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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刺查司/顾靖安 ...

  •   七月十八,天总算放晴了。顾靖安喊来刘心,他要刘心乔装身份,打听出这三日进出过金胜坊的人,要三品以上的,刘心不解,顾靖安苦笑的说道“何其身前那壶酒,你可还记得?”
      “那酒,不是喝干了么?”
      “没错”顾靖安咂巴着嘴说道“可那是上好的定胜春啊,只有三品以上的才会拿出来招待”
      “顾大人你可真是腹有乾坤,为什么不告诉大家伙?”刘心打趣的说道“还是说,大人早就尝过了那酒?”
      顾靖安抬手抱拳,倍加恳切说道“刘心兄弟,我不能让大家涉险”
      刘心慌忙回礼,片刻就明白了顾靖安的意思,心中不禁充满感动,刺查司的案子越往上越难查,就算是交给大理卿,也是糊涂案子糊涂办。
      他回家取了盘缠,换下官差衣衫,改着一身素净的青灰色长衫,外罩一件薄褐色短褂,腰间系一条深色布带,挂上布制钱囊,装上银两。鬓角收拾干净,又束上一条青巾,英气风发的出了门去。
      午后,刘心返回刺查司找到顾靖安,窘迫的说道,带了几十两银子去那金胜坊,硬生生被人轰了出来。
      顾靖安这才想到,自己闻到那壶酒,还是在御史大人的寿辰,喝是没喝上,味道是记下来了,可真要去金胜坊喝酒,自己和刘心的这些俸禄,真算个投石无门,自己愚钝没料到这一出,他安慰完刘心,转念便想到一个人。
      夜间时分,他把这个人约到了城西的一家小酒馆,关上房门,这人才脱下自己的外褂和帽子。
      蜡烛的火光在窗纸上晃动,削瘦而清朗的少年面孔此刻局促不安。
      顾靖安端起一杯酒递过去,他摆摆手,连声道谢,顾靖安一饮而尽。
      “有件事情,想问清楚小师傅”
      “大人尽管问就是”顾靖安的眉峰紧聚,不知如何开口,他又斟了一杯酒。
      “我想问你”说罢转头看向他,少年也盯着他,只见顾靖安眼里闪动着火光,不免低下头去“我想问你一件事”顾靖安又饮了一杯酒。
      少年人见他迟迟不问,好奇的抬起头,只见顾靖安的脸上已经有了红云,这才两三杯吧!他心中想到,不过也许在自己来之前,他已经喝了很多也说不定。
      “顾大人,您究竟想要问什么”
      顾靖安还是觉得有些不好张嘴,他端起酒壶酒杯,走到少年身旁,想了想,又放下酒壶酒杯,双手搭到少年肩上,“你可知道,有谁是想要买了何其?”
      少年人听到这话,慌忙想要站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顾靖安压住了他的肩膀,一时竟动弹不得
      顾靖安蹲下身子,正好跟他齐平,酒气喷到何其脖子,何其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顾大人”
      “告诉我吧”
      “顾大人都知道了?”
      “大差不差,就等你告诉我了”又是一口热气呵出,少年顿感身上的毛发跟着发痒,心脏如同敲鼓,他手心压着板凳,出门前洗净的脸庞此刻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顾大人的酒气更是让自己几欲昏过去
      “是五皇子赵玢”
      顾靖安的酒气一下子醒了,他站起身来,一屁股做到了凳子上。
      “顾大人,您,您怎么了”
      顾靖安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失态,他抬头看这少年,对面的人也已经从慌乱中平复下来,反倒是关切的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像刚打磨的石子。
      “没事了,深夜打扰,实在抱歉”顾靖安抱拳说道,少年并不回礼,反倒是红了脸。
      “你是哪里人?”顾靖安突然问道
      “长安”他抬起头说道“长安永福县云泉村”
      “听起来是个好地方”顾靖安本想告诉他自己是徽州顾家的,话到嘴边还是压了下去
      “我本来是叫余渊,师傅给我改了,跟着师兄叫做了何渊”
      “余渊?”顾靖安愣了一下说道“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何渊没读过书,听不明白,只能疑惑的看着顾靖安,他的眉毛如同山间的清泉,狭长细密。
      “没什么,时间不早了,你抓紧回去吧,不要让师兄弟们知道了”顾靖安想了一想,说道“也不能告诉任何人今天的事情”
      何渊站起身,披上外褂跟帽子,走出房间前,他转身问道顾靖安“顾大人,你可曾听过民间小调?”
      顾靖安疑惑的看着他“阳城童谣听过不少,小调应该也有,不过不大记得”
      “何其,何其师弟最会唱他的家乡小调”说罢,走出房去,轻轻把门掩上。
      七月十八清晨,萧群芳告诉顾靖安,刘员外的案子已经结了,马上秋祭了,尚书让狱审司直接提审王兑。
      午后不久,顾靖安办完公务,不用午膳便出门来到比部司,司门的衙役见着顾主事,忙问这大中午有什么急事没有,顾靖安说最近事多,想看看这两年的案宗理一理头绪,衙役禀了许墨,不多久,许墨亲自拿着几卷案宗,顾靖安见状迎了上去。
      “许主事,何劳你亲自给我送来”

      “靖安,我估摸着你应该想看这几年的大案,我从库里抽了阳城的甲类案件,不过妖火案之后,阳城肃纪,倒没有什么骇人的大案子,基本你也是知晓的,有什么比对和不清楚的,你再遣人来问我就是”许墨笑盈盈的抱着三个褐黄的竹筒,扭开筒口的圆盖,倒出三本鲜黄的纸薄,递到顾靖安手里。

      “多谢许主事,我看最近查案实在没有头绪,想理一理最近的案宗,从线索到案情,抽丝剥茧看看有什么我漏掉的方向”顾靖安拿起卷宗,抱拳称谢。

      “找找案宗,的确是个好方法,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尽管开口,不耽误”

      “多谢许主事,不敢打扰,多谢多谢”

      “好说好说”

      入了夜,顾靖安回到自己住所,关上房门,一卷卷摊开案宗,掌亮灯火,细细研究起来,甲类案是三年来的重案,共有十六案,戊子年三起,己寅年九起,庚丑年四起,多数是谋财害命的,贪人妻女的,因为手段高明或是恶劣,多是斩杀判立决,有江洋大盗城外掳走官员一家女眷的留难(男)案,有半夜搬空江员外的双鼠案,也有杀错了人的巧媳妇下毒害婆,每一宗的案后都是情仇恨意,每一个凶手纵是涕泪聚下,始终难逃一刀,这些个案中也有陆定一提到的飞蛇王兑的杀人案,案情和所知的并无出入,“江阴沈千长子沈麟入京采办,王兑客栈埋伏,索银万两不成,割喉放血”“次子报案,扬州府尹上京”“王兑匿于金胜坊,坊主报案,刺查司拿人。。。”“定于三日后斩首于落雷门,王兑诈死,逃离死牢”这些细节都是顾靖安知晓的,去年八月的案子并未过去甚久,所以也算是历历在目,结案落款不是比部司主事许墨,而是刑部尚书,他又细细翻看先前的案宗,发现庚丑年有三起案都是刑部尚书亲自结的案,除了王兑,还有双鼠案和一起当铺失窃案;

      顾靖安想了半天才明白这三起案件只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都是“谋财”,顾靖安心中涌出阵阵不安。

      酉时,庄文来喊顾靖安去家中吃酒,庄武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萧群芳也去买了些好菜,众人好不热闹一番。

      戌时,顾靖安从外头回到屋中,倒头边睡,最近的奔走查案让他疲惫不堪。

      亥时,门外想起了“咚咚咚”的紧促的敲门声。

      顾靖安从床上翻身起来,烛火还未熄灭,门口的身影被火光拉的奇长,顾靖安问道是何人,敲门人并不说话。

      顾靖安罩上外褂,把短剑塞入袖中,再次问道“何人?”

      依然是无人应答,敲门声也停了下来,未几,一阵骇人的笑声从门外传进来,“咳咳咳哈哈哈哈”

      门被人一把推开,紧接着是一把阔口大剑,直奔顾靖安胸口,银光一闪,顾靖安硬生生用腰间短刀挡住了这攻势,借力一拨,身形已经跃到左方。

      “何人如此猖狂?”顾靖安发问期间,定眼一看,是个身形不足五尺的矮小汉子,一身漆黑的夜行衣,脸上戴着褐色的布纱罩子,只留两个阴冷的三角眼死死盯着他,黑衣人冷笑一声,长剑隐隐透出寒光,身形猛然一晃,长剑再度挥向顾靖安。
      顾靖安眼神一凝,身形迅速后退,右手挥刀挡开一剑,随即左手轻轻一抬,一枚银色飞镖‘刺’的飞出,带着呼啸之声直奔黑衣人的胸膛。飞镖如疾风骤雨,黑衣人更是眼疾手快,长剑一挑,飞镖被他准确地挡开,发出一声铿锵的响声,死死扎在墙上,墙上挂着的山水重楼画,在掀起的风浪下簌簌抖了两下。顾靖安的眉头微微一皱,一个后步转到方桌一角,随即抽出公服长剑,刺查司的佩剑轻盈锋利,挥砍起立时矫若游龙。
      “快的很”黑衣人冷哼一声,脚步突变,剑刃横扫,他的长剑力道十足,每一下都是虎虎生风,气吞山河。
      二人交击的瞬间,光华四溅。
      “你到底是谁?”顾靖安再度发问。
      二人来回周旋片刻,黑衣人还是一言不发。
      长剑快要刺中顾靖安时,突然,剑身回转,反而朝着身后刺去,同时一只手不知何时也捏了一枚银色的镖,朝顾靖安面门直射过去。原来是刘心不知何时闯了进来,他本是来寻顾靖安说说今日闲话的,听到打斗动静,来不及回去取兵器,只能从院中顺手拿了一根竹编的扫帚,直冲黑衣人扑了过来。
      “顾大哥,你没事吧?”刘心未曾料到着黑衣人能察觉自己的偷袭,一面招架一面着急的问道。
      “你小心点,这个人非常厉害”
      “再厉害,他也是双拳迎四手”说罢,刘心一个兔子绕窝从黑衣人身旁翻了过去,拖着伞盖一样的竹帚迎面扑下,竹帚上还有未曾扫净的碎叶浮灰,也跟着一起扬下来,黑衣人也不恼怒,一剑横劈,直把细密的竹帚拦腰砍成两截,刘心手上徒留一根短短的竹棍,他脸色一变,朝后方跃去,顾靖安迎着他的势头一把长剑侧身削了过来,“叮”剑身相撞,瞬时被一击震退几步。
      来不及再取兵器,刘心变“刀”为“棍”,已经直扫他下盘而来,黑衣人一个侧翻,接着一个跃起,跳到了门外。
      二人追出门外,黑衣人并不进攻,门檐阴影中一个人走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身形高大,衣袍翩翩。
      “是你……”刘心一阵惊愕。
      “剔骨僧黄安”顾靖安也认出了来人。
      黄安冷笑一声,墨色的禅杖在手中闪动,宛如月光流转。他的动作干脆,力道却呼啸如山,一杖击向黑衣人的胸膛。黑衣人抬剑招架,侧身想要卸掉气力。
      黄安双腿蹬地,翻杖打腿,黑衣人急忙一个泥鳅回窝,朝着身后踏地翻身退去。
      “金胜坊玄影,要不要给大家看看你是谁”黄安冷笑一声。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收起皱紧的眉峰,再度诡异的笑了起来,“咳咳咳哈哈哈”
      鬼魅一般的青色烟雾从他身上弥散开来,迅速围住他的身体,紧接着拢向四周,刘心提着半截短竹棒,想要纵扑过去抓住想要逃走的歹人,顾靖安一下抓住他的后领,示意打他不要冲动。二人立马捂住口鼻,朝后退去。
      黄安却是一动不动,‘毒雾’来的快去的也快,等三人看清眼前的时候,黑衣人已经跃上墙楼,接着便跳入街巷,不知所踪。
      “恶念一起,魂骨两难全”剔骨僧喃喃说道

      “多谢大师傅”刘心想着,虽然适才剔骨僧出手帮忙,但是凭自己和顾靖安,不消多久也是可以生擒对方的。

      黄安并没有搭理他,转身朝顾靖安说道“三皇子有东西给你”,说罢伸出手掌,掌心一颗乌木佛珠,在月光下倍显光润。

      “这是?”

      “这念珠是邀请我们出家不成?”刘心问道,转念一想,不对,这佛珠的大小尺寸样式,正是卡在黄一行眼眶里的,他慌忙转过头看向顾靖安,顾靖安也猜出来了这个东西,压低声音问道“难道是三皇子交代了什么?”眼下,他揣度了半天,用了交代二字,一来顺着黄安的交东西说话,一来想打探下是不是三皇子下手杀的黄一行。

      黄安明显听出了他的意图,轻哼一声“恶念一起,魂骨两难全”

      “还请大师傅明示”刘心客气的问道,二人知道的口头禅就这两句,说话倒是省事了,听的人心里可是烦得很。

      “刺查司,不过尔尔”说罢,把佛珠朝着顾靖安扔了过来,力道带动风声,顾靖安伸出手掌握住飞来的佛珠,手心一阵发麻。

      剔骨僧转身,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黑夜之中。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刘心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自己并不善用棍,何况这竹扫帚过于轻了,一点力道施不出来,反是累的两臂发软。
      “靖安,你这扫帚扫地想必是好轻巧的哩”说罢,笑笑的看着顾靖安 “这大和尚仍跟咱们这佛珠到底什么目的,算不算是投案自首?”

      “我也不甚明白,总之黄一行肯定不是他杀的”顾靖安叹了口气说道

      “为什么这么笃定?”

      “他这禅杖功夫了得,力道浑厚,但他都是拍打敌人,算不上锐器”

      “也是,还没听过和尚用剑的”

      “但是,凶手很有可能出现了”

      “难道是刚刚那个人?”

      “没错,刚刚的黑衣人的剑,是一把及其锋利的剑,说不定就是砍下黄一行头颅的那一把”

      “哎,那可太可惜了,让他给跑了”

      “不是跑了,他不是来杀我的,他只是来给我施压的,他手头功夫比你我强不少,只是没下死手”顾靖安冷静的说道

      “啊,真有这事儿,我还以为咱两能拿下他呢,没想到他在耍我们”

      “不知道他什么目的,只是黄安说他是金胜坊的人,那就是太子陛下的人了”

      “的确如此”顾靖安说罢,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太子那细长的眉,眉下藏起来的可怕的锋芒。

      “对了,你有什么事情找我?”

      “吃完晚饭的时候,我想问问你来着”说罢,刘心挠挠脑袋,这是他的习惯动作。

      “问我什么”

      “昨日咱们银两不多,也怪我没什么积蓄,我想要不要大伙儿凑点钱,我再去一趟,可是看小庄大庄这个样子,也不好开口”

      说罢,笑着看向顾靖安,顾靖安摆了摆手说道“不用,没这么麻烦,这案子恐怕这两日就接了”

      “有这么快么?我们不是要探探谁杀了何其么?”

      顾靖安想了一下说道“按刺查司目前的能力,应该是查不到了,这案子有太多真线索和假线索了”

      “假线索?难道我们之前查到的还有假的不成?”

      “没错,有很多事情过于巧合了,我们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而已,不过这牵鼻子的人,我们得罪不起”

      刘心会意的点点头“没想到,好不容易进了刺查司,还是要低头做人”

      顾靖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头不是什么坏事,能保咱们兄弟安然无虞”

      “也对,靖安你说不查就不查,我们就当没去过金胜坊” 说这指向顾靖安手中的佛珠 “那我先回去了,这佛珠要不要我带过去,让陈伯查看查看”

      “不用了,我留着先比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好,那你可得关好门窗,有什么动静记得大声喊我,反正咱们住的也近”

      “有心了,快回去吧”

      刘心走后,顾靖安回到房中,掩好门窗,一个人再度坐下,就着豆大的烛光,他摊开手把那佛珠放到桌上。

      黄安的力道生猛刚劲,漆黑的乌木壳子依然破裂,一块一块裂成龟壳,一颗沙白的药丸从珠子里漏了出来,沁人的香味立时在房内蕴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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