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柯小睡

12、12.指南指南，北在哪里（中）

　　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酸菜鱼摆在桌上，小毛吃得很兴奋，马不停蹄的一个接一个往小嘴里塞，老胡倒了半杯老白干小口小口的品着，小心翼翼的挑出鱼刺放在垃圾篓里。小睡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将鱼肉往肚里咽，后来想到老胡说游出龙泉河的鱼发生了意外它就再也游不回来了，就哭了，泪水毫无约束的滚落在了碗里，洒在白色的鱼肉上，再去吃就发现鱼和汤都变咸了。
　　“小睡姐姐，我爷爷做的鱼好吃吗？”
　　“是啊，很好吃。”
　　“等我明天再多网些回来，让你带些回去给你妈妈吃，小睡姐姐的妈妈喜欢吃鱼吗？”
　　“她不太喜欢，嫌刺太多了。”
　　“那真遗憾，这么好的鱼。”
　　“小毛，再好的鱼我妈妈她也不喜欢。”小睡抬起头来已是满脸泪水，老胡和小毛同时吓了一大跳，连忙问她怎么了，她站起来答非所问的说，“老胡叔，小毛，你们慢慢吃，我回家了。”
　　说完就冲出门去，后面传来老胡呵斥孙子的声音，“让你吃饭就吃饭，哪来这么多的废话，把小睡都气走了。”
　　“我没有啊，爷爷，我也很喜欢小睡姐姐的。”小毛带着哭腔委屈的声音，小睡听了很难受，自言自语的说，“小毛，姐姐不是你气走的，是姐姐自己不好。”
　　外面的天已经黑尽了，各种各样的路灯闪着花里胡哨的光亮，小睡沿着街道一直朝前走，夜风迎面打在脸上感觉软软的，没有丝毫凉意。物欲横流的大街随时随地都能让人看见车水马龙的拥挤，可是在这样人流穿梭不息声音喧闹嘈杂的地方却越发让人觉得孤单，人很多，笑声也很多，可是小睡感觉它们都与自己无关。他人的叫骂，他人的打闹，他人的欢声笑语都让自己有足够多的理由视而不见或是熟视无睹。
　　远处一个人靠着电杆一动不动的，像是专门在等着小睡撞上去，恰巧小睡就真的这么乖巧的将整个身子撞了上去，当她慌张失措的抬起头来要说抱歉的时候她看清楚了这个人的脸，一声抱歉就永远都没有说出来。
　　“我站在这里看你很久了。”
　　“是吗？”
　　“你今天怎么了，看上去很不开心的样子。”
　　“没有，我很好。”
　　“你是哭了吗？”
　　“我已经好久都不习惯哭了，离开你后我就丢掉了这个习惯。”
　　“你骗我。”
　　“我要骗你干什么？”
　　“我感觉我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说过话了。”
　　“是吗？我不觉得。”
　　“小睡，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今天的阳光像是很好。”
　　“是啊，很好。”
　　“我一点都不怪安子，真的。”
　　“你怪我。”
　　“不要这样想，我在病床上醒来的时候最想见到的就是你。”
　　“是吗?可是我不在。”
　　“我昏迷的时候就在想我今后一定要好好对你。”
　　“我们还有以后吗？”
　　“小睡，相信我，一定有。”
　　“可是我看不到。”
　　“我送你回家吧。”
　　“好啊。”
　　“你很怕黑夜吗？”
　　“不怕。”
　　“为什么？”
　　“我不害怕死亡。”
　　两个人开始朝小睡家的方向走去，朴弦没有再说什么，小睡就更不会说什么。一个人的夜路难走，两个人的夜路却是不知该如何打破沉默，各人有着各人的孤单寂寞，以至于说不清道不明隐藏在衣服深处的灰色烙痕。小睡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总是在朴弦面前唧唧喳喳的闹个不停，而以前的朴弦也不是这样的，无论小睡说什么他都觉得烦，好笑的事不好笑的事只要出自小睡之口他就会通通觉得不好笑。然而现在小睡什么都不爱说了，他却开始不习惯，总是盼着她能再和以前一样，随时整些风吹草动出来，现在的她简直太安静了。不知不觉的小睡就到了家，她本来是一直低着头走路的，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自家阳台上的那株万年青，于是就知道到家了，她尴尬的笑了笑，“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家。”
　　“是啊，你到了，我就该走了。”
　　“晚安！”她转身上楼。
　　“晚安！”朴弦朝青灰色公路另一头走。
　　小睡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就又回过了头来，朴弦刚好冲上台阶来。
　　“你又回来干什么？”
　　“我想再看看你。”
　　“其实我们已经认识好多年了。”
　　“可我一直没有好好看过你。”
　　“你这样说我会哭。”
　　朴弦拉紧小睡的手，眼睛定定的看着她，很不安的问，“小睡，你认真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小睡内心的震撼不小，没想到这样的话从一向自以为傲的朴弦嘴里说出来显得是如此的有声无力，很轻易的就能感觉到他心里的仓皇不安。小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要是搁在以前她一定高兴得足足一个星期睡不着觉，她等这样的话等了很久，以至于心灰意冷，可现在朴弦又来企图点燃她心中的烈火，完全出乎意料的，没有一点准备，所以她很慌乱，双眼毫无方向的东张西望找不到焦点，大脑一片空白思考不了任何东西。
　　“原来你是真的不想要我了，我走了，祝你晚安。”朴弦的手缓缓从小睡手中滑下，然后转身下台阶，路灯下他孤单的倒影又细又长，就像再也找不到快乐的方向，他将快乐丢失在了自己那又细又长的倒影中。
　　“你错了，不是我不要你，是你一直都不肯要我。”小睡轻轻冲地上那细长的倒影说，然而它听见了小睡的声音就静止不动了。朴弦在原地站了很久，到底是多久小睡也说不清楚，直到她走进家门的时候他就还站在那里，不朝前走，也不转过身来，不开口说话，连喘气的声音都那么细小。后来小睡就回了家。
　　睡到半夜突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心中忐忑不安的没有着落，她怀着这份不安的预感起身拉开了窗帘，结果她就看见了靠在楼下电杆上的朴弦，照样孤单得没有快乐的音符。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汽水扔了下去，朴弦马上朝上张望，但是没能看见小睡，她房间里没有开灯，朴弦捡起地上的汽水喝了一口就朝楼上挥了挥手，小睡知道他是在笑，她就哭了，他已经太久都不笑了，结果他一笑她就哭了，很幸福又很悲伤的哭。半个晚上她就趴在窗台上看楼下那个倒影的一举一动，时哭时笑，有时还冲她挥挥手，他知道她在看他，他深信不疑她还依然爱着他。
　　直到天亮小睡总共扔下去了三瓶汽水，两盒饼干，一盒口香糖，天亮后她就看见那个已经没有了倒影，或是已经没有了悲伤的孩子一蹦一跳的踢着三个汽水瓶子快乐的朝公路那头消失去了，她还是喜欢称他为孩子，那个孩子走后她又哭了很久。
　　接下来是填报考志愿的紧张时期，每个人都异常的激动和惶恐，众说纷纭的报考指南摊在课桌上看得人眼花缭乱，最后倒弄得什么主见都没有了，不知该报哪所学校好。小睡想起一张都市报上刊登的一篇名叫《北在哪》的图文，一个中学生周围堆满的全是一些《物理指南》《化学指南》《英语指南》《学习指南》《高考指南》，可是他一觉醒来后突然间什么都忘了，老师和同学都不认识了，一个劲的发问，“北在哪？北在哪？”小睡感到现在的自己真有些找不到北了，就像身处在一片迷雾笼罩的森林里提着灯笼左看右看总是找不到出路。
　　“我们去西安上大学吧。”余航接来一杯水给她。
　　“为什么要去西安呢？”小睡不解。
　　“西安好啊，有很深的历史文化背景，还有许多的名胜古迹，那座城市让人感觉既亲切又安宁。”
　　“如果你是安子，你想去哪里？”
　　“我不是安子。”
　　“如果你是朴弦，你又想去哪里？”
　　“我也不是朴弦。”
　　“如果你是……”
　　“小睡，你要弄清楚，我是余航。”余航很不高兴的打断她的话。
　　“呵呵。”她尴尬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余航，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如果你是我，你会选择去哪里？”
　　“小睡，我也不是你，不过我很清楚，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
　　“如果朴弦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呢？”
　　余航愣住了，不自然了耸了耸肩，神情很木然，努力的想笑没有笑出来，“你不会那么做的，我知道你不会。”
　　“不，我会。”
　　“你不要那样，他不会对你好。”
　　“可是他说了，他今后一定要好好对我。”
　　“他这样说你就信了？”
　　“是啊，我相信。”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是为什么？”
　　“不知道。”
　　“朴弦他是个混蛋，他以前对你是怎样的你知道，现在只不过是安子让他失望了，你怎么这么傻？小睡，只有我才会对你很好。”余航急了。
　　“我知道，你就像我亲大哥一样。谢谢！”
　　“你说谢谢了让我感觉很陌生，不过就算你真的跟他走我还是会选择陪你的，就像我们初中毕业一样。”
　　“余航，你比我还要傻。”