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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簪和死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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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正在啃饼的阿玄动作一僵,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
谢无晦掏了掏耳朵,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晚的月色真好:“哦,来的路上碰见了。他正买早点呢,我看他不顺眼,就顺手给了他一剑。”
“哐当。”
阿玄手里的饼掉了。
“没死吧?”我问。
“没死,扎偏了。”谢无晦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谁让他跑起来跟个扑棱蛾子似的,太难瞄准。不过也够他躺几个月了。”
“那就好。”我点点头,继续吃饼,“没死就还有得救,死了反而麻烦。”
阿玄捡起饼,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两个疯子:“你……你二叔真的捅了御史?就在大街上?”
“昂。”谢无晦斜眼看他,“怎么,你也想试试?”
阿玄疯狂摇头,缩回了角落。
“二叔,你这么做,圣上没怪罪?”我问到了关键点。
谢无晦冷笑一声:“怪罪?我是谁?我是云阳公主的驸马,是陛下半个儿子。那刘臻当街辱骂皇亲,我捅他是维护皇家颜面。陛下不仅没怪我,还罚了刘臻三个月俸禄。”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知道其中的凶险。
周帝虽然宠爱云阳姑母,但毕竟是帝王心术。二叔这一剑,看似鲁莽,实则是为了把水搅浑。
只要事情闹大,变成了“皇亲与御史的私怨”,那么谢家“谋逆”这顶大帽子,就扣不实了。
“行了,别废话了。”谢无晦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吃饱了吗?吃饱了就跟我走。”
“走?去哪?”
“出狱啊。”谢无晦理所当然道,“陛下说了,谢家其他人暂且不论,你一个小娃娃,留在大理寺还有用,特许你取保候审。”
我愣了一下。
取保候审?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这意味着我虽然出了狱,但并没有洗清嫌疑,反而成了那根拴在谢家脖子上的绳子。
“我不走。”我忽然开口。
谢无晦动作一顿,眯起眼看我:“你说什么?”
“我不走。”我指了指旁边的金泰三人,“我还有事没问清楚。”
“你要在这个破地方问?”谢无晦眉头紧锁,显然耐心快告罄了。
“二叔,”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刘臻为什么要害我们家?仅仅是因为以前和祖父有过节?我不信。他一个从六品的御史,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动开国公府?”
谢无晦沉默了。他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想说什么?”
“金泰他们,是杀了刘臻的独子刘奇才进来的。”我轻声说,“而刘臻参奏祖父,就在刘奇死后没几天。二叔,你不觉得这太巧了吗?”
谢无晦的目光缓缓移向角落里的金泰。
那个沉默的少年正紧紧攥着手里的半块葱油饼,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有点意思。”谢无晦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重新坐了下来,“既然如此,那就再聊十文的。”
牢房里只有葱油饼的香味和稻草腐烂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谢无晦这一坐,那股子逼人的贵气瞬间把这阴暗的死牢衬得像个落魄的王府偏厅。他也不嫌脏,随手把玩着腰间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目光在金泰三人身上扫了一圈。
“说说吧。”他抬了抬下巴,“你们三个毛头小子,是怎么杀了那刘奇的?刘臻那老东西虽然是个混账,但他儿子身边可是养了不少打手的。”
金泰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
旁边的曹二忍不住了,带着哭腔喊道:“是因为桐儿姐姐!那个畜生,他害死了桐儿姐姐!”
“桐儿?”谢无晦挑眉。
金泰按住激动的曹二,抬头看向我们,眼神里有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谢郎君,若我说了实话,你能救我这两个兄弟吗?我是主谋,杀人偿命我认,但他们不该死。”
我看着他:“只要你说的是实话,只要律法允许,我会尽力。”
金泰惨笑一声:“律法?若是律法有用,桐儿就不会死了。”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金泰是金氏牙行的小东家,阿玄是铁匠铺的学徒,曹二是戏班子的武生。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妹妹,叫赵桐儿。
桐儿是赵铁匠的独女,长得标致,手也巧,眼看着就要及笄了,金泰正准备下聘。
“那天,刘奇在街上闲逛,看中了曹二戏班子里的一把道具刀,非要强买。”金泰的声音有些发抖,“曹二不肯,就被他的家丁打了。阿玄气不过,上去帮手,结果两人都被打得半死。”
“我知道后,想着民不与官斗,就凑了些银子,买了点礼品,想去刘府赔个不是,把这事揭过去。”
说到这里,金泰的手指深深抠进了泥地里,指节泛白。
“刘奇收了钱,笑眯眯地说这事算了。他还特意留我在府里吃了茶,说是不打不相识。我当时真以为他转了性子……”
“直到那天晚上,我们在京都河边,捞起了桐儿的尸体。”
空气仿佛凝固了。
谢无晦把玩玉佩的手停住了,脸色沉了下来。
“后来我们才知道,”金泰咬着牙,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那天我吃茶的时候,桐儿就被关在一墙之隔的后院里!刘奇那个畜生,他是故意的!他一边跟我称兄道弟,一边让人去掳了桐儿……”
“尸体捞上来的时候,衣不蔽体,身上全是伤……”阿玄捂着脸,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她是跳河自尽的。她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最后却泡在那种脏水里……”
“我们去报官。”金泰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万年县衙不接,说是失足落水。我们去敲京兆府的鼓,阿玄把手都敲烂了,只换来一顿板子,告我们‘越诉’。”
“最后,我也去过大理寺。”金泰看向我,目光灼灼,“谢郎君,我在大理寺门口跪了一天一夜。那个收案的寺丞看了一眼诉状,看到‘刘侍御之子’几个字,直接把状纸扔到了我脸上,说我‘无凭无据,诬告朝廷命官’。”
我心头一震。
那时候,我应该正坐在大理寺的公堂后面,吃着少卿给的杏酪酥,对门外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所谓的“青天大老爷”,所谓的“明镜高悬”,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讽刺。
“所以,你们就自己动手了?”谢无晦的声音很冷,听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