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面目》似知了

18、情绪

　　方绥鬼使神差地跟着陈亦安回了家，直到站在客厅里，他还都处于迷糊的状态。
　　但到底没忘最重要的事。
　　“房租多少？”

　　陈亦安还没给手里的两包东西找到归属位，就听见方绥公事公办的话。他回身，思虑了几秒，说：“先把行李收拾好再谈。”

　　可能是看到陈亦安眼里的认真，方绥没接着讨问房租来寻求安全感，他跟着陈亦安进了房间。
　　的确如他所说，很干净，风格也是很简约的那类，看上去倒不像是他的风格，所以方绥问了句：“这是你自己的房子？”

　　“不是。”
　　方绥点头。
　　陈亦安又解释，“我不喜欢用房子困住自己。”

　　“……”
　　方绥一时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又没问。

　　方绥的东西简直少的可怜，几岁的孩子都知道一年四季的衣服是不一样的，但方绥这个大孩子的衣服却只有一个季节的，甚至有的还穿到褪色了。他极其喜欢深色的衣服，颜色却淡了几个度。

　　陈亦安静静地看着他收拾，等他收拾好，毫不避讳他的自尊，“这几年你就这些衣服来回穿？”

　　方绥也没觉得羞耻，点了点头，把叠放整齐的衣服放好，关门柜门，“没有喜欢的衣服，也闲麻烦，这几件就够了。”

　　都是长袖，他夏天不热吗？即使知道他是为了遮住疤痕，陈亦安还是心疼他的小心翼翼。
　　那个恶魔，真的毁了他本该的青春年华，把那个本可以肆意洋溢的少年打碎在了深渊里，永远带着阴影，再也爬不出来。
　　陈亦安垂了垂眼，再抬起，不自觉就红了眼。

　　方绥转身就看到这副样子的陈亦安。
　　在这一刻他才知晓这双眼睛这么好看的缘故，大抵就是很感性，遇到点事就红着一双令人琢磨不透的眼睛。
　　“又心疼我？”方绥下意识问。

　　问完都愣了，刚想找话题转移，就听到陈亦安低哑道：“嗯，心疼。”

　　心疼他囚禁的四年；心疼他因为身上消不掉的疤痕，一年四季只能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心疼他把脆弱的一面藏住，外表带刺；心疼他次次平静中带着一丝忧郁的情绪。即使很淡，不易察觉，他依然心疼到不知怎么去弥补，怎么把最原始的他慢慢展现在生活中。

　　“我没这么可怜。”
　　对他来说，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陈亦安吸了吸鼻子，一秒把要落下来的眼泪收了回去，转而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晚上打算吃什么？”

　　“先商量房租吧。”
　　陈亦安迟疑了几秒，见方绥态度认真，应道，“好。”

　　两人坐在客厅，方绥拿着手机在租房软件上找到类似这套房子的租金，按照平方的大小，最终算了一个谁都不亏的金额。

　　陈亦安瞄了眼数字，语气很淡：“要不了这么多，这个房子我租的早，按照那时候的租金，应该两千不到，给个一半就行，而且，次卧本身就小一点，再折一点，七百吧。”

　　两千不到？就算几年前，这房子也不可能只有两千不到的租金，这里可是苏城的市中心，无论经济再不好，也不应该这个价。
　　他这是以为他不懂租房的市场吗？就他高要求找的房子，没有几百次，也有几十次了，几平米左右的房子，他都能大概估出月租。粗略看看他这套，几年前也得有三四千块了。

　　“不可能，这个租金刚刚好，要是不接受，我可以找一个能接受的。”说着，方绥就打算把收拾好的东西再度放回包里。

　　陈亦安拉住他，瞧着他坚定的态度，无奈同意，“行，但现在不需要给，下个月。”
　　方绥问：“为什么？”
　　“我年交的，下个月到期。”

　　“那我可以月交吧。”没等陈亦安同意，方绥又说，“等我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出去。”
　　他做不到跟一个人长时间的在同一个屋檐下。

　　陈亦安沉默了许久，起身前，轻轻“嗯”了声。

　　隔天，天气晴朗带风，阳光灿烂，风柔和。

　　学生会的门刚开，孙央宣就急冲冲地跑了进来。这还是方绥第一次见他来这么早，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至于忘了他嘴下不把门的事。
　　“地震了？”

　　“……没有。”孙央宣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忙道，“你房子找到没？”
　　还专门来提醒他一趟。

　　方绥淡的没有情绪，甚至可以说是冷，“你不说我都忘了你的大嘴巴，谁让你把我的事告诉陈亦安的？”
　　“啥？”孙央宣真诚道，“我没有告诉陈亦安啊，我也告诉了舒以楠和左林西。”
　　“……”

　　“你房子到底找到没，听说你昨天去搬家了，该不会露宿街头了吧。”
　　方绥：“没这么惨。”
　　“……”孙央宣说，“那你昨晚睡在了哪？”

　　“先别问，你知道陈亦安的房子租的话大概要多少吗？”
　　孙央宣挠了挠头，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大概估了一下，“他那个房型几年前应该三四千左右吧，不知道现在什么价。”

　　他就知道，不可能这么便宜，还跟他说两千不到，就他那个房子，两千块差不多只能租一个次卧吧。
　　方绥思考着。

　　而孙央宣却已经脑补出了一场大戏，“你问这个干嘛，你该不会因为找不到房子跟人合租了吧，那人可靠吗？是男是女，人看上去怎么样？”
　　“……”
　　还真被他猜出来了。

　　“是合租。”方绥认真回答，“可靠度……还可以，男的，看上去不太正经。”
　　“啊？不正经？那不太安全啊。”孙央宣一副长辈似的叮嘱，“虽然说你是个男的，但合租这事，怎么着也是有风险在的。男孩子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尤其这种不正经的，人面兽心。”

　　方绥：“……”
　　陈亦安知道他的朋友对“不正经”的评价是这样的么，可不就相当于在变相的说他么。

　　“对了，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个小道消息要跟你分享。”孙央宣八卦味重的弥漫在办公室里，方绥想躲都躲不掉。
　　“我听说哦，有人要跟陈亦安表白，而且还是系花来着，长得很漂亮，肤白貌美，性格温柔又开朗，只要你看到她的脸，第一时间一定是惊讶，因为完全没有人比他们更登对了。网络用词叫什么来着……夫妻相。”

　　方绥没什么大幅度的变化，细细对着这句话分析了一遍，开口：“这不是挺好的。”
　　要说时，一切正常，但说完后，心里痒痒的，还带着无端且陌生的怪异感，闷得有些难受。

　　孙央宣笑着说：“要不要去看看，好像在教学楼那里。”
　　“不……”
　　方绥话没说完，整个人就直接被孙央宣拉了起来，“窝在这里干嘛，反正也没事，一起去看看。”

　　然后方绥就不情不愿的出现在了陈亦安被告白的现场。
　　他一身白，阳光落下，显得极为耀眼，外加他本身的冷白皮，此时万众瞩目，令人恍惚。

　　他们到底来晚了一步，女生一长串告白的情话已经接近了尾声，以“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完美落下。女生的勇敢与羞涩成了这场告白最让人激动不已的闪光点。

　　周围的欢呼与怂恿此起彼伏，一度让人觉得这场告白是万无一失的。
　　方绥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陈亦安只静静地站着，敛去平常在他面前的散漫，整个人有种令人陌生的冷，淡漠，使人感到退缩。
　　然而主人公不吭声，场面就变得十分尴尬。

　　女生的期待从紧张到尴尬，脸色也从羞红变成胀红一片，而她身后的朋友，还在鼓励她不要半途而废。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陈亦安仿佛置身事外，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思考怎么拒绝，还是怎么答应。

　　起哄声源源不断，混杂的话成了环绕在方绥耳边的利刃，心脏的鼓动有力而又清晰，感觉只要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能听到。
　　他不清楚为什么心脏会跳的这么快。

　　直到孙央宣喊了一嗓子，陈亦安朝这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中，心脏短暂地收缩了一下，漏的一拍，使大脑都停滞了。

　　看到他的那一秒，陈亦安可能有片刻的愣怔，但随后，他勾起了唇角，视线再度放回女生身上。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同意了，女生也是，但只有方绥知道，他嘴下要说些不对劲的话。
　　“抱歉，我喜欢男的。”

　　顿时，雀跃的人群瞬间死寂，静的呼吸都紧紧在缠绕着。

　　十几秒后，还是孙央宣打破了这场以尴尬收场的僵局，他冲上前揽过陈亦安，咬牙切齿地以为他是这场告白的主导者，“你他妈在干嘛！你还真把自己当gay了！你这大咧咧的承认，不就直接坐实了论坛上的未解之谜吗！”
　　“真的为什么不承认。”陈亦安挥开落在肩膀上的手，目光盯着方绥就定住了。

　　“虽然我认同性取向自由这件事，但这些年也没见你这么赤裸的承认啊！现在有人跟你告白，你应该同意，把这个言论打破，而不是承认！”孙央宣气的脑子都清晰了，“你该不会有喜欢的男生了吧？”
　　陈亦安冲方绥笑，点头。

　　“……”孙央宣压低声音，“你上次说的是真的？”
　　“嗯。”
　　“谁？”

　　“他。”刚落下，方绥先一步转身走了。
　　孙央宣去找人，却只看见方绥离开的背影。

　　“哪呢？”
　　他甚至没把这个人想在方绥身上，因为他觉得，陈亦安这类人，配不上方绥。即使是朋友，孙央宣也绝对不会允许陈亦安对方绥下手。霍霍在谁身上，都不能在方绥身上。

　　陈亦安说：“等他愿意再告诉你。”

　　果不其然，一整天的言论都被“陈亦安喜欢男的”的话题而包围。
　　甚至事情传到最后开始变得离奇，上午是女生的告白，下午变成了男生的自告奋勇，一群gay子全涌了上来，生怕晚一步入不了陈亦安的眼。

　　方绥就这样目睹办公室的人从多变少，再从少变吵闹，情绪逐渐开始失控，一时高一时低，等理智回旋，他才稍稍了解左右情绪的原因。
　　一个叫陈亦安的人。

　　有的人，命就是好到万众瞩目，为他劳心伤神，而他，就连坏情绪都不能外漏，只能躲在角落自己消化。

　　半个小时，办公室才安静下来，而对面的陈亦安全程没主动跟他说过话。

　　当晚，一同回家，前后进门，关门声在背后刚落，身后的人直接扯过前面兴致缺缺的人。方绥在反应过来后，人已经被陈亦安圈在怀里了，听到他说：“对于今天我的做法给个评价。”

　　方绥拧了下眉，声音淡，“什么评价，是对表白这件事，还是你大方承认喜欢男的这件事，亦或是被一群也喜欢男的的人包围这件事？”
　　“你挑一个。”陈亦安突然心情颇好。

　　“都还可以，脸吸引的了人，直白冲进论坛话题，自带桃花运，怎么评价你也不吃亏。”
　　陈亦安顺着问：“那你喜欢吗？”

　　方绥顿了一下，斩钉截铁，“不喜欢。”
　　“那我都抱着你了，你为什么没有任何抗拒？”说着，还偏偏故意靠近了些。

　　陈亦安把方绥按在胸膛处，蹭着他的头发，即使下一秒方绥推开了，还留有彼此的余温。
　　“心里是不是不舒服？”陈亦安轻声问。

　　方绥一怔。
　　不舒服吗？有点吧，但为什么不舒服，他只找到这个原因跟陈亦安有关，具体什么事，还不清楚。

　　“……没有。”方绥低着头说，“别揣测我的感受。”

　　“可是，你明明都写在脸上了。”陈亦安不动声色地靠近，语调缓慢且低沉，“其实，你在你自己没察觉的情况下，拥有了一些曾经丢失的东西。”
　　“你有了情绪，遇见不开心就难受的知觉，它牵引着五脏六腑，即使外表看不出来，其他你克制不了的地方就会被在意你的人察觉到。”

　　难道这就是情绪吗？被一个人的所作所为牵引着而改变的情绪？

　　然而下一秒，陈亦安带着点柔和的口吻说：“但它还有一个更浪漫的名字，叫‘喜欢’。”
　　因为喜欢，从而产生了占有欲的情绪。

　　“这也叫吃醋。”
　　陈亦安笑着，同时也松了口气。

　　方绥全程一句话没说，一点一点把陈亦安说的话吸取进去，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学习，再结合心里的感觉，得出了他认为不可能产生的结论——他喜欢陈亦安。

　　可事实好像就是这样，他验证了好几遍，过程控制且改变过，结论依旧不变。
　　他好像真的对陈亦安产生了“情感”这个东西。

　　方绥茫然地往后退，两步后，被陈亦安逼近。
　　对视里，陈亦安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那样的距离太讨厌了。”

　　方绥以为他说的是刚刚拥抱的距离，心里不自觉的慌了一瞬，还敏感的去想，难道是因为身上有味道吗？

　　然而一切还存在未解时，方绥被面前的人握住了后颈，等他反应过来要推开，后颈处的手先一步使了力，被迫抬头后，唇上落下一道陌生的触感。
　　呼吸屏住。

　　方绥大脑一片空白，怔怔看着距离近到一伸手就能碰到的脸、长睫毛和深情款款的双眼。心跳快了好几倍，要不是其他感官都正常，他还以为自己濒临在死亡中。
　　直到唇上一痛，方绥的思虑才涌入大脑。

　　“陈亦安！”他猛地一推，还没收回手，又被拉了回去，整个人被陈亦安圈在手臂与胸膛之间，“……你干什么？”
　　“这样的距离才是我想要的。”

　　陈亦安把他抱在怀里，说完后就没了话，方绥也不知为何慢慢平复了下来。好像在他怀里有无尽的安全感在围绕着他。
　　使他只有依赖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