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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炼丹坊/父与子 ...

  •   夜色微凉,炼丹坊外宫灯初上,门前石阶瓦影开始渐渐拉长。两名贴身太监引着太子赵珣快步从云中门跨进前院,绕过池塘边的假山,赵珣放缓脚下,轻轻走进炼丹坊,右手抬起禀退了两边太监。
      院中的火炉翻腾着青色药烟,铜鼎的光泽在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丝丝烟雾裹挟着硫磺的刺鼻、草木药材的芬芳以及炉里散出的轻微热气,赵珣感刀脑壳一阵发昏,心中开始暗暗紧绷。
      “太子殿下,您可算来了”内堂太监拉着太子,低声提醒,他的眉毛细长如针,双眼神采奕奕。
      赵珣跟着微微点头,步如内坊的丹厅,目光瞬间锁在大厅中央的铜炉上。几只辅佐炼丹用的药盏在铜炉火光下微微颤动,炉上的烟气薄如轻纱,遮掩住了坐于半高台上的身影。皇帝披着青色长袍,面色清冷如水,手指轻敲案几,声音低缓:“珣儿来了。”
      “儿臣拜见父皇。”赵珣躬身拱手,余光看见纱帐后还隐隐站着两个人。
      皇帝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随后问道:“珣儿,黄大师的事情,刑部查得如何了?”
      赵珣心中顺着早前想好的话,一字一句的回道:“父皇,黄大师是麒麟寺的和尚成悦所杀。”
      “和尚?”皇帝双眼深邃,可能是服用了不少丹药,眉毛开始变淡变细。
      “没错,不过这个和尚是偷偷藏在寺庙里的江湖大盗,为人心狠手辣,手段着实让人心惊”
      皇帝抬起手,两旁的太监就掀起了青丝纱帐,皇帝从黄花梨躺椅站起身来,那龙椅由玄铁雕铸,龙纹盘旋缠绕,雕着云海和飞仙。皇帝身着深紫色龙袍,衣领和肩饰上镶嵌着晶莹的丹珠。
      “他与大师什么仇怨?”
      赵珣沉了口气,回道:“儿臣查得,黄一行和道童关联甚密,道童想必是唯一知道成悦的身份,所以也在金胜坊被杀了。”
      “在你的金胜坊内被杀?”皇帝双手入袖,仔细打量起赵珣,太子此刻身着月白暗纹直裰,外罩青纹素氅,衣襟收束得整齐,腰间只挂一枚旧玉佩,并无金玉饰物。他神情沉稳,目光十分坦然,眉宇不惶不惧。
      赵珣拱手:“儿臣明白,但是这个道童明目张胆的死在我的地方,明显是有人有意为之,栽赃陷害。”
      一旁的太监丛善轻笑一声,顺势打下圆场:“太子殿下,是是非非天眼看着呢。”
      “多谢公公”
      皇帝转头,目光穿过药炉升起的青烟,“珣儿,恩怨因果,事事分明”
      “儿臣明白”
      “和尚可曾交代什么?”
      “父皇,这个成悦和尚,他本名叫做王兑,是龙虎山的清仪道长的大弟子,为人凶悍野蛮,爱好钱财,去年杀了人被下死牢,不知怎的逃了出去,躲在了麒麟寺中,去年秋祭,朝中百官献礼,那礼薄恰好被成悦看见了,他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了”
      “他偷礼薄做什么?”
      “他说看礼薄猜到哪个府上钱财颇多,打算掳掠一把,然后南下找个山头躲起来”
      “去年的事情,为何今年才动手”皇帝抬起袖口,端详起袖上的金线龙凤。
      “他说他早就下山了几趟,奈何有钱的宅子多有护卫,总是偷不成功,因缘际会,他结识了这道童何其,成悦知晓黄一行家资颇丰,于是跟着道童合计谋财害命”
      “怎么害的?” 皇帝不曾抬头,又仔细端详起另一个袖口。
      “何其本打算带成悦夜间潜入黄一行的宅子,未曾料到黄一行突然去了麒麟寺找主持,成悦心中惊慌,以为是何其泄了密要来找主持拿下自己,于是趁夜在平山堂把黄一行现行杀了”
      “又为何要割下头颅?”
      “这个妖人说黄一行死后一直身子发颤,疑心没死透,索性割下头颅,扔到树上,又把尸体从山后的崖口抛下,也不晓得是滚到山间哪个地方去了。”
      “定然是分赃不均,也把道童杀了”皇帝放下袖笼,双手插入袖中说道。
      “正是如此”
      皇帝叹了口气“人心难测哪” 他身后站着木雕般的护卫,衣着黑色锦缎长袍,衣边绣着赤色火焰纹路。
      不等赵珣说话,皇帝忽的眼神冷了下来 “珣儿,谁杀了黄一行不要紧,不能瞒着父皇。”
      太子心中一阵惊疑交加,喉间立时发不出声来,好似整座大殿都在压着他的呼吸。
      皇帝坐到椅子上,一旁的太监连忙又把帘帐放了下来,皇帝用手敲着椅子发出清脆的声响:“秋祭的事情,不要耽误。”
      太子心中一震,冷汗顺着颈项滑下,这才拱手说道:“儿臣谨记。”
      青烟翻涌,炉火闪动,带着草药与硫磺混合的气息熏得赵徇脑袋无比沉重。
      等到赵珣行李退出宫外,一个身材瘦长的人被两名侍卫夹着,从殿内的侧门带到皇帝面前跪了下去。
      皇帝双眼冷冰冰的看着他问道:“貌似和你说的有些不一样?”
      这人想要挺直身子,后面的人剑柄对着他的脊骨猛的一敲,他很快又趴了下去:“的确如太子所言。”
      “太子所言,可是你的想法”
      “微臣绝无私心”
      “黄一行可是你杀”
      听到这句话,他顿时肝胆俱颤,急忙磕头“陛下”
      就在此刻,皇帝身后一个侍卫忽地微微前倾,他的嘴微微张开,发出了轻微却清晰的“咳咳咳”声,如同沙石摩擦,令人耳朵奇痒无比。
      皇帝轻轻点了下头,下一瞬间,侍卫如同鬼魅一般,瞬间跳到跪着的人跟前,手中短刀如游龙出水,刀光闪过,这人连惊呼的机会都没有,喉咙已被利刃划开,身体应声侧倒,喉间血光飞溅,在青丝纱帐的映衬下,如同染红的晨雾。
      如同村犬一般,这人嘴里吐了几口血泡,便一动不动了。
      皇帝轻声说道:“哎,言谎者,死也罢。”
      整个大殿又陷入死一般的静默,香烟缭绕。
      七月十九,刺查司移案狱审司,袁璇审案,不消半个时辰,王兑便交代了所有的罪过。
      又是一日,王兑已然伏首,萧群芳呈交案宗,袁璇差人拟毕口供,比薄司定罪判斩,一并交付刑部侍郎盖章结案。
      “庆德廿年七月初七,安西诼县王兑,时年四十有六,贪图财货,性行凶暴,潜匿麒麟寺,以僧名“成悦”自蔽。先于秋祭窥见朝贺礼薄,知诸宅家资高下,萌生劫掠之意。后偶结道童何其,密闻黄一行资财丰厚,遂与之谋入黄宅掳掠。未料黄一行忽赴麒麟寺觅主持议事,王兑疑密泄将败,夜中潜至平山堂将其杀害。因见尸尚动,恐未毙实,割首弃于树巅,复以躯壳抛下丛善山后崖口,不知所终。既而与何其分赃不洽,旋将其灭口,并遗尸金胜坊中,以绝后患,今刑部三司审理完毕,王兑罪恶滔天,定于七月二十五斩首街市,以此结案”
      七月二十五日午后,顾靖安难得亲临刑场,临刑前陈伯给王兑强行灌服了麻药,也是太子陛下的嘱托,不教歹人咆哮街市,看见了王兑的人头落地,他脸上红虫一样的疤痕终于是黯淡了下去,喷洒一地的血显得格外透亮。
      顾靖安随身带着一个小酒壶,他闷了一口下去,喉口的辣让他不禁吸气,不安的焦躁也就减去不少。
      围观的看客几声唏嘘,嚷着无趣,纷纷散开。只剩三三两两的看客碎着嘴,不知嘀咕什么。
      顾靖安转身待要离开,发现那几个爱热闹的孩童又聚拢在城墙跟前,一排竹篾被堆在他们身后,像是正在等待糊扎,默默地搭起一具无心之人的骨架。顾靖安将酒壶塞紧,看了一眼那堆竹篾,又瞅瞅孩子,踏着自己的阴影,走进了午后阳光下。等到顾靖安靠近的时候,孩子们彼此对视一眼,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欢快的唱起了童谣:
      “拍拍手,笑眯眯,今晚一---起唱大戏!
      数着竹,敲着骨,无心人----要进丹炉。
      兑兑水,上上心,和尚多----得数不清”
      看见顾靖安走上跟前,这次孩子们一个都不跑了,为首的的孩子,看上去大约十岁上下,身材略高于同伴,身穿一件略旧的蓝色棉布长衫,衣袖和衣襟边缘有些磨损,但洗得干净,整洁利落;脚上是一双轻便的粗线老布鞋,鞋头微翘,好在踩地轻快。
      他的头发微微凌乱,有些土灰挂着,他开口说道:“顾大人,恩怨分明头分家,王兑变王兄咯?”
      半大孩子的身躯里,发出了昏沉沙哑的老者声音。

      等顾靖安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想要一把抓住他的时候,几个孩子霎时四散跑开,转眼便消失在墙角四周。

      顾靖安摸不着头脑,待要再喝上一口的时候,一个人朝着自己走过来,是袁璇,身穿一件月白色对襟长衫,腰间仍束着革带,头巾松了几分,鬓角却仍束得利落

      “这案子破了,你怎么还绷着个脸,是最近上火了么?”说罢,低下头去,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从中倒出一个小药丸,“这是清火的草药丸,送你一颗”

      顾靖安伸手手掌,接过这枚青色的小药丸,有淡淡的药草香味在鼻尖盘旋,他收进腰间,笑着说道“多谢袁大人”

      “司内称大人,司外也称大人,顾大人也太拘谨了”

      “刺查司都是粗人,不像狱审司这般活络,既能探清案子虚实,又能查探人心”

      “这听起来,好像是奉承我的假话”

      “不敢不敢,看我实在不会讲话”

      “顾大人”袁璇声音低了下去“王兑什么都交代清楚了,不过我好奇的是,前日他是活人,今日他是死人,那你说,昨日他是什么人咯?”

      顾靖安不明白他要讲什么,袁璇自顾自笑了起来“靖安哪靖安,这阳城可有意思了,谁都得打哑谜,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呀”

      “我们虽为朝廷做事,也不过五品的官,府衙管管百姓自然有官威,我们可是提着脑袋办案”

      “所以啊,这脑袋到底谁能摘了去,可不在你我决定”说罢,袁璇望向刑场,王兑并无家属送刑,只有麒麟寺的成善禅师,专门差小沙弥下山付了差爷一些钱财,让其不要把王兑的尸首丢了野地去。

      “袁大人,你说人真能丢了魂魄还能活么?”

      “丢了魂,找回来不就行了,丢了头可不行” 说罢二人拱手作别。
      当日夜间,城中便开始冷飕飕打起了秋风,街巷的瓦檐被吹得簌簌作响,火坊的灯焰亦被吹得东倒西歪。云色低垂,月光被遮得发灰,巡夜的衙役都要披着厚衣,哈出的热气散成了白雾,偶有犬吠自远巷传来,又很快被风声卷走。
      顾靖安坐在屋中,火舌被门外偷跑进来的风吹的摇曳,桌前的顾靖安也被火光照的忽明忽暗,眼前的桌上摆着一张素白的纸,纸上只有顾靖安适才写下的三个字“悦-兑-兄”
      “和尚,和尚,和尚” 顾靖安心想自己大概是糊涂了,麒麟寺有那么多和尚,如果去掉心字就能推出一个凶手,那么这么多僧人一本册子可是写不完?如果都算上,那麒麟寺可不是寺庙,干脆是一个杀人犯的老巢算了。
      案子已经结了,还是不要想太多了,顾靖安又抿了一口酒,一把吹灭了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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