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烬：神鬼千年恋》小米娜

1、雪地里的不死人

　　陆承渊站在老槐树下，看着雪片像碎棉花似的往下掉，落在他深灰色的大衣上，没一会儿就积了薄薄一层。他没动，也没觉得冷——一千多年了，他早就忘了真正的寒冷是什么滋味，除了胸口那把剑。
　　指尖无意识地摸向左侧胸口，隔着布料能摸到剑柄的轮廓，冰凉刺骨，像嵌在骨头里的寒玉。这把“镇魂剑”陪了他一千年，从北疆的尸山血海，到如今钢筋水泥的城市，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你是个不死的怪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古董店的伙计发来的消息，问他关店门的密码是不是还和去年一样。陆承渊皱了皱眉，才想起自己今天忘了去店里。他对着屏幕戳了半天，才调出输入法回复“是”——这些小方块组成的字，比千年前的毛笔字难认多了。

　　风突然转了向，卷着雪沫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陆承渊抬头，看见街对面的便利店亮着暖黄的灯，玻璃门上贴着“生日快乐”的贴纸，被水汽晕得模糊。他忽然想起，今天是农历十一月十七，千年前的这一天，妹妹晚卿给他绣了个平安符，说等他打完仗回家，就煮羊肉汤给他暖身子。

　　指尖的银锁突然发烫，那是晚卿的遗物，用红绳系着，他戴了一千年。陆承渊低头看着银锁上刻的小莲花，眼前晃过火光和箭雨——晚卿就是在那一天，扑到他身前替他挡了一箭，血浸透了他的铠甲，也浸透了这个还没绣完的平安符。

　　“嗡——”

　　胸口的剑突然震了一下，带着熟悉的钝痛。陆承渊皱紧眉头，这感觉他太清楚了，附近有恶鬼在作祟。他抬眼扫过街道，雪地里行人寥寥，只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缩着脖子往便利店跑，脚步踉跄，像是在被什么东西追。

　　那姑娘穿得很单薄，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里，只套了件旧毛衣，书包带子滑到了胳膊上，手里紧紧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好像是个面包。她跑几步就回头看一眼，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冻得发紫，眼泪混着雪水往下掉，却咬着牙没哭出声。

　　陆承渊的目光落在她身后——一团灰黑色的影子跟在她身后半米远，形状扭曲，正一点点往她身上靠。那是只饿死鬼，生前大概是冻饿而死，身上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冷气，专找孤苦无依的人缠。

　　他本不想管。人间的悲欢离合，他看了一千年，早就麻木了。可就在那姑娘又一次回头时，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陆承渊的呼吸突然顿住。

　　那眉眼，太像晚卿了。尤其是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和记忆里妹妹十五岁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别过来……别跟着我……”

　　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脚步越来越乱，突然被脚下的冰滑了一下，重重摔在雪地里。手里的塑料袋破了，面包滚到雪地里，沾满了污泥。她想去捡，那团黑影却猛地扑了上去，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陆承渊动了。

　　他走得不快，雪在他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明明隔着十几米，却像是一步就跨到了姑娘身边。那饿死鬼察觉到他的气息，猛地回头，露出一张青灰色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滚。”

　　陆承渊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千年前战场上的威压。那黑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瞬间缩成一团，尖叫着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雪夜里。

　　雪还在下，落在姑娘冻得通红的手背上。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男人很高，穿着一件熨帖的大衣，头发上落着雪，却一点都不显狼狈。他的五官很深，尤其是眼睛，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看着人的时候，带着一种跨越了岁月的沉静。最奇怪的是他的气质，明明站在热闹的街边，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孤独得让人不敢靠近。

　　“你……你是谁？”姑娘的声音还有点抖，她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又跌坐回去。

　　陆承渊没回答，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近距离看，更像了。尤其是她咬着下唇的样子，和晚卿受了委屈又不肯说的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扶她一把，手指却在碰到她胳膊的前一秒，停住了。

　　他是个不死的鬼怪，身上的寒气，会冻到她的。

　　“我叫林晓霜。”姑娘见他不说话，自己报了名字，她低下头，看着雪地里脏掉的面包，眼圈又红了，“今天是我生日，本来想……想给自己买个面包当礼物的。”

　　陆承渊的视线移到她的书包上，上面有几个明显的破洞，校服裤子的膝盖处也磨得发亮。他想起刚才她跑过来的方向，是老城区的棚户区，那里住着的，大多是些日子过得紧巴的人。

　　“你能看见它？”陆承渊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

　　“嗯。”林晓霜点点头，肩膀垮了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从小就能看见。我妈说，这是不祥的命。”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认命。陆承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疼。他活了一千年，看惯了背叛和死亡，却见不得这样干净的小姑娘，被生活和鬼怪逼得这么可怜。

　　“它不会再来了。”陆承渊蹲下身，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就喊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林晓霜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

　　“陆承渊。”

　　他报出名字的瞬间，胸口的镇魂剑，突然又震了一下。这一次，不是钝痛，而是一种……久违的悸动，像是沉睡了千年的东西，突然被唤醒了。

　　林晓霜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落在了他的胸口。她的眼睛突然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手指着他的胸口，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你看到了什么？”陆承渊的心跳，第一次有了加速的感觉。他活了一千年，遇到过无数人，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胸口的镇魂剑。神佛说，只有他的“命定之人”，才能看见这把剑，才能拔下它，让他解脱。

　　难道……

　　“剑……”林晓霜的声音带着颤音，“一把插在你胸口的剑，剑柄上还有花纹，像是……像是莲花。”

　　陆承渊猛地僵住。

　　镇魂剑的剑柄上，确实刻着莲花。那是晚卿亲手刻的，她说，哥哥是战神，莲花能让他的心静下来。这件事，除了他和死去的晚卿，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的眼睛里没有说谎的痕迹，只有纯粹的惊讶。雪片落在她的睫毛上，像一层薄薄的霜，让她看起来更像一朵在寒风里挣扎着开放的小花。

　　千年了。

　　他等了一千年的命定之人，终于出现了。

　　胸口的剑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透过大衣，映在雪地上，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林晓霜被这光吸引，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碰那把剑。

　　“别碰！”陆承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的手很凉，林晓霜却没觉得冷，反而觉得很安心。她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疑惑：“为什么不能碰？那是你的剑吗？”

　　陆承渊松开她的手，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说他是个活了一千年的鬼怪？说她是能结束他生命的“鬼怪新娘”？说只要她拔下这把剑，他就会彻底消失？

　　这些话，太残忍了。

　　“以后你会知道的。”陆承渊避开她的问题，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几张百元大钞，递到她面前，“去买件厚衣服，再买个生日蛋糕。”

　　林晓霜愣了一下，连忙摆手：“我不能要你的钱。你救了我，已经很谢谢你了。”

　　“拿着。”陆承渊把钱塞进她的手里，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掌心，感觉到她的手很烫，像是在发烧，“你在发烧，钱拿着去看医生。”

　　林晓霜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确实有点发烧，早上起来就头晕晕的，姨母却还催着她去打工，说少赚一天钱，就别想吃饭。她攥着手里的钱，指尖因为用力，泛了白。这是她第一次，被陌生人这样温柔地对待。

　　“我……我会还你的。”林晓霜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你告诉我你的地址，我赚钱了就还给你。”

　　陆承渊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千年了，他第一次有了想笑的冲动。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那是他古董店的名片，上面有地址和电话。

　　“我在这儿上班。”陆承渊说，“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过来。”

　　林晓霜接过名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她撑着地面，终于站稳了，虽然腿还有点软，但精神好了很多。她对着陆承渊鞠了一躬：“陆先生，谢谢你。”

　　陆承渊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看着林晓霜转身，一步一步往便利店的方向走，走几步就回头看他一眼，直到走进便利店的暖光里，才消失不见。

　　雪还在下，陆承渊站在原地，摸了摸胸口的镇魂剑。剑的震动已经停了，但那股悸动，却还留在他的心里。他拿出手机，给伙计发了条消息，让他明天把店门关了，他要出去一趟。

　　他要去查查，林晓霜的底细。

　　不是怀疑，而是想知道，这个和晚卿长得一模一样，又能看见他佩剑的小姑娘，到底是不是他等了一千年的人。如果是，他该怎么办？让她拔下剑，结束自己千年的孤独？还是……

　　陆承渊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便利店的门突然开了。林晓霜探出头，对着他的方向，大声喊：“陆先生！明天我能去找你吗？我……我想请你吃炸鸡！”

　　陆承渊的脚步顿住。

　　炸鸡？那是什么东西？

　　他活了一千年，吃过山珍海味，也吃过草根树皮，却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他回头，看见林晓霜站在暖黄的灯光下，对着他挥手，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像一朵突然绽放的向日葵，把他千年的寒夜，都照亮了。

　　他点了点头。

　　林晓霜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赏赐，开心地跳了一下，又跑回了便利店里。陆承渊看着那扇关上的门，胸口的剑，又一次轻轻地动了一下，这一次，带着一丝……温暖的感觉。

　　他转身往古宅的方向走，雪片落在他的肩膀上，却不再觉得冰冷。他想起林晓霜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咬着下唇的样子，想起她喊他“陆先生”时的声音。

　　也许，这千年的等待，并不是什么诅咒。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后，便利店的角落里，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看着林晓霜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一枚旧戒指，眉头紧紧地皱着。

　　“戴银锁的灵魂……终于找到了。”男人低声呢喃，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只是，她怎么会和那个鬼怪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