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博弈》》桉然自得

5、温柔绑架

　　记者们心满意足地拍够了素材，终于散去。大厅里恢复安静，只剩下空气中还未散尽的、属于名利场的躁动气息。

　　顾衍之脸上那点勉力维持的温和，在记者背影消失的瞬间就冰消瓦解。他松开握着纸袋提绳的手，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任由纸袋落在身旁的休息椅上。他转向沈清弦，眼神锐利如刀，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你算计我？”

　　沈清弦推了推眼镜，脸上那层温柔的假面也褪得干干净净，恢复了平日里疏离精明的模样。他语气平静无波：“顾总，请注意你的措辞。我只是在履行合约第5.1条，‘在公开场合进行必要互动，以传递亲密、稳定的伴侣形象’。刚才的情况，完全符合‘公开场合’和‘必要’的定义。还是说，顾总更愿意面对记者们关于我们是否因商业利益而‘形婚’的尖锐提问？”

　　“你完全可以提前通知我！”顾衍之向前逼近一步，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而不是搞这种突然袭击！”

　　“提前通知，还能看到顾总如此……真实的反应吗？”沈清弦微微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合约精神要求我们时刻进入状态。我认为，偶尔的‘实战演练’，比无数次彩排更有效。况且，”他目光扫过那个被遗弃的甜品袋，“我确实记得顾总偏好栗子口味。细节决定成败，衍之。”

　　他又一次用了那个亲昵的称呼，这次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

　　顾衍之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冷静和口才，在沈清弦这种将一切行为都合理化、契约化的逻辑面前，显得无比苍白无力。他像是一拳打在了浸水的棉絮上，无处着力，反而被湿冷包裹。

　　“下不为例。”顾衍之最终只能咬着牙，吐出这四个字。他转身走向电梯，背影僵硬。那份被“温柔绑架”的屈辱感，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沈清弦看着他的背影，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再多言，抬步跟了上去。

　　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沉默。两个人各站一角，仿佛有无形的墙壁将他们隔开。数字不断跳动，上升的失重感加剧了顾衍之心里的烦躁。

　　回到顶层公寓，顾衍之径直走向书房，试图用工作淹没所有不适的情绪。然而，书房门却被沈清弦从外面敲响。

　　“还有事？”顾衍之拉开门，语气不善。

　　沈清弦将手中的平板电脑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是一个共享文档的界面，标题是《同居生活基础规范V1.2》。

　　“鉴于我们已经正式开始‘合作’，一些基础的生活规则需要明确，以避免不必要的摩擦，提升合作效率。”沈清弦的语气公事公办，仿佛在陈述一份法律意见书，“比如，公共区域的清洁频率和责任人，洗衣分类标准，访客接待流程（尤其注意媒体或商业伙伴突然到访的预案），以及……宠物饲养问题。我个人对猫毛过敏。”

　　顾衍之看着那密密麻麻、条分缕析的文档，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同居人”打交道，而是在面对一个试图用条款将他生活每一个角落都格式化、程序化的AI。

　　“沈清弦，”顾衍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是不是有病？”

　　沈清弦面不改色：“我只是在将不确定性降至最低。清晰的规则，是高效合作的基础。还是说，顾总更喜欢在琐事上无休止地内耗？”

　　“我没空陪你玩这种过家家的规则游戏！”顾衍之猛地关上了书房门，将沈清弦和他那该死的平板电脑隔绝在外。

　　他靠在门板上，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他拿起手机，想点杯咖啡，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早上那杯恰到好处的Espresso，以及沈清弦站在咖啡机后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烦躁地将手机扔到桌上，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寰宇科技”的项目报告上。然而，报告上的字迹却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组合成沈清弦那张戴着金丝眼镜、永远冷静自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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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顾衍之结束了一个视频会议，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书房。公寓里很安静，只有次卧的门缝下透出灯光。

　　他走到客厅，发现中岛台上放着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用保温杯盖好的牛奶。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沈清弦那手漂亮而冷峻的字迹：

　　「合作方：鉴于你错过午餐且未参与晚餐采购，提供基础能量补给。费用将计入AA账目。 —— S」

　　顾衍之盯着那份看起来用料扎实的三明治和那杯牛奶，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愤怒？有一点。被看穿、被“照顾”的不适？更强烈。但在这之下，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触动的感觉。

　　他最终还是拿起了那份三明治。火腿芝士生菜，搭配得恰到好处，面包也烤得松软。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

　　他一边吃着这顿迟来的晚餐，一边忍不住想，沈清弦这个人，就像他起草的那份合约，严苛、算计、步步为营，让你无处可逃，愤怒憋屈。但在那些冰冷的条款和行动之下，似乎又隐藏着一种诡异的、程序化的“周到”。

　　这种矛盾，比纯粹的敌对更让人难以招架。

　　他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将牛奶一饮而尽，把便利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了远处的垃圾桶。

　　就在这时，次卧的门开了。沈清弦似乎是刚洗完澡，穿着深色的丝质睡袍，头发半干，少了几分白日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但那双眼睛透过镜片看过来时，依然清醒而锐利。

　　他看了一眼空掉的盘子和杯子，又看向顾衍之，没说什么，只是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寰宇的项目，”沈清弦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们的创始人，李昀，是我大学学弟。”

　　顾衍之动作一顿，猛地看向他。

　　沈清弦倚在流理台边，慢悠悠地喝着水：“他这个人，技术至上，但耳根子软，容易受身边人影响。最近，他身边多了个‘红颜知己’，在另一家投行工作。”

　　顾衍之瞬间明白了“寰宇科技”犹豫不决的关键所在。这个消息，价值千金。

　　“为什么告诉我？”顾衍之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算计的痕迹。

　　沈清弦放下水杯，看向顾衍之，目光平静无波：“根据合约第九条‘商业信息隔离’，我本不该透露。但根据第五条‘营造稳定伴侣形象’，伴侣间适当的资源共享，有助于巩固关系的外在表现。这属于灰色地带，由我自行判断。”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是对今天下午那份栗子蛋糕的……回礼。”

　　说完，他不再看顾衍之，转身走回了次卧，关上了门。

　　顾衍之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那扇再次紧闭的房门，心里那团乱麻，似乎缠得更紧了。

　　沈清弦总是在他以为看清了游戏规则时，又轻描淡写地打破规则。他给的既是帮助，也是陷阱；既是糖果，也是枷锁。

　　这场博弈，从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步步惊心。而更可怕的是，顾衍之发现，自己开始无法清晰地区分，哪些是戏，哪些……正在悄然变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