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面目》似知了

1、学生会

　　毒辣的阳光混着远处细碎的谈话声从树叶的间隙中穿过，在脚踩的地面上落下斑驳陆离的影子，树干上的知了吱呀乱叫，却不闹人。然而这般平常，是大四刚开学的样貌。

　　通往教学楼的人行道上。

　　“方同学，你就当发发善心，救救完成不了任务就被训斥的可怜人吧。”孙央宣卑躬哈腰地跟着步伐不急不慢的人。

　　方绥声音很淡：“你真没必要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

　　“可是我的目标只有你啊。”孙央宣谄媚道，“我有多执着，你回想一下上个学期我缠着你多少次了，什么招我都试了，你都无动于衷，我有时都怀疑你这人没有同情心。”
　　这谄媚没几秒，就开始苦巴巴的控诉，倒搞的方绥是个不近人情的。

　　方绥目不斜视十几分钟，终于朝他投去一眼。

　　孙央宣被看的步伐一滞，心虚露了出来：“怎……怎么了？”

　　“我想问你，我对你们来说，有什么价值，需要你们缠着我半年的时间？”方绥喜欢把事情做到最坏的打算。无论是算计，还是因为自身对他们的利益，永远都秉持着自己不会被任何人以纯粹的关系来与他在纯粹上交谈。
　　这些年出现在他身边的，没有例外。

　　就因为他身上有着一个保研的名额、导师们重点培养的对象，可这些不是为了让自己被人注意到，只是他付出努力的结果。
　　只是一个结果。

　　“……”孙央宣一时忘了回答，等反应过来，出口全是漏洞，“哪……哪有什么价值，就是看你这人很舒服，特别想让你加入我们，仅……此而已。”
　　就连搪塞他的话都说的不利索。

　　方绥收回目光，冷呵了声，脚步再次抬起。

　　孙央宣没再跟上去了。缓了几秒，发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抬手就冲嘴上打了一巴掌，没心软，然后悻悻然地回了学生会。
　　然而必不可免被说教一番。

　　“麻烦你从他需要的地方下手，我们能满足的一定能满足。”
　　孙央宣：“什么都满足？”
　　“都满足。”

　　“给钱也行，我可是打听到他经济上不是很好，可能有奖学金诱惑力要大。”
　　“……”

　　孙央宣都做好了主席拒绝的打算，这也就说明能结束自己半年死皮赖脸的人设，可终究没有想的那么美好，不假思索的回答让他有点想死。
　　“可以。”
　　“就跟他说加入的话奖学金很丰厚。你先去说，我去跟主任商量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毕竟这人是方绥。

　　孙央宣：“……”
　　有点命苦。
　　“就逮着我一个人嚯嚯，想退出还因为学分退不了，社会都没你这么压榨人的。”孙央宣暗暗吐槽，在主席目光露出怀疑时，身子一转，连忙走了。
　　快的像是练习了几百次。

　　孙央宣又开始在方绥的必经之路上堵他。

　　九月中旬，换季的雨水像是哭不完的眼泪，下的断断续续，一会儿小，一会儿大，根本摸不透这个“眼泪”的规律。
　　此时就是倾盆大雨。

　　方绥从导师办公室出来，听了一些意见，正站在屋檐下想事时，孙央宣就从雨里跑了过来。
　　“方同学，有伞吗？”

　　方绥的思路被打断，瞧他一眼，晃了一下右手的黑色雨伞。
　　“那方便……”
　　“很小，只够一个人。”

　　孙央宣：“……”
　　“没事，湿衣服不湿头就行。”

　　方绥撑开伞，“去哪？”
　　“方同学去哪。”
　　方绥看着他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啪嗒，伞收了。

　　“哎，怎么了？”孙央宣在自己无法接受的人设下，选择装模作样，“同学之间的互相帮助，方同学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吧。”
　　不近人情？

　　方绥声音越发淡，混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难得让听的人起鸡皮疙瘩：“是不近人情，毕竟你半个小时前还说我没有同情心。”
　　“……”

　　方绥正打算要走。孙央宣一把拽着他的胳膊。
　　“那什么……我要去……去计算机系。”

　　方绥没吭声，不管他的话是真是假，还是带了他一程。
　　雨水拍打在伞面上，使周遭的环境变得模糊，声音也就听的半清半楚。

　　“方同学，”孙央宣再接再厉，“听说你大学三年都没参加什么活动，我能好奇问问为什么吗？”
　　“不感兴趣。”

　　孙央宣：“……”
　　真够直接的。
　　“你难道不觉得这样会很无聊吗？”孙央宣说，“除了学习，也得有些感兴趣的事吧，不然情绪低落的时候，拿什么发泄。”

　　方绥怔了一下。
　　他有什么情绪低落的理由，他就连“情绪”可能都没有，还需要发泄么。

　　方绥没回答，孙央宣也不在意，直接又开始了其它话题：“我听说你从大一开始申请了助学金，你是不是家庭条件不是很好？”
　　“你很喜欢八卦？”方绥没头没尾地反问了句。
　　“啊？”孙央宣摸了摸头，“你怎么知……”
　　“这么喜欢‘听说’。”

　　“……”
　　这人嘴咋就不讨人喜欢呢。
　　孙央宣咧了咧嘴，装聋作哑道：“家庭不好也没什么丢人的，自己又没法选择。”

　　方绥朝他看了一眼，瞥见他肩头的衣服已经湿了，白色的格外明显，盯着看了会儿，没吭声。

　　“虽然说你现在是优秀学生，奖学金必不可免拿到手软，但没人会嫌奖学金多吧。”

　　方绥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脑子转的快，很快明白了。
　　“你是想说你们学生会有奖学金？”

　　孙央宣：“对啊，不是……你怎么知道，学霸的脑子这么好使？”
　　“为了你，我们主席特意去申请了，甚至给我下了死命令，只要你同意加入，无论什么要求都会满足你。”

　　方绥点了点头，还真有点诱惑力。
　　他看着落下的雨滴荡起水涡，脑海里蹦出了导师刚刚对他说的话。

　　“方绥，现在你也没什么课了，你可以试着参加校内活动，锻炼锻炼，就比如学生会，有活动有交流，这对你来说是个不错的尝试。”

　　这个几乎看着方绥从大一到大三的导师，甚至可以说是他的再生父母。在知晓方绥的经历后，他心疼这个孩子遭遇的同时，也开始培养起了他。

　　方绥身上有股韧劲，即使没有人发掘到他，他也依然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爬到更高。说是培养，其实全程都是方绥自己的努力。
　　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他没有喜怒哀乐。把属于这个年纪的那个性子藏了起来，呈现出来的像是经历了几年社会洗礼的大人，比任何人看上去都早熟的要多。
　　这可能就是家庭原因导致，但这样的方绥一点也不快乐，甚至太过压抑。

　　导师很少对方绥提意见，这三年，方绥也只有跟导师熟络些，对他的话更是言听计从。所以当导师提出让他去学生会体验时，方绥放进心里了。

　　孙央宣眼神好使，见他点头，急忙说：“你这算同意了？”

　　方绥又点头：“嗯，但不是为了要上报的奖学金。”

　　“那你是为了什么？”孙央宣问完就毫不在乎，整个人全是如释重负的开心，“既然同意了，明天记得来报到。”
　　说完，人直接跑进雨里，话声还能听见：“我先去跟主席汇报。”

　　方绥看着消失的背影，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否正确，只是感觉同意的下一秒就有点后悔，反而这种心理压都压不在去——后怕、紧张、陌生，像巨石压在身上，而猛兽在吞噬理智。

　　他没因为这个心理而改变主意，在第二天一早去了学生会。这个不大不小的学生会，位于教学楼与男女宿舍中央，且还是边角的位置，是专门用于活动的小办公楼——三层高，一楼看上去是部门办公区域，二楼的几间门上写着大字“活动彩排教室”，三楼对方绥来说就看不清了。

　　清早湿漉漉的，雨已经停了，不知是泥土混着雨水，还是青草混着泥土，一路上都有种不难闻，反而稀奇的味道弥漫在学校里。

　　方绥生物钟准时，其他人可能还在睡眠中，他已经站在学生会门口了。
　　见门锁着，方绥转身出去，打算晚一点再来。
　　而这一晚就晚到了午饭的时间。

　　孙央宣都急的以为他放了鸽子，以往第一个跑向食堂的人，此时此刻饿着肚子在大门口来回踱步，仰着头往外看，就连别人跟他搭话，他都没心情理会。
　　一边是主席的催促，一边是疑似被骗的气愤与焦急。

　　方绥这言出必行的长相，应该不可能溜他，但现在完全不是看长相评判一个人的时候——是他看不到人，且紧张的内心。

　　方绥是在孙央宣第三次被主席训斥后出现的，一路上除了鸟声，还有一些躲都躲不掉、耳朵都腻了的言论。
　　一些风云人物的事迹。

　　风云到什么地步，那可能就是他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能知道，且几句话都能形成一部连续剧。
　　可比一些剧情桥段有趣。
　　这也就怪不得这么多人喜欢讨论。

　　当看到方绥的身影，孙央宣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已经跑了出去，着急忙慌的举动可把方绥弄的一脸懵。
　　“你很急？”

　　“你说呢。”孙央宣完全把他当朋友吐槽，“说今天来的，你怎么现在才来，害的我以为你同意的事是骗我的，吓得我都有心脏病了。”

　　方绥反问：“难道现在不是今天？”
　　“……”孙央宣说，“是今天，但你也来的太晚了。”
　　“我早上来过一次，只是门还锁着，然后就去忙其他事情了，一直忙到现在。”

　　“早上？”孙央宣问，“几点？”
　　大门八点就开了，怎么可能还锁着。
　　“六点。”

　　“……”
　　天才亮多久，怎么可能不锁着！

　　孙央宣有了保命符，也就不急着跟主席交差，拽着方绥转了个身，边问边走：“那你应该还没吃饭吧，我们先去吃个饭。”

　　方绥原本想拒绝，但先一步传来的是一道很清晰的咕噜声，下一秒便看到孙央宣心虚的眼神，很快知道这道声音从哪传来的。
　　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半个小时后，方绥听着孙央宣的喋喋不休进入了学生会。里面的格局很简单，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面前穿梭，在数十个小部门来回奔波。孙央宣之前跟他提过他是宣传部的，方绥以为自己也是。
　　但还是为了准确性问了嘴：“我跟你一个部门？”

　　“应该不是，你是主席团的。”孙央宣又说，“其实也算跟我一个部门，因为我也是主席团的成员。”
　　“……”
　　这不是在说废话么，而且他好像还被骗了。

　　站在几米外看着写着“主席团”的牌子，方绥有种仿佛进入了一个名为骗局的部门，他不确定地问：“你们部门有几个人？”
　　“嗯……加你五个。”

　　“……”
　　以为有多少呢，五个人还需要思考？
　　方绥难得叹气。

　　“主席怎么没看到，你人来了，他倒是不见了。”孙央宣四处寻找，还人缘好的四处乱问。
　　而方绥已经朝他即将加入的部门走去。位置在西北方向，一个最里，最角落的位置。

　　他的身高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但在能干两碗饭的孙央宣面前，还是矮了半个头。方绥以为这是男生正常的身高，可没想到，还有一个他想象不到的高度。

　　刚要进门，一股冲鼻的味道先一步钻进嗅觉里，面前的光影一暗，毫无防备的方绥与这个高大的人撞了个正着。两人几乎都带着不可能出现人的想法，这也就导致冲力不小。

　　走出来的人到底是利用身高优势站稳了，可方绥就没这么幸运。整个人往后仰去，差一点要撑不住时，面前笔直的高个伸了手。
　　没正常地拽胳膊，没陌生地拽衣领，反而很怪异地揽着腰，使他再次撞进这个人的怀里，变成了两人关系仿佛很好的拥抱。

　　方绥缓了几秒，才双手用力一推。这人是真的高，方绥也才到他胸膛的位置。
　　而这个学校难得高，且敢在学校抽烟的人，也就那个风云人物。

　　方绥抬眸，一眼看出这人是谁，相反不用介绍，都知道这人是谁的程度。

　　靠长相与脾气，被人冠上“校草”的话题人物，尤其眼角处的泪痣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像是某种标志性，更加加深了这个头衔。
　　一个全校没见过人，也能知晓的名字
　　——陈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