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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老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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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的灯全部被关掉,泄露进来的月光将书桌前的脸庞照映,勾勒出一张平静异常的脸。
在眼前亮起红光时,那张脸有了稍许变化,露出一丝蓄势待发的意味来。
一根足足有两根手指宽,一截拇指长的红烛被点燃,站在它面前的人抬手附在唇前,张唇稍用力。
红色在干净的白沙色书桌上显得十分明显,痕迹越发多了起来,被图案围在中央的红烛灯火摇曳起来,火焰的尾巴颤着一根细长的线往上蹿,它被无形的力量推动,一时偏向左边,一时又偏向右边,始终没有稳定。
祁赦盯着那串火苗足足有十五分钟,直到蜡烛只剩下一根引线虚弱地靠在红色的烛泥上。
他垂下眼,火星子偃旗息鼓时,裹住那根黑线钻入指尖,延伸出一部分后,并非同周平的线那样渐渐虚幻,而是十分完整的一根,像被直接切断一样。
“呼——”
祁赦闭上眼睛,叹出一口长气,他仰起头默了几秒,就着夜色收拾好桌子,随后搬了一把椅子到阳台的位置,阳台旁边连接着另一个阳台,不过两个阳台之间的距离稍远,横着都过不去的那种距离。
他在月色下坐下,看向下方闪烁的五色的光,一双在夜深时晦暗的双眸倏然泛出金色的光,于是祁赦眼中的五色消失,只余下一些在灰白色世界中明显的黑线,那些黑线牵连着过路人的身体。
有些数量很多,有美满的生活,有些只余下几根,等待着自己的消逝。
他抬手,手指上的黑线像在水中飘散的发丝,其中被切断那一根十分突兀,他捏住那根黑线,抿紧了双唇。
“怎么就找不到呢?”
他的运,到底去哪里了?要怎么才能找到呢?
这个问题他在地下思考了很久,不甘让祁赦应了地府的要求,来这人间当个地使。
方市的夜色很美,偶尔伴随着几颗明亮的星星,圆月的光还是比闪烁的车灯明亮,只是有些聒噪,车鸣声总是滴滴个不停。
在听了第三十二遍高昂的车鸣后,祁赦站起身,悠悠地靠着窗看向玻璃围栏的下方。
楼下靠近停车位的地方,一辆车闪着车灯,车前围着一堆人,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故,虽然距离很远,但祁赦可不是人,清晰地看见才打过照面没多久的周平,此刻提着什么东西,压着帽子往外走。
事故发生的地方,别人都在看热闹,他却像是撞了人的那个,拔开腿就往前跑了。
祁赦歪着头看人影远去,忽然动了动,一脚踩上栏杆条,人站在横栏上,朝下俯瞰。
一脚踏出去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随后就被紧紧抓住了脚踝。
“哥!祖宗,你干嘛啊!你,你,你... ...”
庆舟不敢用力,只是虚虚地抓着祁赦的脚踝,看着祁赦悬在外面的脚,一点气都不敢出。
“你怕什么?”
祁赦冷声看着小心谨慎的庆舟,悬出去的那只脚缩回来落在横栏上,然后轻盈地跳下来。
“我又不是人,难道会摔死?”
庆舟回神:“对哦,你是从地府里出来的生魂来着,肉身没了过几天还能重塑。”
他说着,顿觉不对。
“不是,那也不能从这里下去啊,这可是十八楼,就算是个小玩意,都是高空抛物了,何况哥你这么大一个人,别冲动别冲动,现在不比以前,可不能跳楼啊。”
庆舟一边说,边把身后的推拉门大幅度推开,接着拉过跳下来的祁赦,半哄着把人推进去。
“我的哥,你半夜站在那多吓人你知道吗?这但凡要是有人看见,就得报警,你知道地使和警察扯上关系是多麻烦的事情吗?下次临时有什么想法,和我商量一下,行不行?”
祁赦看他被吓得不轻,放到嘴边的拒绝便成了一个‘哦’字。
室内的灯被打开,祁赦瞥了眼被关上的阳台门,问:“时间到了?”
庆舟知道他是问周平:“周平应该已经睡了,我们可以出去看看了,要准备点什么东西吗?”
说完,看向一边桌上他拿来的物件——红烛,香烛,香木,朱砂和符纸什么的一应俱全。
祁赦瞥了一眼,拿起桌上的一张符纸,用朱砂在上面写了一道咒文,然后把符纸折叠好递给庆舟。
“带好,留给你护身的。”
庆舟看着对方只是用一点朱砂就制好一张强力的护身符,眼中露出惊叹和崇拜,他抬手接过护身符,牢牢的塞进衬衫口袋里,抚平后看向祁赦。
“哥你对我太好了,这么好的护身符我平时都要花好几天才能画好,”他的手舍不得从胸口处拿开,就狗腿地凑过去看向桌上的东西,“还需要什么吗?我给哥你带着,对了,忽然给我护身符做什么?”
心里正奇怪,祁赦动了动唇。
“哦,刚刚有个鬼精害了人,跟着周平出去的,脾气有点大,现在应该跑回来了,它出不去这栋楼,我怕你死了。”
周平放在红蜡烛上的手一顿,不可遏止地抖了两下。
“本来是要跟过去看看周平做什么,被你打断后,忽然觉得也不太着急,走吧,”祁赦迈开脚步往大门走,“先去周平家找找其他小鬼,不用带什么,好歹也是活了几百年的人,别那么怕死。”
他拉开门,瞥向羞赧挠头的庆舟:“而且我还在,你死不了。”
楼道的灯一亮一暗,庆舟小步往周平门前靠,他往门缝里看了一眼,蹲下身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桃木剑,灼热感瞬间侵袭手掌。
等热意退却下去,他皱眉站起身,走到祁赦身边。
“哥,”刚出口,就看见祁赦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唇前示意他小声,他顿了下,压下声音,“哥,桃木剑被烧了,里面真有东西,咱们怎么不把它抓出来?我看那东西可不简单啊,怕是心思不止一根命线。”
祁赦点点头:“嗯,我知道,但你说话太大声,它胆子小,而且这里有光它容易跑,所以... ...嘘,安静。”
庆舟刚张开的嘴霎时闭上,他看向门缝中因为自己刚刚放看桃木剑而留下的灰色烟雾,还有手里的粉末触感,忽然觉得‘胆子小’这个词怎么这么陌生?
胆子小的鬼,会主动烧掉桃木剑吗?这明显是想毁掉护身的东西,把他们两个一网打尽吧!
祁赦把玩着手里的花钱,两人一直在楼道里呆了足足十分钟左右,直到楼道里忽然有风掠过,虽然不足够引起一般人的注意,但这小小的变化顷刻就被祁赦抓住。
他站直了身,身边的庆舟也明显感觉到了楼道内的变化。
庆舟警惕地看着门缝处,身体往前挡在祁赦面前。
“来了。”
他严肃地说完,忽然身后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前走,然后走到周平的门前,蹲下来伸出一只手勾了勾。
祁赦掏出来一块他吃了一半的饼干放在地下。
“嘬嘬嘬,吃吧,你应该能吃。”
庆舟才从口袋里掏出桃木剑,瞧见祁赦蹲下的位置浮现出一个猫的影子,顿时不知所措。
他眨了眨眼,再次看向地面出现的红着眼龇牙的猫妖,心里咆哮。
我靠哪里可爱了!它对着你龇牙啊!
“哥你快——”
还没说完,就见那只猫妖猛地窜向祁赦。
庆舟瞪大眼睛丢出桃木剑,迈出的脚步又生生停下。
祁赦捏着猫妖的脖子站起,好奇地看向姿势奇怪的庆舟,他把饼干捡起来塞进猫妖的嘴里,手指被尖利的牙齿磨过却没什么损伤,反而那猫妖像是害怕极了的样子收起利齿,用舌头讨好地舔着祁赦的手腕。
“你说什么?”祁赦面无表情地看向庆舟。
庆舟愣住,扯出笑,收回手,看着那只刚刚还张牙舞爪现在就温顺无比的猫妖,哈哈地笑一声。
“没事,没事,忘了你是快千年的老鬼了,是我冒昧了。”
“不过,”庆舟看着祁赦手里的猫妖,“我们要抓的就是它?它吃周平的命线似乎也没有用啊?这玩意不是吃恶念的吗?”
祁赦拎着猫摇头:“吃周平的命线是没用,但它也吃罪孽,吃了就能在人间游荡更久,也不容易被阴差抓到送到地府,不过它身上有灼伤的痕迹,说明周平家里有护身的东西,所以目前这家伙和那些小鬼只能让周平做做噩梦,还近不了身,不过也足够了。”
庆舟恍然:“所以是哥你是想让这小东西帮你去探探?它这样子,能看明白吗?”
他摸着下巴,盯着那双红目看了半天,也没瞧出来这只猫能带出来什么消息。
“这小东西身上那么多被灼伤的痕迹,看着不是很聪明,还不会说话,哥,咱们还是换个目标吧。”
“喵呜——”
原本温顺着的猫妖听见庆舟的话,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一双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庆舟,张开的嘴旁淌下涎水,一副要把庆舟生吃了的样子。
庆舟往后退一步,忽然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香木。
他不怀好意笑着:“你能听懂我说话啊,你可别轻举妄动啊,不然我就把这根设了咒法的香木插在你的脑袋上,让你尝尝被烤成香酥猫头的感觉。”
那猫妖听完,呲开得嘴闭上,发红的眼睛也恢复正常,它收起爪子上的指甲,挠了挠拎着它的祁赦。
是一只非常懂得乞哀告怜,也明白谁才是做主的猫。
祁赦轻笑了一声。
“确实想让它做点事情,但进去带消息出来还是难为它了。”
他将猫妖拎得高一些,看向猫妖此刻显得可怜无辜的眼睛。
“虽然你没什么用,但我不会放你走的,暂时不将你交给地府,先帮我跟踪一个人,我会让你暂时能离开这个小区,怎么样?”
看着是商量,实则威胁,猫妖不敢出声拒绝,只是晃晃爪子猛点着头。
得了回应,祁赦满意地从口袋里取出他随身携带的花钱,从上面取下一个紧握在手中,再摊开手掌,一根红线穿过花钱,被挂在了猫妖的脖子上。
他弯着眼睛笑眯眯,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别毁约,我会伤心的。”
猫妖抖了抖,张嘴“喵”了一声表示衷心。
庆舟摸着下巴看祁赦和一只猫进行人道主义交流,顿时觉得幸好自己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哥,那我们——”
他放下手,话还没说完,楼道内忽然想起了警报声。
祁赦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猫妖揉作一团塞进了口袋。
他看向庆舟,只见对方捂着脑袋蹲下,嘴里喃喃。
“完蛋!”
市区街道警局内。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半夜在人家门口站上十几分钟干什么?我看了监控,还神神叨叨的,也没喝酒也没病,干什么呢?”
“警察叔叔,”庆舟坐直了身举起四个手指,“真没干什么,真的!”
说完,扯了扯唇,发现笑不出来,又被警察叔叔狠狠瞪了一眼,于是把嘴紧紧闭上了。
审他们的警官皱眉扫了眼庆舟,摇着头把目光投向另一位安静很久了的青年。
“那你呢,你说说,”他看祁赦转过头来,目光澄澈地打断自己的问话。
“等人。”祁赦淡声。
“等人?”
警官眉头皱得深。
“一梯两户你等谁啊?警就是你们隔壁的住户报的!他说你们企图入室偷窃,但我看你们俩住在那种高档小区,也不是会偷窃的,门也没损坏,说实话,到底干嘛呢?”
庆舟动了动手,歪过肩膀刚要开口,被警官打断。
“你闭嘴,让他说。”
祁赦被指了下,垂目看向指着他的那根手指,歪了歪头要有所动作,下一刻被庆舟拉住。
庆舟对着他拼命摇头,显然是叫他别轻举妄动。
祁赦心里不满,但也明白,这种人他出来的时候听庆舟说过了,坐他们的车不用花钱,但是绝对不能动手,问什么就要说什么,要毕恭毕敬。
他努努嘴,压下心里的不满。
“抓鬼。”
警官一个力没稳,下笔的瞬间笔从手里掉落砸在桌上。
他抬起头看着祁赦:“啥?”
“小伙子,”警官放下本子,“这个玩笑不好笑,认真点,这是警局,不是保安室,说,实,话。”
祁赦抬起眼,脸上涌上那么一丝疑惑,他看向庆舟,又看看警官。
庆舟知道祁赦这是不想开口说话了,抬手抹了抹额头,还没开口给警官解释,门外就有人敲门了。
“进来。”
警官站起来,打开门和外面的人说了两句话,接着他扭过头看向室内的两人,走过来收起笔和纸。
“行了,你们走吧,下次可别在别人家门口等人了,把人家业主吓得半死,走走走,大半夜的。”
庆舟愣住,反应过来后站起来,他低头松了一口气。
“哥,我不是说了吗?可不能说我们在抓鬼。”
祁赦没有回应,只是偏着头看向门外,视线很灼热。
庆舟也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一个陌生的面孔站在门外,身材颀长,隆冬冷月般地眸子扫过来,叫人愣住。
正想过去问问,身边的祁赦就率先站起身。
庆舟跟上去,走到门外那男人身前,见祁赦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那人的胸口。
“活的?”
那人微冷的眸子泛起笑意。
“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