果单从振实本人的家境比大女婿差得多。简约芳并不是完全在意门当户对的人,但也并未完全摈弃门第之见。
      这也是让她一时难以应承下来的原因。
      她甚至怀疑周瑞年对自己儿子的严格和对待堂侄的松懈。但丈夫文言凯对女儿的婚事抱有把握的态度,也一定是出于对周瑞年的敬佩?
      的确,如果不是周瑞年的侄儿,自己也不会同意女儿与振实提亲,甚至也不会让俩个年轻人在这人世间再相見。

      夫妻俩为女儿的婚事有点争执,文言凯打开门走了出来。
      简约芳跟着也走出屋子,来到外面过道上,她四下打量着这座古老的建筑,看丈夫也在欣赏外面的风景。

      教堂位于冬河岸边,建于清代末年。教堂方形的建筑平面上是三层拱楼,拱楼之上矗立着赭色的穹顶,它挺拨高耸于冬塘的旷野之中,在冬塘镇的任何一处都可以望见它。

      墙体是用麻石的石块砌筑,与四周起伏山峦的色彩形成鲜明的对比。
      显得格外古朴典雅。

      新时代后教堂改为区政府和区委机关所在地。在主教堂两侧加建了两幢二层平面楼房,供区政府工作人员办公住宿所用。

      简约芳用手抚摸着汉白玉栏杆,好奇地打量着:汉白玉栏杆内的小柱子都是一个标准的样子,成圆锥形状,外面磨得非常好看。
      现在作为区政府机关——这座十八世纪末的小型教堂,在简约芳看来,简直就是件艺术品。

      “据说清末民初时期,冬塘有很多停泊的商船?”
      简约芳抚摸着汉白玉栏杆后,把双手支撑在栏杆上,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河面上,问身旁的丈夫。
      “茶叶、木材、还有数不清的药材都是从这里运出去的。甚至一些还远销国外。”

      随着妻子望向远处的目光,文言凯边说也边望向正前方冬河岸边不远处一户农舍的菜畦地。

      菜畦地的主人在墙体上每隔一段距离,别具匠心地把砖石砌筑成梅花形状的墙面。
      围墙绕着菜畦地的周围,像一道自然流畅的线条。不远处的树枝和竹杆围起来的篱笆墙下,有一堆一堆垒得整整齐齐的砖石。看来后面一段也在把树枝和竹杆的篱笆换成砖石墙。

      冬河的水在菜畦地的另一端静静地流淌。从宽广的河流里分岀来流经山脚下的溪流,却只有细细的水流流过小溪中央,齐人高的芦苇和乱蓬蓬干枯的野草,遍布在河与溪流与山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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