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6、墨长风没死。 ...

  •   谢采坐在主位的紫檀木椅上,玄色长袍的领口扣得严实,却掩不住颈间那点淡红的毒痕。他指尖捏着支狼毫笔,笔尖悬在铺开的地图上方,凝滞良久,墨珠几乎要坠下,却始终没落笔。那握着笔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不知是在凝神思考进军路线,还是在强忍胸口一阵烈过一阵的灼痛。

      海瀚站在桌左,手里攥着张折叠的羊皮卷,玄色劲装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他正侧头向白非人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只有靠近的几人能偶尔捕捉到“盐矿谷”、“暗哨”、“子时”几个零碎的词。
      桌右侧,白非人面前摊着一本青布封皮的账本,炭笔在她纤细的指间飞快滑动,留下细密严谨的数字与符号。她身上那件银线绣着朱雀纹样的衣摆,随着她书写的动作,在椅边轻轻晃荡,流泻下一片细碎的银光。

      陈徽如同最忠诚的影子,静立在谢采身后半步之处,一手始终按在腰间的佩剑剑柄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议事厅的每一个角落,连梁上、柱后最隐蔽的阴影都未曾放过。这肃杀的气氛,让站在稍远处的池青川下意识地将身旁的叶秀秀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指尖轻轻按在她单薄的肩上,传递着无声的安抚与警示。

      “王长老、张长老,你们的意思呢?” 谢采的声音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放下狼毫,那只手随即不自觉地按上左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回了一声极轻的咳嗽。“幽冥教残党在盐矿谷聚集,若等他们与西域黑沙帮顺利汇合,再想清剿,就难如登天了。”

      站在桌尾的两位长老立刻上前。左边的王长老头发花白,穿件灰布长袍,手里拄着根铜头拐杖,他语调缓慢,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审慎:“会长,非是老臣畏战。只是咱们刚折了几位好手,白虎、玄武二位使者又尚未归来,此时若主动深入盐矿谷,老臣只怕是正中敌人调虎离山之计。依我看,不如暂且固守,加固西厢与主堡的防御,待二位使者回援,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出击,方为万全之策。”

      “王长老未免太过保守!” 右边的张长老性子显然急切许多,声音不由得拔高。他身着玄色短打,精瘦的身躯裹在布料下,显得干练而躁动。“残党不过百余人,已成惊弓之鸟!咱们只需调派三百影卫,由海首领亲自带队,定能一举荡平!若瞻前顾后,坐视他们与黑沙帮勾结成势,届时咱们腹背受敌,才是真正的被动!”

      海瀚闻言抬眸,目光沉稳如古井深潭:“张长老所言在理,主动出击确有必要。然盐矿谷内地形错综复杂,已知有三处大型溶洞可藏匿兵马,贸然深入,极易遭伏。我已遣派精干弟兄前去探查溶洞具体入口与内部情况,待探明虚实,再制定详尽的围剿计划,更为稳妥。”
      白非人适时放下炭笔,清冷的声音补充道:“我自西域带回的消息,黑沙帮近日正在边境大量囤积粮草,似有向盐矿谷输送的迹象。我们或可派出一支轻骑,在其必经之路设伏,既能截断残党补给,挫其锐气,亦能趁机试探其虚实反应。”
      叶秀秀听得入神,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沙盘上代表敌我的小旗,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口袋——那里还藏着几颗在西厢没吃完、沾着糖霜的葡萄干蜜饯。她的指尖刚触到那颗最大的,就被池青川悄然按住了手。池青川眼神扫过她鼓囊囊的口袋,又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噙着一丝无奈的纵容笑意,仿佛在说:小馋猫,这等严肃场合,还惦记着零嘴。叶秀秀俏皮地吐了吐舌尖,乖乖缩回手指,转而指向沙盘上插着红色小旗的区域,用口型无声地问池青川:“那些就是坏人吗?” 池青川微微颔首,指尖在她摊开的掌心极轻极快地画了个“嘘”字。

      谢采沉默了片刻,修长的食指在地图上标记着“盐矿谷”的位置重重按了按,指腹摩擦过粗糙的纸面,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与无力。昨夜焚心之毒发作得格外凶猛,此刻胸腔里仍像是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痛。“就依海瀚所言,先行探查溶洞,务必详尽。” 他终于抬眸,深邃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白非人,黑沙帮粮草队的动向,由你负责派人紧盯,一有异动,立刻回报。陈徽,加派一倍影卫,严守风蚀谷入口,绝不可让任何残党靠近月魂草密室半步。”
      “遵命!” 陈徽与白非人同时凛然应诺。海瀚亦颔首领命,将手中羊皮卷递给陈徽:“这是方才绘制的盐矿谷详图,溶洞大致方位已标出,可让探查的弟兄们按图索骥。”
      就在这时,谢采猛地又是一阵咳嗽,这次比先前剧烈许多,他不得不用手握紧胸口衣襟,指节因用力而彻底失了血色。海瀚立刻投去担忧的一瞥,嘴唇微动,却终究将询问压了回去——会长的焚心之毒,除却那位此刻本该远在千里之外寻药的人,尚是秘而不宣的禁忌。白非人已起身,快步从暖炉旁端过一杯一直温着的热茶,无声地递到谢采面前:“会长,喝口茶,缓一缓。”
      谢采接过那白瓷茶杯,指尖触及杯壁温润的热度,却并未就饮。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在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上,神思仿佛飘向了远方。姬别情临行前留下的那封字迹潦草、信纸都被攥得皱巴巴的信,此刻正贴在他心口的位置,隔着衣料,竟也觉出一阵滚烫来。柱影之下,池青川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恍惚与柔软尽收眼底,眉梢轻轻挑了挑 —— 谢采这状态,倒不像是在想防务,更像是在惦记什么人。

      暖炉里上好的西域檀香木燃得正稳,青白色的烟气顺着鎏金炉盖的孔隙袅袅升起,缠成一道道笔直的细缕。然而,这满室凝定的肃静,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骤然打破。
      议事厅沉重的雕花木门,原本只虚掩着一道细缝,此刻却“吱呀”一声被人从外猛地推开!一道炽烈如焰的红色身影,裹挟着门外午后充沛得近乎刺眼的暖光,踏着漠北风沙特有的干燥气息,悍然闯入。来人身形挺拔,玄铁所铸的令牌别在腰间,擦得锃亮,随着他稳而利落的步伐撞击出清脆声响,不见半分长途跋涉的狼狈。
      正是众人皆以为仍在千里之外、为求解药而奔波的姬别情。
      他步伐未停,径直走向长桌主位。一身赤焰般的红色劲装,宛如一道流动的烽火,在满室沉凝的玄色基调中劈开一道夺目的裂痕。衣料是某种特殊的西域贡缎,在光线流转间泛出暗红色的光泽,紧束的腰封以玄色皮革制成,勾勒出他劲瘦利落的腰身线条,更显出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最令人惊异的是,往日因旧伤未愈而层层缠绕的厚实绷带已不见踪影。劲装的面料妥帖地包裹着躯干,行动间,衣料之下肌理的起伏轮廓清晰可见,流畅而充满韧性。偶尔因他大幅度的动作,衣摆扬起,其下露出的腰侧肌肤光洁紧实,充满活力,连那道曾深可见骨、狰狞盘踞在他肋下的旧疤,如今也淡得只剩下一道浅白的细线印记,若不凝神细看,几乎已难以寻觅。
      他抬手,指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掸过肩头,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种近乎张扬的流畅自如,躯干转动时没有丝毫因旧伤而产生的凝滞或试探。连日赶路的疲态在他身上寻不见踪迹,唯有风尘仆仆带来的锐气。袖口以同样玄色的皮革收束,紧贴手腕,挺括利落,随着他手臂的摆动带起凌厉的弧度,全然不见了过去因时时顾忌伤口而刻意收敛、隐忍僵硬的拘谨之态。
      满厅的目光,惊疑、错愕、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于他一身。他却恍若未觉,径直站定在长桌旁,迎着谢采骤然抬起的、充满复杂情绪的目光,唇边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墨长风没死。”
      短短五个字,音调不高,却清晰无比,如同一块万载寒冰,骤然投入滚沸的油锅,瞬间在每个人心头炸开一片惊涛骇浪。
      话音落时,他已好整以暇地站定,指尖再次漫不经心地拂过衣袍上那几乎不存在的褶皱,神态是从容,是笃定,更是一种伤势尽复、重掌主动权的强大气场。他只看着谢采一人,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