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关翎笙

4、意外

　　季泽笙拿出手机，打开了手机银行，上面的储蓄只有5万块。
　　今年年初她花了存款15万，房贷20万买了一套50平米的小公寓，剩下的10万存款几乎全部拿来装修用了。小公寓地处临州当地很漂亮的一个旅游景区边，那是季泽笙非常喜欢的一个地方。
　　她不想听家里天天唠叨着催婚，越长越大越喜欢自己独处，也厌烦和家里人住在一起，于是在存款达到了自己的预期，贷款又能还上的情况下她自己搬出来住了。
　　谁承想，只是一场变故，生活会变得如此拮据。
　　她有心无力，没有办法帮到家里，她自己都自顾不暇。
　　家里的气氛就这样死气沉沉的，一家人几乎对坐到天黑，又迷迷糊糊到天亮。
　　季泽笙和公司请了几天假，她担心母亲和父亲会想不开做点什么事情。季文萧同样也请假了，同样担心父母。事情已经发生，再后悔都没有用，他们只能想办法解决问题。
　　房产证贷款的期限是一年，一年以后无论如何这笔钱都要还。他们还和家里的很多亲戚借了钱，大部分承诺的是几个月就还清，因为他们笃定钱肯定能回来。
　　然而事实证明，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有卖房子这一条路，不然以他们老两口的挣钱速度，要在一年内还上这60万简直是天方夜谭。
　　季泽笙想要坐下来和他们好好商量一下卖房子还贷的事情，但这个话题不能提，一提老两口就哭哭啼啼。想想也是，他们努力了半辈子就挣了一套房一辆车，现在车已经卖了，连仅存的房子还要再卖掉，让快要60岁的两个人以后租房子住，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
　　最主要的是，他们在这套房子里住的时间也并不长，只有14年。
　　房子是在季泽笙读高中的时候买的，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在搬家和租房子住。季泽笙能明白他们对房子的执念，就像她自己一样，她也是买了房子之后才觉得有了归处，没有房子，住到哪里都觉得像在漂泊。
　　可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眼见着劝说无果，季泽笙叹了口气准备去厨房做点吃的，只听林欣突然问道：“笙笙，你就和成穆阳结婚吧行吗？他妈妈那么喜欢你，他也喜欢你，他们家那么有钱一定会给你很多彩礼，你就当救救我们吧行吗？”
　　季泽笙回头错愕的看着母亲，她怎么都没想到这种话会从母亲的嘴里说出。
　　林欣的表情充满了卑微的祈求，但那只是祈求，没有一丁点歉疚。
　　她的眼中含泪，紧锁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女儿，“笙笙，就当妈求你了，你就算救救我们吧行吗？我和你爸真的不能卖了房子，这是要逼死我......”
　　林欣的话一说出口，反应最大的是季文萧，她“嚯”的一下站起来站在季泽笙面前挡住她，愤怒的指责母亲：“妈！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明明知道我姐不喜欢他讨厌他，你也知道成穆阳根本就不像表面上那么好相处，你还让我姐和他结婚，你疯了吗！？”
　　林欣拉着季文萧的手，颤抖着说：“成穆阳是个好孩子，他对你姐嘘寒问暖的不像你姐说的那样。成穆阳都不嫁，那她还想嫁给谁啊？还有比成穆阳家条件更好的吗？”
　　“那也不能光看条件好不好啊，也得看我姐愿不愿意啊！”季文萧甩开母亲的手，“我姐说过成穆阳表里不一，他条件再好和他结婚我姐都会吃苦头的，不能和他结婚！”
　　“萧萧！”林欣呵斥她，但是转而她又换上温柔的面具：“你姐和他结婚肯定会幸福的，妈是过来人，能看出来成穆阳是真喜欢你姐。再说，他们结婚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她能嫁到乾城那个大城市去，过富足的生活，咱们家的事情也能解决，多好啊。”
　　季文萧生气的背对着季泽笙，她抓着姐姐的手臂，朝面前的母亲怒喊道：“不行！坚决不行！”
　　季泽笙从刚才林欣让她救救她开始，她的大脑就一片空白，良久，她拍拍季文萧的胳膊让她让开，匪夷所思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妈，你怎么能......”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她说不出“卖自己的女儿”这种话。
　　季刚也走过来拉开季文萧，“林欣！这是你这个当妈的能说出来的话？我们自己造下的孽我们自己承担，你怎么能说出逼笙笙结婚来救咱们这种话呢，这像话吗！”
　　两个人愤怒的指责让林欣痛哭出声，她声音很大，堪称刺耳：“那你们说怎么办！卖了房子咱们怎么活啊！”
　　“咋活，租房子活！前十几年不也租房子活的，现在就不能租房子了？！”季刚怒斥道。
　　“我活不下去！我快60的人了把房子卖了，你们是想要我的命！我死了算了！”林欣说完站起身往窗户边走去，季刚和季文萧急忙跑过去阻拦。
　　他们家住的是12层，掉下去一定当场毙命。
　　三个人在窗户边闹着，林欣的谩骂声，季文萧的尖叫声以及季刚拉扯林欣的声音不绝如缕，季泽笙看着眼前的场景，突然短促的笑了一声——
　　“呵。”
　　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强忍了很多年的怒意在这一刻突然倾泄而出。
　　她站在原地，声音洪亮地说：“好啊，你去跳啊，你跳！你自己从来不听别人的劝阻，永远都一意孤行，我说没说过让你别再碰那个网站，你听了吗！我三舅什么人你不知道？他说投了一百万你就信了？你把他找来我当面看看他支付记录有100万吗！只有你傻不愣登的别人让你钻空子你就钻！”
　　她顿了顿，冷笑，“出了事永远让别人帮你解决，你最厉害，最了不起。你没错，错的永远都是别人......”
　　这段话像是刀子一样扎在了林欣的心脏，她看着女儿陌生的模样，一直以来都听话懂事的女儿此刻看上去格外陌生。
　　季刚和季文萧也愣住，他们从没见过季泽笙这副模样。
　　林欣发疯般的推攘着两人，冲季泽笙吼道：“季泽笙，你怎么能这么和我说话。我为什么要去弄那个，不就是为了想挣点钱给你们花吗？你刚买了房子还要还房贷，我想挣点钱给你把房贷还清吗，我有错吗！”林欣委屈极了，控诉的声音也变得尖锐。
　　季泽笙看着林欣这样，气急反笑，“又是为了我？你永远都为了我在做什么决定，我就好像是你错误决定的源头，我让你这么做了吗？我需要你这么做吗？我有工作我有工资，我有能力还贷，我需要你帮我还吗？什么都是为了我......”。
　　接着她不管不顾的扯下林欣的遮羞布，“说什么为了我，你想投资赚钱不就是因为你和我爸这么多年挣那点钱在你们林家抬不起头吗？你想证明你自己可以，你厉害，靠这次你能在你们林家大翻身。呵，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林欣瞪大双眼，听着季泽笙说这些话，看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她语无伦次尖酸刻薄起来：“季泽笙，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你好！你居然说这种话伤我的心！要不是你我的人生会变成这样吗？都是因为生了你，你看看我现在过成什么样了！你一点感恩都没有，还这么说我，我真是白养你了！”
　　“那你当初干嘛生我！你可以把我打掉啊！打掉你好去过你的快活日子，也别让我遭受这么多，那不是两全其美吗！”季泽笙也口不择言。
　　“你以为我没想过？那是没打掉！”
　　林欣这句话一出，突然愣住。季刚和季文萧本来还在拦着两人，直到听到这句话，都愣在原地。
　　季泽笙同样愣住，过了很久，她愤怒的脸突然皱起，眉毛眼睛全都拧在了一起，表情极度悲伤。她声音颤抖着重复：“没打掉？所以你本来也想打掉我来着，是我赖着你是吗？”
　　林欣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发热的大脑一瞬间冷却下来，她急忙转移话题，“现在说这个干嘛，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季泽笙的心脏钝痛，她觉得自己活了30年就好像个跳梁小丑，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曾经想要放弃她。
　　小时候她听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要不是我你早就被你亲爸卖了，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知不知道，你可别学你爸那样，变得人人都讨厌，不懂感恩。”随着渐渐长大，那句话像枷锁一样捆在了她幼小的心上，以至于她从不敢逾距，永远规行矩步。
　　良久，季泽笙低下头去，“你可真行，把我生下来真是委屈你了。”
　　她的声音低沉，但是说的每一个字都那样清晰：“是我拖累了你，你的人生变成今天这副德行都是我的错，我在你肚子里的时候就开始指挥你的人生，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原来我这么厉害。”
　　林欣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是碍于面子她不能向自己的女儿低头认错，只是硬着头皮继续顺着季泽笙的语气说反话：“本来就是，你看看你，长得像你亲爸，其实骨子里性格也像他。你装什么乖巧懂事？真的懂事你能就这么看着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情不管不顾，只想让我们卖房子？让你嫁给成穆阳委屈死你了？人家家里又有钱，成穆阳性格又好，你嫁给他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你就非得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季泽笙没有说话，她的眼泪一颗颗从眼眶里流出，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地板上，而她的母亲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一般，继续喋喋不休着。
　　过了很久。林欣也不再说话，她看着站在面前低着头的季泽笙，原本心里是有愧疚感的，她伸出手想拉一下季泽笙的胳膊，季泽笙躲开了。
　　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林欣笑了起来，说出口的话语却阴狠毒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和他结婚吗？因为我不相信什么狗屁婚姻，不想像你一样把人生过得这么失败。你喜欢依附男人你就去啊，我爸不行你再找别人帮你还债不就得了，你这么厉害应该比我会利用男人利用婚姻才是，我说的对吗？妈妈。”
　　“季泽笙！你怎么说话的！”这段话连季刚都听不下去。
　　林欣一而再再而三的结婚离婚，几乎是全家心里的一根刺，平日里大家都在避免这些话题，即使是季泽笙被催婚催的最厉害的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在气头上说出这种话。
　　这话像是掀开了潘多拉魔盒的盖子一样，一旦说出，所有人都不得不去面对那些既成的事实。
　　然而现在的季泽笙已经伤心透了，她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一样一股脑的往外说。全然不顾林欣越来越黑的脸色，也一直在挣脱拉着她，让她不要再说下去的季文萧。
　　“你看看你，你三段婚姻很了不起吗？你结了又离离了又结，婚姻拯救了你吗？让我结婚来拯救你的人生，我凭什么！你自己把人生过成今天这副德行还想让我来拯救？过成这样还好意思说别人的不是，要是我的话我他妈早就去死了！”
　　说完季泽笙就回卧室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她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一会儿外面传出砸东西的声音，林欣发了疯一般咒骂着季泽笙白眼狼，并且大喊着自己死了算了这种话。季刚和季文萧喊着林欣，，阻止她继续砸下去。
　　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家又变的一团乱了，季泽笙想，反正这一切都和她无关了。
　　直到她听到季文萧尖锐的声音传来——
　　“妈——！！”
　　紧接着就是季刚的声音：“快快按住她！”
　　季泽笙想，不会又要跳楼吧。
　　她默然的拿着东西走出卧室，来到客厅，只见地上一大片血迹，季刚抓住林欣的左腕，左腕正在渗出鲜血，季文萧抢夺着林欣右手里的玻璃碎片。她冲季泽笙大喊：“姐！叫救护车！”
　　季泽笙瞪大双眼，她愣在原地两秒钟之后冲上前去，“妈！！”
　　林欣看着季泽笙，她冲她笑了一下，看上去疲惫至极。她呼吸急促的缓缓向季泽笙开口：“我死了，你就满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