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Song》一滩人

9、联结

　　——I really wanna stay at your house .（《I really wanna stay at your house》）

　　“百团大战”当天。
　　上午九点，温度正好，微风托着阳光送至人们身上，轻柔的暖意酥酥地笼罩着大地。操场被各个社团招新的喧嚣点燃，飘摇的横幅、鲜艳的海报、喧闹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共同编织出大学生活最具活力的图景。
　　动漫社“Nexus”的摊位，像一位深藏不露却海纳百川的扫地僧，安静地矗立，包容着所有的声浪。此时，江月白和苏予正在布置摊位，安装遮阳伞、调整桌椅，摆放地垫，其他社员在挂海报、摆手办、签到打卡等，充满了活力的混乱。
　　“这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江月白借走一旁cos赤井秀一的社员的狙击步枪道具，很快便进入对抗黑衣组织的状态，胡乱瞄着大喊，“你，渴望力量吗？”
　　听着“咻”砰”“啪”等模拟超音速弹头的啸叫声，苏予：“……”
　　……好丢人。
　　视野突然一片漆黑，原来是苏予堵住了瞄准镜，还顺便夺走了枪支物归原主。
　　“苏予，你抢我枪干嘛！”
　　“……让子弹飞一会儿。”
　　苏予示意他看看周遭，江月白才发现邻近社团的学生们对他行使的“注目礼”，全然把他当成精神病院在逃犯人了。他这才悻悻地回到摊位，“我这是……舍己为‘社’！”
　　然而没过多久，江月白又来劲儿了，吆喝着：“Balabababa！动漫社开始招新啦！喜欢您来，喜欢您再来，喜欢您还来！”苏予报以同情弱智的眼神，“当心麦当劳告你。”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Nexus’动漫社欢迎你！”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支人形广告牌，他上蹿下跳，活力四射地蹦着。但是效果不佳，好半天没见一个人影。
　　苏予递过水，“消停一下吧，水帘洞招猴儿呢？”
　　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两个学妹，贴着脸捂着嘴窃窃私语的样子，江月白连忙招呼她俩，“来啊～快活儿啊～”。结果学妹很快溜之大吉了。
　　江月白：“……”
　　苏予：“……”
　　江月白老实巴交地坐回位置，拧开瓶盖灌水，一边甩去嘴上残留的水滴，一边说：“苏予，你说我叫林一加入动漫社怎么样？到时候咱仨，再拉俩，组建一个开黑小分队，打遍校园无敌手，赚好多的钱，吃火锅吃到吐……”
　　他似乎看见眼前向他招手的奖金了，还闻到了鸳鸯锅的味道。
　　“支持。晚上枕头垫高点。”
　　江月白故作不满轻“啧”一声，“叫她加入‘Nexus’总没问题吧？不要小瞧我们之间的羁绊啊！你这混蛋！”
　　他行动力极强，给林一发送消息：“现在在上课吗？要不要来操场！可好玩儿了！”
　　未等回复，他又补充：“经过小卖部顺便帮我带两瓶冰阔落，谢谢！”
　　林一：“……”
　　“林一！这里！”江月白笑嘻嘻地招手，接过冰可乐分出一瓶，苏予对着林一道谢。
　　“这是林一学妹，大佬。”江月白介绍道，“这是苏予，我的舍友，咱们一起打过排位。”
　　林一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谦虚地否认这个恭维，“苏予学长好！我是林一。”
　　“你好，林一。我是‘404’。”苏予用游戏昵称自我介绍，“叫我‘苏予’就行。”这是苏予第一次在线下见到林一，她不像图书馆里的恬静学霸，也不像咖啡厅的软萌女仆，看起来更有一种风的淡然。
　　低挽的头发，米色连衣裙，宽松舒适的剪裁下是略显清瘦的身形。像宿舍里被江月白遗忘在阳台角落里的那盆多肉，即使缺少精心的呵护，也能在尘埃与寂静中，静静萌发新芽，用那抹倔强的绿意，对抗整个世界的荒芜。
　　她眉眼舒展，眼神清澈平静，嘴角总是挂着笑意。
　　着实漂亮。苏予得出结论，就是眼神差点，看上傻子。难道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一旁处于闲置状态、无所事事的社员们纷纷涌上来，围住他们，“老江，你哪儿骗来的美少女！”
　　“加入我们动漫社吧！咸鱼大军等着你！”
　　“学妹学妹，你出过cos吗？超适合的！”
　　“哪来的漂亮宝贝，快快加入我们社团，大家都是一家人！”甚至有非常自来熟的学姐握住她的手。
　　“参加其它社团是不可能参加的，这辈子也不可能参加的。就是搞二刺猿这种东西，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动漫社里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超喜欢在里面。”
　　他们灼热的视线交织成网，比正午的烈日更让人无所遁形。似乎被扑面而来的热情吓住了，她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去去去，传销啊！”江月白驱逐这帮叽叽喳喳的麻雀，“贼喊捉贼”，“待会儿吓跑学妹你们背锅！”他向林一描绘蓝图，“循循善诱”，“加入我们，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周末组团开黑，线下直接乱杀！我们社团氛围超好的！”
　　为了增强说服力，不惜踩高捧低，“你是不知道，学生会那些人，一堆条条框框，整天板着脸开会。哪有我们自由快乐？我们这里只有同好，没有官僚！”
　　苏予把夹着入社申请表的宣传单递给林一，冷静拆台，“你这话要是被学生会的听见，下次活动审批就别想了。”
　　林一低头乖巧地填表，旁边好奇的声音连绵不断，追问着赛博八字、本命番和嗜好等。她穿插着回应他们七嘴八舌的提问，提了一些看过的番，《间谍过家家》《好想告诉你》等，像在投喂一群争相啄米的小鸡。
　　扫码进群后，“欢迎萌新”的文字和“我永远喜欢二次元”的表情整整齐齐地在屏幕上快速滚动，见状，她回以感谢的表情，然后默默打开消息免打扰功能。
　　苏予上午第二节还有课，眼见当下准备的进度差不多了，回宿舍把电吉他带给暂时走不开的江月白便离开了。
　　临近十一点，操场这块五颜六色的绿布上出现了越来越多流动的小黑点。下了早八的、刚刚起床的、做了功课的、路过凑热闹的，声浪愈发火热，沸反盈天。
　　正是“揽客”的大好机会，社员们推着攘着江月白，起哄道，“吉他英雄！机会来了！速速展现你的魅力！”“通通拿下！”“我会一直拥护你的，‘月白师兄’！”
　　大家簇拥着他，形成括号似的半包围圈。
　　江月白好似池塘里风暴中心那无骨的荷叶，在众人的攻势下，面庞染上荷花的淡粉。一副“真是拿你们没办法”的样子，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打开琴盒取出吉他。在使用调音器确定了音准的稳定后，连上了社团的蓝牙，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是略显羞涩却充满自信的笑容，左手轻搭琴颈，右手拇指拨响了第一串音符，“噔～噔??噔??噔??噔——”
　　这刻在DNA的前奏，像晴空中的闪电，劈开嘈杂的空气，扔下情怀的核弹。
　　极为出圈的《Butter??Fly》像一个集结信号，吸引着诸多漫无目的的学生为之驻足，连周边正在招揽新伙伴的其他社团的成员都来旁观。包围圈像被打破平静的涟漪，逐渐荡开，摊位被围得水泄不通。
　　吉他声撑满了整个操场。音符通过音箱膨胀后，撞击在篮球架和足球网上，掠过发烫的塑胶跑道，溜进人们的童年里，留下五颜六色的梦。跟着琴弦的魔力，有人轻哼，有人演唱，有人录像，留下这个纯粹享受音乐和热血的场景。高潮部分更为壮观，大家不约而同唱起：“無限大な夢のあとの，何もない世の中じゃ，そうさ愛しい，想いも負けそうになるけど……”
　　操场另一边准备演奏吉他的音乐社社员：“……”
　　这是林一第一次看见江月白在游戏领域外沉浸的样子，阳光为他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的轮廓。他站在舞台中央，身体随着轻快、富有弹性的节奏律动，表情虔诚得像吟游诗人。她忽然觉得，江月白这个名字错了。他不是反射光芒的月亮，而是自带光源的太阳。他炽热而坦荡，笑容与琴声里没有丝毫阴霾，连周遭的空气都被浸染得明媚生辉起来。
　　在这个满地都是六便士的世界，她竟抬头看见了太阳。
　　曲毕，完成鱼饵任务的江月白在如雷的掌声中退位，把C位交给coser和舞见们。前来咨询的学生大排长龙，由负责前线的社员处理，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美美摸鱼，躲回摊后的地垫，交叠长腿敲着键盘。
　　“林一！快过来！”江月白在身边腾出个位置，拍了拍空地。林一双腿拢在一侧，小心坐下，像只误入虎群的猫。老虎们吃着零食、喝着饮料、打着游戏，大方地进行“投喂”，让小猫应接不暇。
　　“学妹一起吃吧～不要客气！”
　　“尝尝这个，酸奶味的薯片！”
　　“什么猎奇口味？边儿去！原味乐事才是真正的薯片！”
　　那位自来熟的学姐甚至将黄油芝士饼干直接递到她嘴边，亲昵道：“宝贝，我这个才好吃。”被这阵势弄得有些无措，她只好接过饼干，小口咬着，轻声纠正：“……谢谢，叫我林一就好。”
　　“哪个都是你的宝贝，女同滚出动漫社！”
　　“我只是想给每个漂亮女孩一个家，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注意到林一略显别扭的样子，学姐折中了一下，笑嘻嘻地改口，顺便扯几张抽纸给她，“好啦好啦，一一。”
　　“都静一静！来看我做的色块猜人物！下次社团活动就靠这个了！”江月白嚷嚷着，成功将这群四散的“咸鱼”召集到显示屏前。
　　这是一个根据被打码的色块来猜测动漫角色的游戏，简单好上手，还容易破冰。游戏开始，气氛立刻火热起来。
　　“亚梦！”粉毛和红色腿套的搭配太经典了，几乎毫无悬念。
　　“金木！”虽然白毛在ACG界已经路人化了，但那标志性的黑白面罩瞬间暴露了身份。
　　“兵长！”“利威尔！”“心臓を捧げよう！”自由之翼的绿白褐色调一出，现场几乎异口同声，甚至有人当场做出“献出心脏”的敬礼手势。
　　江月白看着这群反应迅捷的“老二刺猿”，扶额感叹：“……怎么一点挑战都没有！”
　　随后，难度悄然升级。屏幕上出现暧昧的色调，人群开始分化。
　　“是卡芙卡！”“不对！这个坏女人气息，绝对是玛奇玛！”
　　“影山飞雄？”“我怎么觉得……更像早川秋？”
　　看着社员们在几个选项中挣扎迷糊的样子，江月白终于找回了一些游戏设计者的尊严，得意地翘起嘴角。
　　直到最后一组色块出现——那是由极具未来感的月光银、霓虹粉与深邃的赛博蓝构成的。凭借对粉蓝配色和霓虹感的直觉，社员自信满满，迅速喊出，“02！”
　　望着那片冰冷、孤独而又绚烂的色块，像是被其中蕴含的某种情绪击中，林一近乎呢喃地轻声纠正：“……是露西。”话音落下，连她自己都怔住了。
　　空气瞬间安静，几道疑惑的目光投向她，“露西？哪个露西？”
　　江月白的眼睛却倏地亮了，声音里满是挖到宝藏的惊喜，“是《赛博朋克：边缘行者》的露西！我老婆！”他转向林一，毫不吝啬地大力赞赏，“学妹！太有品了！看来你很有潜力啊！”
　　林一从片刻的失神中惊醒，脸上迅速堆起“矜持可爱”的女孩应有的笑容，摆手解释：“没有啦……我乱猜的！就是前段时间，偶然刷到了一个她的剪辑视频。觉得她……很漂亮，而且，最后一个人看月亮的样子，有点让人难过。”
　　“什么冷门人物！江月白你绝对在‘夹带私货’！”立刻有学长笑着起哄，“不行，必须加几个我老婆进去平衡一下！”
　　“死开。”江月白笑骂着挡了回去，维护着他心中的“老婆”地位。
　　活动结束时，林一收获满满——不仅是社团自制的贴纸徽章，更是一种久违的、近乎烫手的温暖。返程的路上，脑海里还回响着那些毫无恶意的调侃、为新番剧情争得面红耳赤的讨论、以及coser找她“反向集邮”时真诚的声音。这一切，像一个巨大而温暖的香氛泡泡将她包裹，里面提供了充足的、名为“自在”的氧气。
　　这群只因纯粹热爱而汇聚的人，用他们的吵嚷和真诚，在她与世界之间，搭建了一座摇摇晃晃却坚固无比的桥梁。一种意料之外的联结，在这片混乱的喧嚣中悄然建立。也许是天气，也许是运气，也许是因为，有人不放弃。
　　最后，江月白抱起吉他，轻轻拨动琴弦，正是那首《I really wanna stay at your house》。他看着新社员们充满期待的脸庞，笑容明亮：“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
　　与此同时，教学楼的学生会招新现场，气氛截然不同，空气里弥漫着公式化的严肃。
　　“学长好，我申请加入秘书处。”
　　陆晏辞坐在评委席，指尖有些焦躁地轻叩桌面。面前的报名表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台上的演讲声也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沉寂的手机屏幕上。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按亮手机，与林一的对话框依旧停滞在他上午发出的那条邀请：“要不要加入学生会？我正好是评委。”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这不合常理，她这个时间段并没有课，且从未忽略过他的信息。一种事情正在脱离掌控的预感让他坐如针毡，可碍于风纪部部长的身份，又必须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下午，她的头像上终于多了红点，他很快点开。
　　林一回复：“谢谢学长！不过我已经加入动漫社啦，就先不去学生会了OuO……”
　　陆晏辞紧盯屏幕，瞳孔微缩，似被一记重锤猛敲。他反复读着这条消息，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
　　为了他。
　　这三个字在针上涂了砒霜，剧烈地刺痛着他的神经。
　　为了江月白，她居然加入了那个在他看来幼稚无比的社团？
　　她居然自甘堕落，跟那群喜欢活在虚拟世界的人待在一起？
　　她就这么喜欢江月白？
　　一种混着轻蔑与妒火的海浪在他胸口翻涌，找不到承载的方舟。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是如何在江月白身边，露出那种，他以为只属于他的、崇拜又依赖的眼神。
　　当晚，一条被顶上热帖的校园墙推送，更是将他的烦躁推至顶点。
　　【捞捞今天在操场弹吉他的学长！太太太帅了！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帖子附上了一段视频，评论区是一排点蜡默哀的唱衰发言。
　　陆晏辞面无表情地点开。画面里，江月白抱着吉他，像个开屏的孔雀，周围是嘈杂的欢呼声。显眼包。他本想立刻关掉，目光却猛然定在视频角落——一双安静交叠在膝上的手，纤细，熟悉。
　　他心脏一沉，下载视频，将进度条反复拖动、暂停、放大。画质并不清晰，但他像一头锁定猎物的野兽，耐心而偏执地搜寻。终于，在镜头一个剧烈的晃动中，画面边缘短暂地捕捉到了一张清晰的侧脸。
　　是林一。
　　她微仰着头，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弹唱的江月白，眼神里的专注，是他从未见过的、毫无保留的明亮。
　　她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骤然晦暗的眼底。

　　第四堵墙小剧场：
　　作者：好！准备改名叫太白！江太白=w=（不是）……
　　弹幕：太阳！是太阳啊！月白！妈妈爱你！
　　陆晏辞：哪来的弹幕？作者请的水军。
　　作者：此时一位陆姓学长正在学生会里阴暗地爬行并嫉妒到变形。
　　动漫社社员：二刺猿拯救世界！补要小瞧西红柿炒鸡蛋啊！（眼睛发光）
　　作者：也许是天气，也许是运气，也许是因为有人不放弃??……（江月白小调式唱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