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型依恋》停粥

6、第 6 章

　　偌大的教室只剩蝉鸣，高三的午后，时间像被拉长的糖丝，粘稠而安静。大多数人伏案小憩或奋笔疾书。
　　裴牧诺枕着交叠的手臂侧头看林苋，另一只手在桌下悄悄勾住林苋的校服衣角，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布料。
　　林苋翻了一页书，没有看他，也没有推开。
　　阳光透过窗格，把两人之间那一点点可怜的相连，照得纤毫毕现。
　　“裴牧诺，你的手机一直在震。”
　　“嗯，”他毫不在意，目光仍黏在林苋的侧脸上，“除了你，别人的事都不急。”
　　林苋笔尖一顿，在草稿纸上洇开一个小墨点。
　　“……我也没急。”
　　“哈哈。”裴牧诺得逞似的笑，脑袋往臂弯里又埋了埋，蹭得林苋手臂发痒。
　　他勾着衣角的手指非但没松，反而得寸进尺地向下滑了滑，勾住了林苋的指尖。
　　林苋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
　　那点微凉的指尖触碰，让他有些不自在。
　　他抽回手，身体却有些僵硬。草稿纸上的墨点无声地晕染开，变得更大。
　　手机的震动还在持续，执拗地嗡鸣着。
　　裴牧诺终于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终于把手机拿了起来，但嘴上还在闷声抱怨：“烦死了。”
　　林苋的目光从他柔软的发顶移开，看向窗外。
　　教室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窗外聒噪的蝉鸣。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将那张被墨点污了的草稿纸，翻了过去。
　　林苋想起高一开学那天分班名单公布，他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到了自己，视线往旁边一挪，毫不意外地又看到了“裴牧诺”三个字。
　　从一年级到九年级，他们总是在同一个班。
　　真巧。他想。
　　放学后的教室里人声鼎沸，值日生敲打黑板擦扬起细小的粉笔尘，在夕阳的光柱里纷飞。
　　裴牧诺不知何时又趴在桌上睡着了，额头抵着林苋的手臂。林苋没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裴牧诺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校服，熨帖在皮肤上。
　　周遭所有的喧闹，都成了模糊的远景。
　　不知过了多久，裴牧诺的眼球突然在紧闭的眼睑下快速转动，像被困在玻璃窗后的飞蛾。
　　“...不...不要...”
　　他的喉咙里发出模糊而痛苦的呜咽，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绑，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鬓角。
　　“裴牧诺，回家了......”这声音起初极其飘渺，仿佛穿越了重重迷雾。随后，它变得越来越清晰。
　　裴牧诺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地起伏，浅褐色的瞳孔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惧。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林苋沉静的轮廓才终于在视野里清晰聚焦。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显得有些空茫，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松开了不知何时攥紧林苋衣袖的手，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笑容，尽管嘴角的弧度有些生硬。
　　“怎么了小苋？我睡着了？”他语气轻快，仿佛刚才那个在梦魇中挣扎的人不是自己，只字不提那短暂的失控。
　　林苋看着他迅速恢复如常的表情，没有追问，只是平静地陈述：“你出了很多汗。”
　　裴牧诺抬手随意地抹了下额头，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笑开：“嗯，可能……有点热。”
　　他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收拾书包，用一种过分活跃的姿态掩盖着什么，“走吧走吧，饿死了。”
　　他率先朝教室门口走去，脚步比平时稍快。
　　林苋跟在他身后，看着那个仿佛无事发生的背影，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
　　两人前一后地走着，穿过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
　　快到林苋家那个熟悉的巷口时，裴牧诺的脚步很自然地就拐了进去。
　　推开那扇木门，食物的暖香便扑面而来。
　　林疏音正端着最后一盘清炒时蔬从厨房出来，看到他们，温柔地笑了笑：“回来啦？洗洗手，准备吃饭。”
　　“阿姨，好香啊。”裴牧诺换上乖巧的笑容，声音清亮，眼睛弯起来，显得格外真诚讨喜。
　　他熟门熟路地放下书包，主动走进厨房帮忙拿碗筷，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里是自己的家。
　　饭桌上依旧是简单的两菜一汤，但气氛却很温馨。
　　裴牧诺嘴甜，会认真地夸赞林疏音的手艺：“阿姨，这个青菜炒得好好吃!”
　　他会一边说着“小苋你太瘦了”，一边极其自然地夹一筷子炒蛋放到林苋碗里，然后赶在林苋看过来之前，迅速低下头扒拉自己碗里的饭，只留下一个微微发红的耳尖。
　　林疏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目光在他们之间轻轻流转。她给裴牧诺碗里添了块排骨，柔声道：“糯糯也多吃点，正在长身体呢。”
　　“谢谢阿姨！”裴牧诺抬起头，笑容灿烂，那声“阿姨”叫得又甜又糯。
　　林苋安静地吃着饭，听着母亲和裴牧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学校里不痛不痒的趣事。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小小的餐桌，将三个人的身影柔和地包裹在一起。碗筷碰撞间，是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饭后，裴牧诺抢着收拾碗筷，被林疏音笑着拦下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擦干净桌子。直到夜色渐深，他才礼貌地同林疏音道别。
　　“阿姨再见。”他站在门口，笑容依旧完美，然后看向林苋，眼神亮晶晶的，“小苋，明天见。”
　　林苋站在门内，看着他走入夜色中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才轻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