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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察乱世局,智谋心中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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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家的人刚走,李秀宁就让侍女去回话。
她说自己头晕得厉害,早上还吐了两回,大夫叮嘱要静养三天,谁也不能见。
侍女在院子里大声应下,声音拖得老长,像是专门说给谁听的。
她知道,这话会很快传到母亲窦氏耳中。窦氏最重规矩,女儿病着还让人探望,传出去伤名声。有她压着,柴绍明日再来也进不了门。
屋里安静下来。
她起身换衣,脱下女装,穿上素色男式圆领袍,束紧腰带,把头发扎进幞头里。又取来一块旧麻布披在肩上,遮住身形。
“备车。”她对心腹仆妇低声说,“去城西采药,要清泉煎药用。”
仆妇没多问。这府里谁不知道小姐近来怪得很?不绣花,不弹琴,天天翻兵书,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子利落劲儿。
马车出了府,一路往西。
长安西市外早已不成样子。流民挤在沟边搭窝棚,孩子缩在大人怀里,脸上沾着泥灰。有人饿得啃土,牙齿咯吱作响。一个老人倒在路边,没人管,也没人敢靠近。
她下了车,走到一处人群前。
有个五六岁的小孩躺在草堆上,嘴唇发紫,手脚冰凉。她蹲下,把外袍盖在他身上,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粮,掰碎了喂进他嘴里。
旁边一个老者抬头看她,眼神浑浊。“你是哪家的郎君?”
“路过。”她说,“这孩子还能活吗?”
老人摇头。“没粮,没水,熬不过今晚。”
她没说话,转头让仆妇把车上带的米粥拿出来,一勺一勺喂给几个孩子。又撕下衣角,蘸水给昏迷的人擦脸。
有人开始围过来。
她问:“今年收成如何?”
“旱了三个月,蝗虫过境,颗粒无收。”老者说,“可赋税比去年多了三倍,官仓空着,米价涨了五番。”
“粮从哪来?”
“霍家、丘家把持盐道,连带控粮。他们运一趟米,赚十倍利。”
她记下了。
心里算着:关中百万人口,流民占一成;每日每人需粟三升,十万石粮可稳半月。若调度得当,这些人不是累赘,是兵源。
正说着,远处传来鼓声。
一队衙役押着一个人往刑台走。那人穿破旧儒衫,左腿跛着,脸上全是血,手里还攥着半卷纸。
“马三宝!再敢诽谤朝廷,杀无赦!”监刑官吼完,挥手下令。
廷杖三十。
第一棍下去,那人咬牙没叫。第二棍,膝盖塌了。到第十棍,他已经趴在地上不动了。
围观的人都退开。
没人敢上前。
她看了眼天色。快下雨了,雾气上来,视线模糊。
她让仆妇换上粗布衣,扮成医馆杂役,自己披上麻衣,拎着药篓走过去。
“这人死了吧?”她哑着嗓子问,“我收尸去炼药,赏钱归你们。”
衙役嫌恶地踢了一脚。“死狗一样,拿走。”
她和仆妇赶紧把人抬上骡车,盖上草席。刚走两步,巡骑来了。
“停!”
她站在车旁,低着头,声音沙哑:“唐国公府采办令在此,这是府中药奴,染了风寒拉回去烧了。”
骑兵瞥了一眼令牌,又闻了闻,确实有股药味。没油水,摆手放行。
车轮碾过土路,颠簸中她回头看了眼刑场。
那卷残纸落在泥里,被风吹开一角,写着“均田议”三个字。
回到别院,她亲自剪开马三宝的裤子。
腿上皮开肉绽,骨头没事。清洗伤口时,他哼了一声,醒了。
“你是谁?”他声音很弱,但眼睛盯着她不放。
“救你的人。”
“为何救我?”
“你觉得该死?”
“忠臣死节,何惧一死。”
她冷笑。“你死了,百姓就能吃饱?你的《均田议》能自己飞进皇宫?”
他闭嘴了。
她拿出随身带的账本,翻开一页。“我算给你听。十石粮,若平分,三百人可活七日。若一人独吞,三天吃完,剩下二百九十九人饿死。你选哪个?”
马三宝愣住。
他一生读经史,从未见过这种算法。这不是仁义道德,是实实在在的活命之道。
她继续说:“你写文章骂皇帝,没人听。我有办法让每一粒米都用在刀刃上。你要真想救人,就活着帮我。”
他看着她。女人,年轻,穿男装,说话像刀切肉,干净利落。
她端来尿盆,倒掉,洗净,放在床边。
“你要死,我不拦。但你现在尿不出来,我得帮你接。”
他红了眼。
一个女子,公主身份,亲手做这些事。
他终于开口:“你想做什么?”
“我要建一支队伍。”她说,“不靠施舍,不靠运气,靠脑子活下去的队伍。”
“我能做什么?”
“你懂账。”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还在抖。“我会记。”
“好。”她递过笔和纸,“从今天起,记流民人数,每日耗粮,粮价变动。我要知道每一口饭去了哪里。”
他接过纸笔,手指用力,写下第一个数字。
夜深了。
她在羊皮纸上画图,标出流民营位置、水源、官道。马三宝坐在一旁,整理记录,时不时咳嗽两声。
门外传来轻响。
仆妇进来,低声说:“外面雨大了,柴家那边派人来问,说郎君明日是否照常探病。”
她头也不抬。“回话,病未好转,不见客。”
仆妇退下。
烛光晃了一下。
她放下炭笔,看向马三宝。
“你知道霍九楼吗?”
“盐铁巨贾,掌控渭南到陇西的粮道。”
“我想断他的线。”
马三宝抬头。“你不怕他?”
“怕?”她笑了下,“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一个商人?”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起身,单膝跪地。
“马三宝愿效死力。”
她没扶他,也没说话。
只是拿起账本,递到他手中。
烛火噼啪一声。
一滴蜡油落下,烫在桌面上,慢慢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