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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悄无声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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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第一场雪在十二月末的深夜落了下来,起初是零星的雪花,慢慢的变成了鹅毛大雪。白茫茫铺天盖地的弥漫了毕常宁全部的视野。毕常宁半夜起身上厕所,就在自己新住所的窗口看见了这场深夜寂静飘落的雪,突然心里涌上一股酸楚,让他想起了一年前的事情。
原本毕常宁以为自己会花上一段时间来适应褚泽骁的离开,可生活就是生活,他不会因你的心情而起什么变化。日子继续着,每天该干嘛干嘛,他既不会为了给褚泽骁抱不平而辞职,也不会因为他的离开从此一蹶不振。只是心情着实低落了一阵子,可也没多久。因为扑面而来的事情让他不得不从自己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褚泽骁走了之后公司对那次的采访事件进行了调查,结果因为毕常宁当时及时的阻止了褚泽骁,再加上他在现场良好的态度,经过交涉,报社方面并没有多加责难,并且按照约定将采访内容发布,只是隐掉了褚泽骁那一部分。至于公司有没有暗地里做些什么疏通,那都是不可告人的事情,谁也不好说什么。
不管背地里的手段,明面上的事实就是,褚泽骁走了,毕常宁却立功了。这个消息让毕常宁错愕不已,也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一时间他成了公司的大红人,连老总也公开表扬了他。紧跟着部门同事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了,羡慕、嫉妒和暗藏不表的轻视。
那段时间毕常宁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所有人,事情原本的样子已经没人去追问和在乎。真相在所有人的议论以及公司极力的宣扬之下变得面目全非。他因为这突来的荣誉和背后的诋毁每日精神紧绷,那些目光使他如芒刺在背。最后他向经理递交辞呈的时候经理开导了他。
毕常宁今天还记得那天经理把他叫到办公室之后和他说的那番话:小毕,进入社会之后人就要学着成熟和变通。在大利益的前提下,有些小的得失不得不被抛弃。而这些事情细化到个人身上,是很无奈的。我们必须学会如何去面对,患得患失只会让人止步不前。小褚就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你也必须学会自己去做出选择。
毕常宁不是褚泽骁,他需要这份工作。他的生活和褚泽骁的不同,他做不到那么无私无畏。人的骨气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没有基础的自尊在现实面前就是软弱。于是他留了下来,努力的去适应和忽略,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半年的时间,他的业绩蹭蹭的增长,还提出了几个建设性的意见。一年后,他成功的被提升为经理助理。
除了工作他的生活也有了变化,陈染和他确立了恋爱关系。
这件事情的确定说起来也和褚泽骁有点关系。褚泽骁走了之后,毕常宁心里总觉得堵得慌,于是有一次在和陈染聊天的时候毕常宁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
“陈染,一个人外表冷漠但是内心很细腻,他的表达方式要不让人感觉暧昧不清,要不就突然的让人无法接受。如果你遇见这样的人,你该怎么办?”
陈染那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兔毛外套,纤细的身体陷在了蓬松的外套里,外套又陷进大大的布沙发里。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子,阳光洒进窗内,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团温暖的光晕没有实体,只有那双大大的黑眼睛明亮有神盯着毕常宁。
她笑了笑回答道:“冷漠只是一种伪装,伪装的目的是因为畏惧。”
毕常宁不明白,“畏惧什么?”
陈染但笑不语摇摇头,看了毕常宁好半天才说道:“或许是怕伤害别人,或许是怕自己受伤,谁知道呢?要弄清楚一个人畏惧什么,必须先接受,无条件的包容,然后你才能了解,才能看清楚一个人的畏惧之心是什么。”
毕常宁愣住了,陈染的回答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并不是因为回答本身,而是因为她回答的方式。那种洞悉一切的口吻,他没有具体指出何人何事,她却分明是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按你这么说,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不是因该先了解一个人才能去接受他吗?”
“不接受怎么了解呢?”
陈染反问,这种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相互违背却无法解释的逻辑让毕常宁更迷惑了。
“那我该接受吗?”
他再问,陈染却不笑了。她定定的看着他,眼睛慢慢的忧伤了起来。
“毕常宁,你没看出来我也感到畏惧吗?”
毕常宁又是一愣,他发现他今天光发愣了。
“你畏惧什么?”
陈染坐直了身体,从几乎和她融合的沙发脱离出来靠近毕常宁。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毕常宁微微一颤抖。
“我畏惧,你会怎么选择。会去了解她接受她吗?”
陈染的回答使毕常宁语塞,他沉默了好一会才问她:“你为什么畏惧这个。”
陈染站起来,俯身更加靠近他,毕常宁看着她光洁美丽的面庞越来越近,屏住了呼吸。
“傻瓜,因为我希望成为她。我喜欢你。”
毕常宁当下土崩瓦解,陈染大获全胜。
毕常宁对待这份感情很珍惜,陈染也用异常认真的态度看待两人之间的关系。可陈染在国外的学业还没结束,假期一过她就要再次出国,除两人之外没人看好这段关系,包括陈超。
当陈超得知陈染和毕常宁在谈恋爱的时候,心里的感觉是很复杂的。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老同学,这段感情如果进展的顺利他当然开心,可如果半路夭折,那他的处境变得尴尬事小,自己妹妹受伤害事大。
陈超的顾虑不无道理。陈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可陈染的父母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干部,父亲是国家科研单位的教授,母亲是国内排的上名的著名中医师,一家人都是道道地地的北京人。再看看毕常宁,是外地人不说,双亲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庭背景相差太大,价值观也相去甚远。更何况两人相隔遥远,要维系一段尚且不算稳定的感情绝非易事。所以他一度劝阻过陈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她放弃这段恋情。
可陈染是吃了称砣铁了心,非要和毕常宁在一起。陈超再三劝阻不成,兄妹两还为这件事情吵过几回,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来二去两人的事情就让陈染父母知道了。好在她的父母都是开明的人,将所有的道理都和陈染说了一遍,见女儿油盐不进,叹了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也没有多加阻挠。
陈超见父母都答应了,只得讪讪的鸣金收兵,随她去了。在陈超看来,表决心是一回事儿,能不能做到那是另一回事儿。
陈染只要再在国外待一年就能回国了,毕常宁觉得这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他本来就不是个花心的人,更何况有陈超在。虽然陈超不赞成两人交往,可是这和毕常宁背着妹妹搞花花肠子是两回事儿。
临出国前陈染带着毕常宁见了她父母,两位老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待人接物处处透露着一股书卷气,说话也是笑眯眯的一点架子没有。饶是如此,也把毕常宁紧张了个半死。其实陈染和毕常宁接触也不过个把月,这种进展对毕常宁来说着实是太快了。
说实话,他一点儿见家长的心理准备也没有,可陈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出国了,怕这关系不稳固,便拉着毕常宁回了家。好在毕常宁虽然紧张,但是老实单纯的本性还在,两位老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活到这把年纪,见过的人多了去了,一眼就看出这孩子心思好。陈染从父母的眼神里看出,他们对毕常宁的第一印象还成。
晚饭的时候陈染一脸贤淑的坐在毕常宁身边,看见她爸酒杯里的酒快没了就捅捅毕常宁,毕常宁人老实,不懂溜须拍马,一开始看了陈染好一会儿都不知道她什么意思。陈染急红了脸,只好对她爸说:“爸爸,今天常宁第一次来我们家,他想敬您一杯。”毕常宁一听心想,我哪有这么说啊?然后他再看看陈染爸的酒杯,这才明白过来。赶忙起身给陈染爸把酒满上了,然后自己也满上敬了老人一杯。
一家人早看出两人的小动作,两位老人但笑不语的看着。只有陈超趁着这个机会挤兑陈染,他凑过去涎笑着对毕常宁说:“嘿,哥们儿,我妹妹的手没轻重,一会儿腰痛了可别怪她。”
陈染一跺脚,使劲儿拍了她哥一下:“就你事儿多。”
这顿饭吃完没几天,陈染就走了。陈染一出国,毕常宁就一门心思扑到了工作上,等到一年后陈染要回国了,毕常宁已经是经理助理,待遇和陈染离开的时候比几乎翻了一翻。他也搬离了原来租住的地方,换到了离公司更近的地段。搬家收拾屋子的时候,毕常宁从房间抽屉里翻出了一包没吃完的板蓝根,一盒酒前保健品,还有两颗大白兔奶糖。
他拿着这些东西犹豫了一会,最后用袋子包好,放进了装电热毯的箱子里。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就过去了。一年前褚泽骁离开了公司,从此再没有联系过他;一年前他和陈染正式开始恋爱,也正式的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找到了方向;一年后陈染即将回国,回来找等待她的他;一年后他得到了升迁,也搬离了老地方。很多东西都变了,只有一样没变,褚泽骁,他依旧没有他的消息。
他像是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了一般,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包括陈超和王启明,没人知道褚泽骁干嘛去了。当生活开始平静了,毕常宁内心深处却开始躁动不安。离开老房子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如果褚泽骁突然有一天来这里找他,开门的不知道会是谁。
随后毕常宁就失笑的想到,要找到他实在不是件费劲儿的事情。他工作的地方没变,人际关系没变,只要他愿意,他就能找到他。可是,他想他是不愿意再来找他了。他当初没接受他的世界,他的世界里也不会再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