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关翎笙

1、楔子

　　季泽笙小的时候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睁开眼睛看世界，一方面源于她生在西北边陲一座叫临州的小城里，眼界短，关于这个世界的很多描述都来源于身边的大人。另一方面则来源于她那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母亲。
　　她的母亲林欣是一个常年喜欢抱怨的人，总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亏欠她。
　　林欣经历了三段婚姻，第一段是与季泽笙的亲生父亲季长峰结婚。
　　她未婚先孕，家里人都不同意她嫁给季长峰，但她死活都要嫁。结婚之后他们在临州生活不下去，她带着孩子随季长峰回到了他的老家一起种地。
　　季泽笙长大之后林欣对她说，他和季长峰离婚的原因是季长峰家暴她，她好不容易联系上了自己的父母，父母千里迢迢赶到了那里和季长峰一家大闹了一通，最终说服了村里的众人同意他们两个离婚。
　　离婚的时候法院将季泽笙判给了她的父亲，但在林欣返乡的火车上，季长峰怀抱着两岁的季泽笙，冲林欣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走，我就把她卖了！”林欣于心不忍，在火车即将发车之前从车窗里抢过季泽笙死死抱在怀里，并告诉季长峰从今以后她来抚养季泽笙。
　　据林欣话里话外的意思，季泽笙的抚养权在季长峰手上，她本可以不管季泽笙的，但她没法弃亲生女儿于不顾，于是将她带在了身边。
　　因为带着季泽笙这个拖油瓶，林欣回到临州之后受尽了冷眼。
　　1998年时季泽笙的姥姥家还是带院子的平房，那平房总占地大概四百平左右，两座住宅横亘在南北方向，中间被一条过道连起，东西两面则是种满了瓜果蔬菜，还有一棵非常大的梨树。
　　南房住着季泽笙的二舅和舅妈，北方（也称凉房）住着姥姥姥爷。
　　林欣带着季泽笙回到老家之后和她爸妈住在一起，不到一年她就把季泽笙交给她爸妈抚养，她去到了一座更小的县城里打工。又过了一年林欣将季泽笙接到了小县城，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她让季泽笙叫这个男人“爸爸”。
　　这便是林欣的第二段婚姻，她与小县城里一个名叫季刚的木工经过亲戚的介绍，很快交往并且结婚了。
　　婚后两人的生活算不上多么恩爱，只是努力的讨生活。一年半后，林欣又生了一个女儿，给她取名叫季文萧。
　　从此以后，季泽笙多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小县城的生活状况并不好，再加上季泽笙马上要上小学，县城的教育资源太差，夫妻俩商量了一下，最终举家搬回了临州。
　　季刚是个有些沉默寡言的人，他性子老实巴交本本分分，一辈子没和人红过脸，但也被别人欺负了一辈子。他一直认为吃亏是福，但是他吃过的亏和他的福报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早年间季刚不爱喝酒，但是林欣的家里凡是聚餐一群人总要喝个痛快。
　　一开始季刚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他话少，也不爱奉承别人，更不会说漂亮的场面话，于是家里的这些男人们都会借着酒劲不停地劝酒。喝酒的过程中不乏捧高踩低，他们会把季刚灌得烂醉，然后嘲笑他工作不好，赚不上钱之类的。
　　起初林欣会因为季刚不胜酒力，不会给她撑场面而生气，但久而久之她生气更多的因素是她觉得季刚“窝囊”，不会在酒场上给自己长脸也就罢了，还总被别人耻笑，她每次和季刚参加饭局都觉得丢人。
　　林欣这样的情绪也传给了季刚，虽然他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工手艺人，但是不代表他是个木头。心中的苦闷无处发泄也无人诉说，慢慢地就变成了每逢饭局他就喝的烂醉如泥，然后趁着酒劲把对林欣家里人的所有埋怨全都宣之于口，当着众人的面将她家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都抖落出来。
　　林欣更加大发雷霆，她总说嫁给季刚简直就是她人生最大的败笔，同时也在抱怨自己的人生何其不幸，两个男人都让她活在了水深火热当中。
　　等到季泽笙上初二之后，林欣出轨了，后来事情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林欣和季刚最终选择了离婚。
　　这一次法院把季泽笙判给了林欣，季文萧判给了季刚。
　　离婚后林欣的人生并没有好到哪去，她和那个男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了两年，季泽笙在这两年劝了林欣无数次让她再和父亲重修旧好，但林欣都不愿意。
　　季泽笙知道，她觉得那个男人能给她带来好生活，因为那个男人嘴巴特别会说，至少要比父亲会说得多。可是季泽笙从未看到他实质性做过什么，在她的心里已经对男人划上了叉号，她永远不会相信这个男人能给母亲带来什么好处。
　　终于季泽笙在一次目睹二人吵架，那个男人快要把母亲逼疯，气得撞墙的状态当中挡在了林欣面前，并坚决要求两个人断了关系。这一次事件之后，季泽笙将母亲带回了临州，并找来全家要大家一起劝林欣和季刚复婚。
　　在众人劝说的努力下，季刚不计前嫌，最终两人又走到了一起。
　　季泽笙那时候感到非常开心，因为她又回到了家人团聚的时光，她终于又回到了亲人的怀抱当中。
　　可是这真的就是一种幸福吗？
　　......

　　四岁的季泽笙什么都不懂，她不知道母亲在婚姻上的选择究竟为日后的自己都带来了什么，她只知道让她叫爸爸的那个男人对她很不错，她也很喜欢他，所以她不觉得爸爸在酒桌上说那些话究竟有什么不对，因为事实本就如此。
　　十五岁的季泽笙稍微懂事一些，也正好处在叛逆期，她觉得母亲有自己的人生要过，该怎么选应该是她自己的事，作为女儿应该理解她。于是迎接她的是即将走向破碎的家庭。
　　十七岁的季泽笙非常懂事，她从不让家里操心，父母再次生活在一起，这让马上面临高考的季泽笙感到心安。

　　“人生真的好无聊啊，明明不能事事如意，却还要全都经历一遍。”
　　夜晚的风吹进窗户，30岁的季泽笙回望自己的这三十年，觉得真是无聊透顶。
　　她好像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成长的每一步都蒙上了母亲的身影，她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喂了喂饱曾经的自己。她想要努力挣脱，可越长越大越觉得徒劳。
　　她不应该，也不能被过去的阴影裹挟才对，可她好像总是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她不是只经历了一些事不如意，而是她真的事事不如意。人生像是被上帝按下了暂停键，每当她以为生活会变好时，紧接着所有的不如意都会接踵而至，她滑稽的像个小丑。
　　可她总学不会躺在床上装死，她偏是个不愿意低头的人，哪怕在很多事情上被无数次击垮，也还是会想办法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